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正：足壇反腐專題片中，點到的和沒點到的……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效正】

多年以後，面對比賽錄像畫面，孫剛不願回想起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主教練一欄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1月9日，央視播出的反腐專題片《持續發力 縱深推進》第四集《一體推進“三不腐”》，揭露足壇黑幕，令人震驚。

國足原主教練李鐵牽出了若干涉嫌違紀違法的人和事，其中關於深圳足球的內容引發了無數討論和爭議——片中提到的那個下午、那場比賽，正是花費1400萬元“收買”深圳宇恆的衝超收官戰。

作為曾經的深圳足球的見證者和報道者，筆者看完專題片可以説是氣得發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同時也深感不平。因為少數“敗類”犯下的錯誤，令整個深圳足球的聲譽為此買單。同時，由於互聯網上的各種以訛傳訛，導致許多深圳足球從業者、甚至名宿都被污名化，遭到各種謾罵和嘲諷。

因此，筆者試着圍繞這場比賽，將專題片以外的更多信息呈現在讀者面前，不敢説“以正視聽”，至少為大家的“評判”提供另一個側面的證據吧。

這場球發生在2015年11月1日，中甲聯賽最後一輪，河北華夏幸福坐鎮主場迎戰深圳宇恆。無須諱言，深圳宇恆就是曾經的深圳平安隊、後來的深圳佳兆業隊，球迷們口中的“深足”。專題片提“宇恆”，無非是因為宇恆這家公司早就沒了，正如也已經“沒”了的河北華夏幸福和武漢卓爾這兩傢俱樂部。

平時不看球的讀者可能不知道，中超其實有16支球隊，中甲也有16支球隊。李鐵創造“奇蹟”的“八連勝”衝超，其實不止贏了深足，此前已經連贏武漢卓爾、北京理工鑫苑、湖南湘濤科雲達、青島中能、江西聯盛、新疆達坂城納歡、貴州智誠。

“八連勝”的最後一站，秦皇島奧林匹克體育中心足球場，客隊深足首發的11名球員分別是牛犇、凌思浩、黃隆、桑戈爾、呂政、蔡鏡源、于帥、黎斐、張宏楠、黃新、金泳厚，後來替補登場的3名球員是吳偉安、賴勁和王偉龍。這其中，黎斐打滿了比賽90分鐘，他是球隊隊長，也是專題片中“截留”600萬元的那個人。

比賽的電視轉播畫面給出的名單顯示，深足主教練孫剛。其實，孫剛掛名主教練、實為領隊，真正在場上指揮比賽的是“體能教練”李海強。這位李海強頂着兩屆“香港足球先生”的光環，被時任深足俱樂部總裁曾震宇聘請過來，卻因為沒有中國足球認可的教練員資格證書，甚至連體能教練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擔任，其在2015賽季深足官方報名表中的身份竟是“翻譯”。李海強啊李海強，你真應該好好感謝孫剛孫大哥。孫大哥不僅9年前“借”主教練給你當，9年後還要幫你頂雷、替你捱罵。

李海強的三重身份，還只是深足亂象的冰山一角。在該賽季，俱樂部僅董事長一職就變更了三次，從萬宏偉到賴昌明到周勇再到鄧俊傑。還有前面提到的聘請李海強的“總裁”曾震宇，後來更是以一紙《致中國足協主席蔡振華的維權信》，自曝俱樂部“六年沒有交税”。

更具“魔幻現實主義”的，還是場上踢球的深足隊員。收了600萬元卻沒有分給隊友的黎斐，心裏七上八下，因為開場後他發現提前保級、本該“心都散了”的隊友們，竟然踢得積極主動、發揮出色。最“不解風情”的是門將牛犇，只見他高接抵擋，竟然神奇化解河北隊的好幾個必進球。好在河北隊憑藉上半場結束前的點球和下半場末段的遠射“世界波”，2-0拿下深足，才讓黎斐的600萬元落袋為安。

現在互聯網上都在嘲諷黎斐“一人扛下所有”，但筆者作為球迷還願意為他説兩句“公道話”。黎斐收錢打假球自然應當受到法律制裁、輿論唾棄，但他為深足一線隊效力十載、兩度骨折，在球隊最窮、最困難的時候擔任隊長和中場核心，這些也是不容抹殺的事實。

此外，像在黎斐和李鐵之間牽線搭橋的鄭斌，也是深圳足球名宿、深足2004年奪得中超元年冠軍的功臣。

犯罪分子個人的反思，不能替代足球土壤環境的反思，也不能替代足協制度漏洞的反思。假如“三不腐”，只是讓李鐵和他的“朋友圈”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卻無法一體推進讓足球土壤環境一點一滴得到改善，讓足協的制度漏洞得到修補、管理能力得到提升，那麼多年以後，勢必又會出現新的“李鐵”。陳戌源、杜兆才，也不過是在重複南勇、謝亞龍的故事。

2009至2012年間的中國足壇反腐風暴

央視播出的這部專題片，受限於時長、聚焦等因素，可能給觀眾造成“選擇性點名”“春秋筆法”的觀感，難以完整深入地還原足壇腐敗的全貌。這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作為信息渠道的互聯網還是有能耐的，它為專題片極大地提供了“補完”。例如李鐵行賄300萬元“上位”國足主帥後，轉頭又向武漢卓爾俱樂部收取6000萬元，“提拔”該隊4名球員入選國家隊大名單。專題片雖然沒有提這4名球員是誰，但互聯網很快就告訴大家，這4人分別是明天、李行、劉雲、董春雨。

然而，作為輿論場的互聯網又呈現出粗劣的一面，它令一些理性的討論淹沒在情緒的汪洋之中。正如前面提到的明天、李行、劉雲、董春雨，他們踢上職業足球的難度，其實比考上清華北大的難度大得多。他們競爭國內頂級聯賽一線隊三、四百個工作崗位，競爭二十幾人的國家隊大名單，何其慘烈；現在億萬人嘲諷他們四人被“保送”進國家隊，但當年的真實情況如何，網民不得而知，甚至連他們自己當年也未必知情。

退一步説，即便是李鐵，為什麼他作為競聘上崗的國家隊原主教練，在專題片佔據這麼大篇幅；而他的“領導們”，杜兆才、陳戌源具體是如何被“圍獵”的，卻一筆帶過？

解説員蘇東這樣評價國家體育總局原副局長、中國足協原黨委書記杜兆才在鏡頭面前的“懺悔”——“一支小羔羊，成為了豺狗的獵物，真是無辜。那些老闆們才是壞人，是真正的中國足球的兇手！隨波逐流實屬無奈，周圍環境污染太重，他獨木難支。他只是沒有説誰逼着他放棄亞洲盃的舉辦權，他也沒有説為什麼原本舉辦亞洲盃城市的申報費用，只是退還了一小部分？”

李鐵在專題片中自述：“我做球員時最憎恨的就是踢假球的人，但我知道這可能會幫助我們球隊增加衝超幾率。第一次獨立成為球隊主教練，也特別想證明自己。”

而陳戌源提到自己上任中國足協主席的前一晚就收到60萬“拜碼頭”錢，為什麼不説清楚究竟是哪兩家地方足協負責人送的？這個所謂“老規矩”，究竟有多“老”，延續了多少任足協主席？又究竟有多“規矩”，涉及了多少家地方足協？

還有一位足球媒體人犀利地指出：“如果大家看完這個片子，認為中國足球搞不好，都是因為這幫‘貪腐的人渣’，那就真的沒救了。”

正如互聯網，作為信息渠道的“大”和作為輿論場的“偏”並存；專題片限於時長等問題，也有不完整之處，我們作為觀眾，頭腦裏也應有這根弦。

一時洶湧的輿論潮水漸漸褪去，平靜的水面才是清晰的鏡鑑。梭羅在《瓦爾登湖》裏説，“平靜而絕望，這就是許多人的生活。所謂聽天由命，就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驚呼“看錯李鐵”是憤怒，嘆息“看透中國足球”是絕望。時常透露着魔幻現實主義的中國足球，需要先“平靜”下來，才能真正地深入反思；但也不必陷入聽天由命式的“絕望”，因為生活還將繼續。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中國足協要求員工們提交不少於1500字的觀後感。我就知道，永遠還是有人積極熱愛工作和生活！這不，亞洲盃馬上就來考考大家了嘛？

1月13日晚，亞洲盃小組賽，中國0-0戰平塔吉克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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