今年最後一炸,國片撕開這偏見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10分钟前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一部預告裏,連主角臉都沒露的電影。
只看見攣縮扭曲的手部特寫,以及顫顫巍巍的肢體語言。
然後——
預售破億!
在2024年年末,這個數字就像一劑強心劑,讓國產院線片的市場,又跳動了一下。
可對Sir來説,重要的卻不是偶像的號召力。
而是電影。
在國產片越來越注重爽感、煽動性、熱門社會議題的當下。
這樣的電影,更顯珍貴——
小小的我
Big World

它真正觸達了普通人的內心,帶來了這個時代最稀缺的感動。
這是Sir看完這部電影后,便第一時間推薦大家走進電影院的理由。
監製尹露(《我的姐姐》),導演楊荔鈉(《春潮》),編劇遊曉穎(《我的姐姐》),主演易烊千璽,這樣的陣容本身就值得期待。
而讓人好奇的是它的題材——
腦癱患者。
對於這樣一個特殊羣體來説,如何真實地描摹出他們本來的面貌,又避免獵奇化、符號化的展示?
或許這些。
才是所謂的粉黑大戰之外,真正值得我們關心的東西。
01
劉春和
老實説,聽到這樣的題材,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不是好奇。
而是逃避。
就像我們平日裏上下班的路上,遇到天橋上乞討的殘疾人,大多不是好奇他為什麼長成了這副模樣,而是儘量避免目光的直視,好讓自己不會那麼難受又無奈。
這是這個題材的先天“劣勢”。
而《小小的我》呢?
它找了易烊千璽來飾演腦癱患者劉春和,從某種程度上來説,明星光環的存在,的確消除了這樣的“劣勢”。
因為相比於直視腦癱患者。
觀眾更像在“審判演技”。
所以,對於《小小的我》來説,評價其電影好不好,首要的標準便是——
演員的表演能不能讓人信服。
先説易烊千璽。
預告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劉春和搖搖晃晃、顫顫巍巍的走路背影,拿筆、拿鼓槌時扭曲的手。
以及,聽到他磕巴、吃力的旁白聲。

你幾乎看不到任何“易烊千璽”的影子。
這其實也是影片給Sir的第一感受:
一開始我們或許會看到易烊千璽的存在,看他如何“像”一個腦癱患者,可隨着故事的發展,我們看到的便再也不是易烊千璽了,而是劉春和。
我們看他吃飯、睡覺,和家人聊天,有和大多數人一樣的生活規律和習慣。
看他笑,看他鬱悶。
我們看到的,就是一個平凡的年輕人。
只不過,他慢一點,費勁一點。

這其實很難。
對於一個偶像明星來説,這其實意味着要完全拋棄自己身上所有閃光的特質,做到舉手投足間,換成另一副皮囊。
而這,是哪怕化妝也達不到的。
而易烊千璽呢?
他甚至拒絕了特殊化妝,把外貌打扮得看起來更像“腦癱”。
而是對着鏡子和視頻資料,一遍遍地找狀態。

什麼狀態?
生理上,用本能去調控肢體和語言,使之形成一種習慣。
心理上,讓自己沉浸其中,成為腦癱,成為劉春和。
這種習慣的好處是,真實。
真實到,可以使觀眾忘記演員易烊千璽,只關注到人物本身。

“壞處”是過於入戲。
導致,劉春和似乎真的變成了易烊千璽的一部分。
在殺青後的半年裏。
粉絲跟拍的路透圖中,也可以看到他的身上仍留有劉春和的影子。

那麼易烊千璽之外呢?
相比於腦癱患者表演本身是否能讓人信服,其他人對腦癱患者的態度,也很重要。
尤其是相處多年的親人。
如何能準確地把握住角色的狀態,既不用力過猛,又不視若無睹,讓角色本身讓人信服,考驗每一個演員的演技。
這裏不得不提到一個角色——
林曉傑飾演的外婆。
可以説,這個角色是2024年大銀幕,帶給我們的意外驚喜。
外婆是什麼樣的人?
她在劉春和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撫養他,奔赴各地看病,一次又一次地求救。
她不是沒有絕望過。
但與此同時她也知道,自己的孫子只是得了病,有錯的並不是他。
於是,她只要他開心就好。
也是因此。
她和春和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那種或責備或憐憫的眼神。
而是信任的期許。
比如,春和説他想考駕照,她第一反應不是擔心安全問題,而是問:
“考駕照想幹嘛?想跑得遠遠的?”
又比如,春和剛通過咖啡店兼職的面試,外婆立馬感嘆道:
“你要成大款了!”
還有,春和剛收到師大的錄取通知書,外婆就迫不及待地稱呼他為“劉老師”。
她給予他的平等,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認可與信任。

而春和呢?
跟她在一起時,也更愛笑,話更多,更放鬆,會和她分享自己的日常。
這些日常化的自然,也抵消了疾苦給人帶來的無所適從。

所以是完全當正常人看待嗎?
也不是。
一個細節是,當春和第一次求職成功,和外婆説要辦一張銀行卡時。
她的眼角笑出了淚。
那滴淚,是這麼多年的艱難與努力,終於得到了證明的喜悦。
為春和開心。
也是對自己的安慰。

是的。
對於一部以特殊羣體為主角的電影,觀眾信不信是影片成功與否的前提。
有太多的先例在此折戟沉沙。
所幸的是。
《小小的我》通過日常的視角和演員的表演,完全站住了腳。
這與一眾演員的表演分不開。
更與導演日常化的呈現方式分不開。
02
劉春和們
當然,電影能否讓人信服,只是評價的第一層。
一部好的電影和一部好的宣傳片,它們之間的差別在於,後者只停留在了這一層,不斷地去重複那份創傷。
而前者,有更多的表達。
一個細節。
劉春和生日時,外婆帶着他去和合唱團的老人們吃飯,這時有人説,“他不是個傻子嗎?”
外婆立馬糾正:
“劉春和是腦癱,不是傻子。”

這句話,其實也是影片表達的一個重點——
腦癱,不是弱智,更不是傻子。
這些詞彙是過往大眾對腦癱的誤解,也是一種污名化。
據統計。
全球腦癱患者的數量有1700萬,而這其中,中國就有超過600萬。
他們被很多人認為是“傻子”的代名詞。
但在這個龐大的數字中,其實絕大部分腦癱人士的認知、智力,都與常人無異。
正如劉春和,他是腦癱,可同時也是一個普通人。
他行動不便,但完全具備生活的自理能力。
比如。
吃完飯,他會直接去廚房洗乾淨自己的碗。
洗衣機、燃氣灶、柴米油鹽,都使用得很熟練。
坐公交車,如果遇到抱着小孩的女人,他也會讓座。
住在沒有電梯的老房子,卻沒有影響他的日常,他還是每天爬到天台去看天,看馬路上的車流。
甚至,他還養了一隻三條腿的流浪貓,整整五年。

除此之外,同齡人在做的事,他也一樣不落,並且每一件都力求做好。
比如高考,劉春和考得比一本線高出80多分。
比如讀書,滿滿一面牆的書架,每一本他都讀過。
殘疾人這麼卷的嗎?
也不是。
這對劉春和而言,只是一種他在認清自己短板之後,所選擇的生活重心。
他説:
當你手腳不方便的時候
看書就變得方便起來了

所以只是呈現他們能做普通人也能做到的事嗎?
更不是。
影片最大的價值在於——
它從劉春和的內心出發,講述了一個殘疾人正常的需求。
影片有一些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情節。
比如,劉春和一直想做一個老師,他甚至去教培機構試講了一節公開課。
或者,劉春和去應聘咖啡館的服務員,為此還當眾表演報菜名、讀繞口令。

很多人會懷疑,一個自小腦癱的人肯定早就遭受了不少社會上的白眼,怎麼還這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Sir反而覺得,這樣的情節恰恰是從劉春和的需求設計的。
他要的不是工作本身。
而是——
尊嚴。
是的,一個哪怕外表缺陷的普通人,也有正常的生理與心理需求,也想被當成一個普通人來看待。
他想活成的是“人”。
而不是被看低的特殊人羣。
他有情感需求——
劉春和在公園裏遇到了喜歡的女孩雅雅(周雨彤 飾),他會常常夢見她。
這種時刻,他會幻想自己身體健康、青春活力的模樣。
甚至,做春夢。
而當雅雅因為好奇,對他説出那句“你會勃起嗎”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被冒犯,而是感謝。
因為——
很多人以為我們除了吃喝拉撒
沒有別的需求

與此同時,他也有精神需求——
比如寫詩。
他有一個筆記本,專門用來寫詩。
上面的字跡雖然歪歪扭扭,但每一行詩句,都是他豐盈而旖旎的內心。

別誤會。
電影並不是在誇劉春和多麼全能,也不是拿他來給殘疾人制定某種標準,而是因為,現實中確實有不少腦癱患者都會藉此來表達自我。
比如餘秀華。
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於是就有了《搖搖晃晃的人間》。
她對生活敏感而好奇,於是便有了《月光落在左手上》。


又比如。
劉春和在電影中寫的詩,其實全部出自現實中的一位腦癱詩人——
龔蘇。
他因下肢麻痹,無法直立行走,説話也相對口齒不清。
唯有寫詩,是他表達自我的最大出口。

他寫幻想中的日月星辰,寫生活中的時間萬象,寫給家人朋友,也寫給喜歡的女孩。

△ 龔蘇的詩
也是因此。
《小小的我》其實並不是什麼對特殊羣體的消費,也不是殘疾人的勵志成功學,更不是什麼逆天改命的故事。
它只是陳述了現實中的腦癱羣體。
以及他們本就存在的可能性,和一直被忽視的情感和權利。
這種陳述是平等的。
影片沒有把他們當奇觀,放大苦難,更沒有居高臨下的憐憫。
而是真正的尊重。
就像一個關於電影外圍的細節——
當龔蘇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聽到自己的詩在劉春和口中念出來時,他激動到渾身顫抖着流下眼淚。

因為這一次被看見,他真正感受到了尊重。
這是屬於他們的電影。
也是這個世界,需要看到的一部電影。
03
把劉春和還原為人
當然,如果就一部電影來説,《小小的我》也有瑕疵。
它不是完美的。
但,如果就當下的中國電影來説,Sir會覺得,它的成功,要比很多商業片的成功要有價值。
因為它説的不止是腦癱患者。
更是一個個在社會上處於弱勢的羣體,他們的真實困境。
一個詞:偏見。
但凡你是弱勢羣體,但凡你有異於常人的地方,你在社會上總不免被視為“怪人”,被劃入生人勿近的一類。
就像劉春和。
電影中有一段,劉春和站在公交車上,因為司機的急剎車不慎摔跤,但在外人眼裏,錯的卻是他。
因為大家認為,他就不該來擠公交。
這種偏見,是來自於上位者自以為是的善意。
不甘心的劉春和,回家給當地的公交系統寫了一封長長的郵件,投訴了這個事件。
結果呢?
雖然這個投訴被受理了,公交車司機也被處罰、教育了,但他自始至終還是沒有等來一句真誠的道歉。
而是被邀請到公交集團的聽證會上,在記者媒體的鏡頭注視下,領取了三袋米麪油的獎勵。

原本,即便沒有道歉,劉春和也期待有意見相反的一方,和他互相辯論。
但他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只有三袋慰問殘疾人的米麪油。
這讓Sir想起了之前小佳的一段脱口秀,他説自己是“感動中國”型選手。

什麼意思?
因為身體缺陷,他們似乎只要好好活着就是“貢獻”,遇到不公只要敢發聲,他們就是對的,是英雄。
但重點是這個英雄的身份嗎?
又或者説,特殊人羣需要的是特殊的標準,特殊的寬容以待嗎?
相比歧視,這才是令劉春和最難過的地方。
於是影片好幾次,若有若無地點出了劉春和對這個社會的失望,以及對未來的迷茫。
呈現出了他“淡淡”的死志——
比如影片開頭,就是他上天台寫遺書。
比如他的習慣,是和一個骷髏架睡覺。

甚至到了影片後半段,進食困難的他,一口氣吞下了好幾顆自己親手做的奶糖,意圖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裏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
只不過是一個“怪人”,被排斥在社會之外的正常反應而已。
所以。
這是劉春和,或者腦癱羣體特有的遭遇嗎?
當然不是。
你試想,那些自閉症患者,那些樣貌殘缺的殘疾人,何嘗不是如此?
甚至於更進一步。
那些對社會產生不了“效益”,只能勉強度日的老年人,不也是如此?
他們不會用手機,不會用app,不知道在社會上遭受了多少白眼。
同樣的,生活在這社會上的我們,又何嘗沒有過這種邊緣的時刻?
霸凌、歧視、潛規則,或多或少都存在於每一個人的境遇當中。
困境沒有鄙視鏈,痛苦也沒有比較級。
劉春和,只不過是小小的我們之中的一個。
影片中。
劉春和的一段自述,讓人感觸頗深:
我在人羣裏
跟各種各樣的目光撞上過
有憐憫我的 有恐懼我的
也有厭惡我的

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的參差。
而一個社會的文明與否,首先要看的不是那些高處到底有多光鮮亮麗,而是要看這些低處,是否能夠活出該有的自尊。
他們並不想被憐憫。
而是想找到屬於自己的價值。
説到這裏,Sir想起了影片裏最有趣的一幕——
擊鼓比賽。
説是劉春和與一個老人競爭隊裏鼓手的位置。
兩人battle。
一邊是打鼓許多年,一邊是四肢不協調,按照我們常人的思維,是不是毫無懸念?
不。
劉春和絲毫沒有想過退卻。
而老頭也分毫不讓。
於是一場原本水平懸殊的競爭,偏偏鬥出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沒錯,棋逢對手。
不管是劉春和還是老人,在這個社會中並沒有什麼地位和話語權。
他們都只是小小的個體。
也是生活在這個社會上,小小的我們。
而這個大大的世界,不就是由一個個渺小的我們組成的嗎?
就像那句袁枚的詩:“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這些世界的“參差”,也有自己的形狀,自己的個性,自己的思想,他們也是自己破碎人生的主角。
更需要被看見,被正視。
而這,便是《小小的我》誕生於當下的最大意義,也是電影存在於世界上,最珍貴的價值。
它告訴我們——
如果劉春和這樣的人尚且如此。
那其他人呢?
他們是否,也能拿回自己生活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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