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金正恩“承認”大韓民國，是給局勢降温？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1月6日，韓國稱朝鮮軍方在半島西北部地區發射60多發海岸炮。然而，卻遭到了朝鮮方面的全部否認，聲稱一發炮彈都沒打過。

這一史無前例的新玩法讓韓國軍方有點懵。現在韓國聲稱是因為韓軍準確探知了朝鮮火炮的飛行軌跡和發射數量，所以朝鮮方面故意用爆炸來混淆視聽；朝鮮則聲稱是韓國連爆炸和火炮發射都分不清，所以偽造了炮彈落入西海的相關件信息誣陷朝鮮。

半島軍事上的互相試探和虛虛實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其中確實有新鮮信息：朝鮮方面的表態是通過金與正傳達，除了措辭與官方通訊相比，身段更靈活，嘲弄之意更濃，甚至有一絲微妙的幽默感。作為金正恩的妹妹，金與正的官諱雖然仍只是“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副部長”，但她的排位正在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1月10日，朝鮮官媒朝中社報道金正恩視察重要軍工廠，除了在照片中展示了工廠生產的疑似箱式火箭炮構建之外，工廠的信息、工廠陪同人員的信息都做了保密處理。

金正恩在視察過程中做出了鄭重表態，“斷定大韓民國這個實體，是我們（朝鮮）的主敵，朝鮮並不會在朝鮮半島靠壓倒性實力單方面決然實行大事變，但也絕不可能主動逃避戰爭；如果所謂大韓民國的黑惡勢力政權膽敢企圖對我們國家使用武力，或者策劃威脅我們的主權和安全，我們將毫不猶豫地全部動員手中的一切手段和力量來徹底掃蕩大韓民國。”

值得注意的是，這是金正恩在正式講話中，第一次將大韓民國作為國家概念指明，此前或是使用南朝鮮，或是使用傀儡政權，或是在大韓民國前後加上否定性定語。而且這次金正恩一反兩年前的表態，將韓國列為主要敵人。韓國、日本的媒體對此的解讀惶恐而緊張，認為這是決裂的前奏。

但我認為，這一微妙表態，相當於變相宣示朝鮮起碼短期內沒有改變半島現狀的計劃。給表面上似乎一觸即發的半島形勢進行了一錘定音式的降温。而且朝韓雙方高層都深諳政治週期規律，清楚知道各自內部的勢力集團為了政治利益能夠做出什麼樣的勾連。（黃政民主演的韓國電影《特工》中體現過類似情節，雙方軍隊互相勾結，為了影響國內政治議程，用軍演製造緊張，唱雙簧騙取經費，現實中韓國保守黨曾不止一次收買朝鮮軍頭做出類似安排。）

這次朝鮮不打算升級緊張，替韓國保守黨當拉票的陪襯，雙方領導層也沒有放任軍方挾邊患自重的意思，這一輪的軍事摩擦很可能到此為止，朝鮮最快也會等到韓國國會選舉之後，才會拿出真實的“要價”。

而且這樣重大的新聞中，隨行人員的名單，金與正已經從以前的最後一位，悄無聲息的挪動到了倒數第二位。

1月5日朝中社報道，金與正陪同金正恩視察過程中名列最後

根據朝鮮之前的政治慣例和文化習慣，在朝鮮政府序列中不擔任實際職務的“長公主”金與正一直地位超然，隨行名單中如果出現玄松月等女性幹部，金與正一般是女性幹部中第一位，同列於名單最後。而且這次排在金與正之後的張昌河不是一般人物，根據公開信息，張是朝鮮勞動黨第八屆中央委員會委員，官拜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導彈總局長，去年12月剛剛晉升為人民軍大將，一直是朝鮮宇宙開發、導彈發射、衞星研究方面的技術核心。

2023年12月19日，火星-18洲際彈道導彈發射成功當天，朝鮮官媒發佈的照片，金正恩和女兒分居兩側，正中是晉升不久，風頭正勁的張昌河大將，他的身份早已不保密，不影響新聞中的政治排位。

而且這一輪摩擦，金正恩一開始選擇了隱身，將“舞台”中央完全讓給了自己的妹妹。1月8日韓朝口水戰最激烈的時候，金正恩帶着女兒和中央委員會部分委員視察了光川養雞場。金與正也在隨行之列。可以看出朝鮮方面是在嚴密觀察了韓國的動向，思考幾天之後，才做出了上文中的正式表態，所以更顯得從容不迫。

在2012年金正恩正式接掌朝鮮最高領導權後，已經十二年過去。從初期的頻繁清洗元老、軍頭，到現在妹妹、女兒一起站在權力核心，金正恩對局勢的判斷和控制能力有目共睹。現在除了革命元勳崔賢的兒子，曾經是軍隊二把手的崔龍海脱掉軍裝，以內政官員身份在平壤活動之外，能夠影響朝鮮局勢的實權人物已經只剩下金正恩自己。

這個過程中，讓韓國政府、軍隊都顏面盡失的延坪島海戰，是金正恩上位的關鍵一步。朝鮮官方曾經證實，2010年金正恩掛大校軍銜親自指揮了延坪島炮戰，一舉穩固了他在人民軍內部的地位，也奠定了後來他大規模啓用少壯派，清洗軍內大佬的基礎。

如今金與正的角色越加吃重，個人色彩越發鮮明，新年講話中她諷刺尹錫悦為“恩師”，批評文在寅是“聰明狡猾，裝模作樣”，稱“比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險惡之人，更容易對付毫無保留地現出對對方敵意的愚蠢魯莽的傢伙。”實質執掌北南聯絡工作的架勢越來越足。延坪島再次響起的炮聲，是否是金與正循“革命路線”上位的前奏，是接下來朝鮮方面最值得關注的懸念。

與朝鮮的從容相比，韓國總統尹錫悦的日子就難過許多。遭到兇徒持刀劃傷頸部的在野黨領袖李在明雖然順利出院，似乎沒有什麼大礙。但尹錫悦現在一定是求神拜佛的希望李在明不要再有任何差池——畢竟李出任何事，大家第一時間都會懷疑是不是總統府的傑作，萬一哪天真的出了大事，尹錫悦的總統可能都要提前下崗。

李在明參觀加德島新機場遇襲 韓聯社

認真分析下來，尹錫悦是最不可能的幕後黑手。從利益上看，尹錫悦作為不能連任的現任總統，沒必要對沒有競爭關係的李在明痛下殺手，完全可以繼續用他擅長的檢察手段一點點耗掉李在明的路人緣。而且這一事件嚴重打亂了保守黨“儲君”韓東勳的選舉節奏，使本來應該在國會選舉中華麗登場的韓東勳還沒開始出招就淪為了配角，對保守黨黨團的利益也是重大損害。

執政的國民力量黨非常對策委員長韓東勳在大田接受記者提問 韓聯社

李在明自導自演一説也站不住腳，畢竟國會選舉不是總統選舉，是黨團和黨團之間的競爭，而不是直接一人一票，完全沒有現在就玩命的必要。如果真的假戲真做，67歲衝擊了幾次總統寶座的李在明成了烈士，實際的政治利益要被繼任者摘走，不符合韓國政客的生意經。

能從李在明遇襲事件中得到直接好處的，一是要從在野黨分裂出來另立山頭的黨內大佬李洛淵，一是保守黨的“叛徒”前黨首，也要成立新黨，從國會分走議席的李俊錫。但好處太少，變數太多，風險太高，而且沒有私仇的情況下，太不符合明暗規則。最有可能的，就是李在明在錯誤的事件出現在了錯誤的地方，渡了一個有驚無險的劫數。韓國警方的階段性調查結果也説明，暫時確實看不到什麼複雜的黑幕。

韓國“宋楚瑜”李洛淵，2021年曾參與競選總統，俄羅斯衞星通訊社

前韓國保守黨最年輕黨首，被保守黨迅速捧紅，但因為與尹錫悦有矛盾，又迅速被拋棄的政治偶像李俊錫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國民變成選民的時候，最不講的就是道理。尹錫悦為了能幫助黨團也是幫助自己，改變國會朝小野大的局面，已經把最後的底牌都打了出來：鼓動內閣成員辭職參加國會選舉，利用長官們“臉熟”，去爭奪選票。最近把外交部長官樸振都勸得辭職去參加國會選舉，換上了趙兑烈接任。可以説徹底放棄了吃相，完全不考慮政策連續性和韓國現在面臨的外交困境，一心把中央政府當成了提拔自己人，拿曝光率，推進國會當議員，以後結成圈子的尹家軍生產線。

1月8日，在韓國國會，外交部長官人選趙兑烈出席人事聽證會。 韓聯社

如果是“太平盛世”正常換任，趙兑烈可能是個非常合適的人選。他從首爾大學法學院畢業後通過外交官考試，一直在外交部擔任職業公務員，曾經處理過商貿、海域劃界、漁業方面的各類問題，多次擔任過韓國駐外大使，在朴槿惠政府時期官至韓國外交部第二次官，文在寅政府上台後，還慰留他在外交部繼續任職，能力、人緣得到了兩黨的公認。

但臨危受命的重大責任，讓外界看到了職業公務員的格局上限。答記者問期間，趙長官表現出了對尹錫悦政府方針的高度服從，毫不掩飾親美、近日、疏朝的傾向，表示韓國外交部將進一步深化並加快推進通過戴維營峯會形成機制的韓美日合作，繼續推動韓日關係改善。並將就朝鮮人權問題，尋求聯合國等國際舞台發聲向朝鮮施壓。對華政策方面，也看不出趙長官有主動改善韓中關係冷淡的主觀能動性。

可以説趙的上任傳遞了兩個負面信息：一是韓國總統和中央政府並不需要一個有戰略眼光的外交家，只需要一個聽話服從的外事秘書。二是在黨派和選舉利益面前，外交利益可以隨時讓位，與上一任保守黨朴槿惠政府任用尹柄世當外交部長官，做滿一個任期，開創了韓中關係新局面相比，現在的韓國外交部長官今天可以姓樸，明天可以姓趙，政策連貫性無從談起，唯一確定的是最後都要姓尹。

時任韓國國家安保室長，現任韓國國情院院長趙太庸  韓聯社

之所以説尹錫悦撤換外交部長官會影響政策連貫性，是因為他把另一個機要涉外部門——國家情報院的首腦也給換了，導致韓國明暗兩線的外交政策會同時出現一段實質上的真空期。

新任國情院院長趙太庸是外交部公務員出身，更是一個長袖善舞的資深政治人物，在黨團、政府、學界、美國、乃至與朝鮮聯絡方面都有不錯的人緣和履歷。擔任過“六方會談”韓方團長，當選過保守黨籍的國會議員，擔任過駐美大使，與美國奧巴馬政府的閣僚過從甚密，韓國兩黨都對他青睞有加。2021年中國共產黨建黨100週年時，趙太庸還以韓國國民力量黨國際委員長名義發過賀詞。而且他官聲一直以温和著稱，是保守黨的頂級“旋轉門”玩家。

尹錫悦上台後，趙太庸在明爭暗鬥中受命擔任韓國駐美大使，之後火線回國，頂替突然被辭退的金聖翰出任安保室長，將金泰孝等少壯親日派安排得服服帖帖，與另一位親美派，有美國紐約律師執照的前外交部長官樸振也算相安無事。現在再次“救火”，在國情院院長金奎顯被迫下台後接過國情院，在選舉即將來臨之時，這個工作用燙手山芋來形容都稍顯保守，不知道趙太庸八面玲瓏的“威名”，能不能繼續保持。

尹錫悦對外交部門下重手，另一個原因是韓國外交官考試難度很高，中基層外交公務員以“考試翻身”的在野黨支持者的為主，一直與總統府面和心不和。趙兑烈上任後，很可能也會有整飭部務的任務，人員變動和政策調整不可避免。這種預期下，相關國家更不可能貿然與韓國商討重大問題。對尹總統來説可是正中下懷，他可以連演戲都不用演，全心全意地撲在國會選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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