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青松:俄羅斯不會輕易同意凍結衝突,也不想被“套牢”在烏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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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年初都在紛紛預測俄烏戰爭能不能在新的一年裏結束,但從實際情況來看,俄烏戰場上的真正推進並不大,雙方都缺乏決定性的戰果。而雙方軍內也都出現變動,瓦格納兵變,烏軍反腐、更換防長,但這些事件也很難算得上節點性大事。
在俄烏戰爭一週年的時候,外界都在猜測戰爭走向一種什麼局面,是朝韓模式,還是持久消耗,但目前情況似乎與這些猜測都有偏差,且下一步的走勢仍充滿懸念。
同時,2024年可謂“超級大選年”,俄烏戰爭當事雙方都將面臨大選議程,戰爭背後方亦是如此,美國大選、歐洲議會選舉等,都可能影響地緣政治風向。
當然,還不能忽略的是其他正在進行的抑或可能發生的地區熱點事件,如巴以衝突、朝鮮半島局勢等,可能產生外溢效應,從而成為撬動國際局勢轉變的支點。時間站在哪一邊?戰爭與政治,如何聯動?華東師範大學俄羅斯與歐亞研究院副院長萬青松老師對此作出解答。

2023年底,俄烏相互對對方發起襲擊。烏克蘭首都基輔發生爆炸。圖自路透社
**觀察者網:**萬老師,您好。首先先簡單聊聊這兩天俄羅斯和朝鮮之間的密切互動。15日,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宣佈普京將在可預見的未來訪問朝鮮;同一天,朝鮮外長崔善姬帶領的政府代表團抵達莫斯科。這是自去年9月朝鮮勞動黨總書記兼國務委員長金正恩訪問俄羅斯之後,雙方之間的進一步回應。普京在與崔善姬的會談中提到,雙方可以在所有領域合作,包括敏感領域。而朝鮮這邊,去年至今,在軍事、衞星、對韓政策等方面的表態與行動非常高調。這對俄朝關係意味着什麼,對東北亞局勢的不確定性又有何影響?當然,外界也在猜疑這背後會不會有中俄朝的某種合作,或者會浮上水面?
**萬青松:**短期而言,我們對東北亞的局勢不宜過於悲觀,朝鮮與俄羅斯再次走近、韓國與美國繼續拉進的背後,都對“國家生存底線”有清楚的認識。朝鮮半島局勢可以週期性地交替升級、降級,但還沒有真正越過這條底線,因為地區國家能夠意識到,底線之外的風險與威脅會更大。
朝鮮的主要任務是通過展示強大的軍事潛力來確保政權安全,包括尋求半島軍事力量對比的再平衡,尤其是在國內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藉助強化與俄羅斯的軍事合作鞏固外在平衡更重要。韓國也同樣意識到,暫時難以找到實現半島統一的好辦法,任何戰爭局面,即使是韓方的勝利(難以保證),也意味着經濟繁榮時代的終結。
因此,韓朝雙方可以各自強化與美(及其盟友)、俄之間的軍事關係,也可以集結軍事力量展示決心,並向對方施壓,但目前他們都還沒有越過底線的強烈願望。在這背後,烏克蘭危機本身的走向也扮演了緩衝器角色。
從這個意義上來説,中國的政策主張是決定東北亞是否走向“兩極對抗”的關鍵,可將重點放在發揮緩和地區對抗的“中間人”角色。

俄總統普京會見朝鮮外長崔善姬 圖自克里姆林宮
**觀察者網:**2023年俄烏戰場上的真正推進並不大,從俄方拿下巴赫穆特到烏軍反攻失敗,都缺乏決定性的戰果;雙方軍內也都出現變動,瓦格納兵變到烏軍反腐、更換防長,但也並非節點性事件。在今年初俄烏一週年的時候,大家還在猜測戰爭會出現一種什麼局面,朝韓模式還是持久消耗?但目前似乎與前二者都有偏差;現在回顧,您會如何描述戰爭的現況及之後可能的走勢?未來會否出現“長期冷戰爭”的現象,即俄羅斯事實佔據烏東領土,雙方長期在此對峙,成為類似“緩衝區”;當然,俄羅斯佔據後如何進行實質管理,也是一個問題。
**萬青松:**從過去一年的情況來看,我個人傾向於同意一些觀察人士所認為的:戰場上,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逐漸形成一種新的“默契平衡”。
就戰場而言,一方面在長達2000公里的戰線上,俄烏雙方的兵力數量基本持平,按照普京在2023年12月14日舉行的年終總結記者會上的説法,目前有61.7萬俄軍在“特別軍事行動”區,且明確表示沒有必要進行新一輪動員;至於什麼時候有必要,俄羅斯替代動員的其他舉措是什麼,普京都沒有公開説明。而就在此兩天前的12月12日,澤連斯基表示目前烏克蘭有60萬軍隊服役。
另一方面,過去一年中確實沒有看到俄烏雙方在戰場上取得實質性的進展,俄羅斯依然以積極防禦為主,烏克蘭的反攻也只能在一些點上展開,沒能佔據顯著優勢,甚至關於烏克蘭反攻的輿論戰也從一開始美西方與烏克蘭的積極造勢,逐漸轉向年底反攻失敗後的尋求“再平衡”,比如從宣佈所謂的夏季反攻開始,烏軍取得一點點進展,美西方輿論就炒作“勝利在望”,但此時俄羅斯輿論才開始“摩拳擦掌”。
這集中體現在2023年7月23日普京與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在聖彼得堡會面時的一段對話。盧卡申科説:反攻是一個大謠言,沒有反攻,也不可能有反攻,如果有反攻,三天後的結果就是這樣(盧指的是西方援助烏克蘭的坦克大隊被俄軍消滅,該視頻在網上流傳)。普京則迫不及待地回應稱:有反攻,只是從一開始就破了。
然而,到了年底的“反攻失利”,尤其是澤連斯基不得不公開承認反攻失敗,西方輿論一面不斷強化宣傳烏克蘭反攻失敗、讓烏克蘭抓緊和談的氛圍烘托,另一面則將當前戰局定性為戰場“僵局”,顯然這個僵局對西方不利,俄羅斯逐漸取得戰場上的主動權(也可能是暫時的),但還是傾向於穩紮穩打,甚至為可能的衝突升級做更充分的軍事準備。
此外,軍事觀察家還注意到,過去一年,俄羅斯顯然也在緊鑼密鼓地籌集更多戰備物資,包括結合戰場經驗進行軍事裝備的現代化升級,但整個下半年俄軍對烏克蘭的導彈、無人機攻擊的頻率和規模都降到很低,因而有些專家猜測是不是俄軍將主動發起冬季攻勢,包括為打擊烏軍的關鍵性基礎設施及軍事設施而保留導彈和無人機儲備。
最近,俄烏又重啓大規模的相互隔空攻擊,現在看來更多是烏方的襲擊而導致俄方更多報復性的回擊。但與此同時,近兩天,俄烏雙方又罕見地完成自開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戰俘交換。這看上去似乎是“默契平衡”的矛盾體現。
至於2024年的可能走勢,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種“默契平衡”能否被打破,尤其是誰先主動打破,這背後的不可控影響因素顯然太多。
比如,在3月俄羅斯舉行總統大選的時間點,烏克蘭和美西方是否會採取一些鋌而走險的舉動,包括對俄大選的干涉、向烏克蘭提供F16戰機(F16這一話題在2023年下半年較少被談及,但並沒有消失)等打破平衡的舉措,進而引發俄羅斯的激烈反應。
再如,戰場上,俄方會否在大選前後發起主動攻勢。不少俄軍事專家指出,保持積極防禦是不可能取勝的,如果要想“取勝”,俄軍必須主動發起攻勢,並認為這樣的俄烏交戰將持續到2024年夏。不過,也有一些俄羅斯軍事專家認為,能否發動大規模進攻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俄羅斯軍方能否開發出新的戰術來克服當前的陣地戰危機;如果找到了這種戰術,衝突態勢就會發生巨大變化。
當然,一旦俄羅斯打破平衡,西方也不會善罷甘休,也會尋求其他方式來升級衝突,比如在俄周邊挑起一場危機等等。另外,對於美國拜登政府而言,烏克蘭戰爭的失敗將與阿富汗大潰逃、巴以衝突、中美博弈聯動,產生衝擊2024參選總統的外交“大潰敗”;是否繼續與普京維持“默契平衡”來防止出現這種不利局面,抑或在戰場上採取其他應對舉措來扭轉局面,後者要冒的風險顯然更大。

1月1日,經濟學人雜誌刊發對澤連斯基的新年專訪,澤連斯基向其西方盟友喊話,與烏克蘭站在一起
**觀察者網:**無論選擇哪種模式敍述,考驗雙方的仍是各自的後援力度與可持續性,以及內部的穩定。對烏克蘭來説,是西方援助能否維持;而俄羅斯,則是國內製造能否開足馬力。這兩個假設在近期也有一些相關事件,如澤連斯基對美歐的援助呼籲,外媒對俄戰時經濟“過熱”的分析等,您怎麼看俄烏的後方支援與社會穩定問題?
**萬青松:**從俄羅斯來看,在前方戰爭與後方大選的相互交織下,為前線提供充足的全面保障和維持國內政局相對穩定,顯然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
我們只需看看普京俄烏衝突這680多天的日程安排就一目瞭然,他多數時候都把重心放在國內事務上,監督政府應對制裁、解決經濟社會問題等。梳理一下過去一年普京主持召開的37次俄羅斯聯邦安全委員會常委會的頻率和主題(僅限公開部分,其中3月3日的會議沒有公佈主題)就可以發現:從頻率來看,整個2023年,普京差不多每隔一週召集一次安全會議;從主題來看,關於應對國內政局的會議達19次,關於戰爭的僅有5次(包含同一次會議同時討論內政與軍事衝突),涉及外交的有14次,但其中9次與周邊國家相關,這實際上也與內部穩定有着密切關聯,擔憂周邊國家的動盪外溢影響到俄羅斯內部穩定。
此外,按照俄官方統計,2023年俄經濟增長3.5%——高於烏克蘭戰爭之前,背後原因也與俄羅斯開展的軍事工業動員逐漸產生經濟效益有關聯,財政赤字保持低水平——2023年不超過GDP的2%,通貨膨脹逐漸降低——2023年低於8%,而2022年曾達到24%,失業率處於蘇聯解體以來的最低水平,主要原因是多數年輕勞動力被動員到前線,導致勞動力市場產生巨大缺口;老百姓工資保持增長,雖然增幅不高;社會保障開支大幅度增加,相關數據顯示2024年的社會與安全支出將佔三分之二的比重,這與大選年繼續維持前線開支和社會穩定有很大關聯。
俄羅斯的國防預算從2023年的6.4萬億盧布(佔GDP的3.9%)增至2024年的10.8萬億盧布(約合1120億美元,GDP的6%),同比將增長68%;同時,2024年俄軍隊編制人數將增加17萬,達到132萬。這意味着俄羅斯將繼續強化人力、財力等備戰資源的累積,至少2024年是這樣的圖景。

俄總統普京出席2023年年度記者會 圖自俄羅斯衞星社
對烏克蘭來説,美西方的對烏軍援放緩會不會成為壓垮澤連斯基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個問題尚未有明確答案。雖然當前處於內外困局下的美西方資源確實有限,但美國依然是烏克蘭的主要援助國,本月開始美國國會還要繼續討論援烏問題,拜登如何妥協與“交易”還有操作空間。正如西方專家所説的,即使烏克蘭失地,但只要讓烏繼續成為反俄橋頭堡,進而維持美國霸權。這樣的“投資”是值得的,美國兩黨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根本性分歧,目前的分歧在於以下幾個方面:
1)援烏的方式:共和黨並不反對援烏,但需要與美國其他利益綁定,這樣對選民有更好的交代,將援烏成效作為打擊拜登的有力抓手,例如提供武器的效率低下、缺乏對這些武器的適當控制、相關的腐敗問題等。
2)盟友的分擔:拜登無法在美國及其歐洲盟友之間“平等分配”對烏克蘭的軍事支持,也就是説,美國仍然是烏克蘭的主要支持者,儘管在許多共和黨人看來,歐盟早該成為主要支持者。那麼,歐盟可以承擔起美國的角色嗎?抑或歐盟能否以給予烏克蘭正式成員國地位的方式,使其名正言順地獲得援助?至少匈牙利總理歐爾班不會輕易同意,他剛剛阻止了500億歐元的經濟援烏;當然,歐爾班背後還有一些“默不作聲”的同道中人,比如斯洛伐克、意大利,甚至是波蘭這樣的反俄急先鋒,態度也在發生轉變。
換言之,繼續援烏問題還會進一步加劇歐盟內部的分歧。根據德國經濟研究所發佈的一份報告,烏克蘭加入歐盟可能會給聯盟成員國帶來高達1900億歐元的損失。而近期歐洲外交事務委員與牛津大學的一份聯合民調顯示,不少西方國家和全球南方國家認為,歐盟20年之後很可能就不存在了。2024年是大選年,歐洲議會選舉以及一些歐洲國家選舉中的“多數崛起”(相對於精英少數)還會繼續撕裂歐洲。
不過,美西方顯然是會繼續援助烏克蘭的,只是不會像過去那樣“慷慨解囊”,這對烏克蘭的戰場和後方的影響肯定是顯而易見的。
**觀察者網:**那麼,是否有望重啓停火談判?去年底《紐約時報》援引消息人士的話稱,普京對談判態度有所轉圜,有興趣達成一項停火協議,前提是俄羅斯能夠繼續控制烏東四地,且不再尋求澤連斯基政府下台,烏克蘭可以繼續作為一個以基輔為首都的主權國家而存在。您怎麼看這類信息,本質上就是重提“以土地換和平”的方案?2022年開戰不久後俄烏展開了幾次談判,當時您在採訪中説“俄烏之間真正嚴肅談判還沒開始”,後來事態如您所言;到一週年的時候,各界又反覆呼籲談判,未果;到現在再來看這個事,您持什麼觀點?未來可能為談判提供前提的轉折點,會出現在哪些方面?
**萬青松:**首先,不太好判斷《紐約時報》所謂消息人士信息的真實性,就像近期美國知名獨立記者西摩·赫什又再次爆料,稱俄烏軍方高層似乎已經啓動和談,這類消息的真實性都不好説。但是,作為信息戰的組成部分,肯定是要達到某種目的,比如試探國際社會的反應,又或者向俄方傳遞某種信號,再或者為接下來的可能行動烘托氣氛等等,外人很難明確判斷其具體指向。
其實,關於停戰談判,普京在年度總結記者會上當着本國民眾和全球媒體再次重申:“當實現我們的目標:‘去納粹化、去軍事化、烏克蘭中立’”,和平就會到來。”這意味着普京退讓的空間有限,且深刻意識到這場衝突的結果關係到國家生存及其國際地位。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普京不會輕易同意西方的“凍結衝突”策略,因為西方可以獲得新的備戰時間,再次武裝已經擁有更多戰鬥經驗的烏克蘭軍隊。這在俄羅斯看來後果不堪設想,很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還會爆發一場新的、更具破壞性的大規模戰爭,進而陷入一種惡性週期循環:升級——各方消耗——不穩定的休戰——力量積累——新的升級。這也意味着,如果俄羅斯被牢牢“擱淺”在烏克蘭問題上,未來恐難以奢望實現“再次偉大”的強國夢想。
其實,俄羅斯政策界對此也非常清楚。曾被稱為普京的“意識形態大師”、也是2014年俄烏談判的俄方代表、《明斯克協議》的起草人之一蘇爾科夫,最近撰寫的一篇文章中排除了俄羅斯與烏克蘭達成《明斯克協議-3》的可能性。蘇爾科夫指出,俄羅斯早已不再是耐心解決鄰國爭端的調停者,現在是一場大戰的急不可耐的參與者,這場大戰將以自己的方式進行。
對普京而言,開啓實質性談判的重要前提是俄羅斯的關切需要被充分考慮,最重要的就是安全關切,説得更直白一些,就是重構更加有利於俄羅斯的新歐洲安全體系。實際上,問題仍舊回到烏克蘭危機之前俄羅斯需要的安全保障。過去一年,俄羅斯各種暫停或退出安全條約其實就是俄美安全進一步脱鈎:暫停《新戰略削減武器條約》、正式退出《歐洲常規武裝力量條約》《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同時擴軍備戰:軍事開支、軍隊人數和戰鬥力提升、結合戰場經驗軍事裝備現代化升級。
就此意義來看,越來越大的共識是:烏克蘭危機的解決之時,恐怕就是新的國際秩序出現之際,因為背後的實質是不同政治經濟模式的競爭。

普京和蘇爾科夫(右) 資料圖
**觀察者網:**俄烏開戰一年多以來,普京在外交上出現了突破。除了今年3月習主席訪俄和9月金正恩訪俄之外,普京從10月開始,出國訪問,參加大型國際活動,如到訪吉爾吉斯斯坦,訪華參加一帶一路國際論壇,訪問中東。回顧這些重要外交活動,您覺得10月初爆發的以哈戰爭是普京實現外交突破的一個契機嗎?怎麼看待俄烏和巴以這兩場地區衝突在地緣政治上的聯動性,某種程度上是否會改變戰爭趨勢?
**萬青松:**我個人認為,巴以衝突可以視為普京外交在第二戰場(區別於俄與美西方的主戰場)突圍的契機,但要想達到2015年出兵敍利亞、進而開闢克里米亞危機第二戰場的效果,恐怕還有距離,因此也難以改變戰爭趨勢。
實際上,巴以衝突以來,俄羅斯的表現相對剋制謹慎,其重心依然放在穩定國內政局和應對持久化的烏克蘭危機上。我個人觀點是,中東地區更多是俄羅斯與西方激烈博弈的第二戰場,以及強化俄羅斯在全球南方影響力的關鍵地區。
與此同時,兩場地區衝突處於新的地緣政治南北聯動線上,不能完全割裂兩者之間存在的聯繫,雖然當下更多側重於強化合作層面。實際上,普京2023年的出訪軌跡幾乎都在周邊國家,更確切來説,是強化和位於俄羅斯以南的國家之間的合作,包括大力推動南北運輸走廊建設,來華出席“一帶一路”峯會並強化中俄全面戰略合作,訪問哈薩克斯坦、穩住俄哈睦鄰戰略合作,構建起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之間的天然氣聯盟,以及加強歐亞經濟聯盟成員國內部及其與伊朗等國之間的自貿區建設等;而閃電訪問阿聯酋、沙特,以及伊朗總統訪俄,也與俄羅斯維持中東影響力及主辦2024年擴員後的金磚國家峯會有密切聯繫。
以上種種跡象,又不禁讓人聯想到前文提到的蘇爾科夫,他去年寫了一篇重磅文章,提出俄羅斯國家的未來新定位——“大北方”,意指俄羅斯、美國和歐洲將形成一個三位一體的北方地緣政治組合,但潛台詞是排除中國。
**觀察者網:**除了回顧2023,我們在展望2024時,都知道一件事就是明年俄烏都要面臨總統大選。戰爭狀態下,大選無疑會有諸多不確定性,比如俄媒稱烏克蘭可能會推遲甚至取消選舉,美歐可能也對基輔政權有所猶疑,美媒最近也報道稱烏克蘭高層可能出現分裂等等;不過,俄羅斯大選議程目前來看是確定的,普京已宣佈參選。您怎麼看雙方對大選議程的不同表態,怎麼解讀烏方可能出現的狀況?如果普京通過大選再次確認自己的政治合法性,而澤連斯基推遲或取消選舉,會對戰爭及國際局勢造成什麼影響?
**萬青松:**澤連斯基關於是否舉行選舉的表態,在烏克蘭反攻失利之前是積極的,他可能試圖利用自己作為戰時總統“高支持率”的紅利;直到承認反攻失敗,澤連斯基才非常堅定地拒絕舉行總統選舉。
這意味着未來的不確定性很多,尤其是當下西方爆料澤連斯基與國防部長扎盧日內之間存在很多不和。同時,也意味着背後既有以他們為代表的政治勢力之間的角力,也有烏克蘭內部其他政治勢力正在蠢蠢欲動,還有美西方試圖培植能夠繼續執行其意圖的代理人,更有俄羅斯關於完成軍事行動目標之一的“去納粹化”安排。
正因如此,有俄方專家甚至建議俄羅斯有必要保護澤連斯基的“安全”,因為他的離開,意味着俄羅斯實現特別軍事行動的目標更加遙不可及。

澤連斯基與扎盧日內,圖自烏克蘭總統辦公室
對普京來説,在今年3月的總統選舉中勝出,顯然沒有多少懸念,更重要的問題是能否在第一輪投票中以較高投票率——比如俄媒討論的80%以上——勝出,這是新執政任期最主要的合法性來源。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一旦總統選舉塵埃落定,普京在“戰與和”之間才有更多施展空間,包括與美國之間的鬥爭或交易。普京在年度總結會上也説過:如果不想談判,俄羅斯只能採取其他軍事措施,用一個詞叫“武力強迫談判”,也可以是選項之一。

普京的支持率(1999-2023),圖自俄羅斯列瓦達中心主任丹尼斯·沃爾科夫的民調文章
**觀察者網:**去年底,俄羅斯列瓦達中心主任丹尼斯·沃爾科夫的一篇民調文章很有意思(雖然該機構被俄官方列為外國代理人),通過戰爭支持率、不同羣體的態度變化等角度分析俄羅斯社會的狀態,似乎有一種無奈接受現狀的沉默,但不知道這種沉默之下是否有暗流,換句話説戰爭正在以什麼方式、通過哪些層面重塑俄羅斯社會?
同樣的,戰爭又在如何重塑烏克蘭?剛爆發時,很多人認為烏克蘭這個國家和澤連斯基作為領導人在戰爭中立起來了——也許長遠點看,烏克蘭的轉變可以從2014年説起;經過一年多的,“疲態”是否會拖累士氣與團結,令民意隨之發生改變,尤其針對澤連斯基政府的態度?烏克蘭內部的不安定因素可能在哪裏?
**萬青松:**2024年被確定為俄羅斯的“家庭年”,普京在2024年新年致辭中也特別強調祖國的命運是團結和凝聚俄羅斯民眾的主要因素,並讚揚俄羅斯人民最重要的特徵是團結、仁慈和堅定。他還指出“一個國家就是一個大家庭”,只有團結在一起,才是俄羅斯未來最可靠的保障。
俄羅斯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祖國保衞者日”。在保衞祖國面前,多數俄羅斯人是義不容辭的,也願意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就是多數民眾選擇沉默的重要原因。實際上,俄羅斯老百姓對俄烏衝突也逐漸產生疲憊感。我們中心的同事去年10月去聖彼得堡、莫斯科轉了一圈,觀察到俄羅斯老百姓對這個事情早已沒有那麼高的關注度,依然按照烏克蘭危機之前的慣性過日子,這與2022年9月宣佈國內部分動員時社會上瀰漫的緊張恐懼氛圍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普京有意識地保留了國內動員的話題,甚至在年度總結會上明確表示沒有動員的必要,這話顯然是説給國內老百姓聽的,目的是讓老百姓關注特別軍事行動,因為這場戰爭的結果將關係俄羅斯國家的生死存亡及其在新世界中的地位。
從烏克蘭方面來説,目前比較主流的社會看法是“和談等於投降”。根據烏克蘭最新民調顯示,贊成和談的比重比剛剛開戰後要低得多,這意味着烏克蘭的社會氛圍也在發生變化,但能否實質性影響戰爭與和平進程,恐怕在舉行總統選舉前還看不到這樣的前景。
**觀察者網:**當然,我們對俄烏局勢的觀察肯定也離不開外部因素,首要因素便是2024年美國大選。基於目前美國兩黨的情況,能否大致提一些可能對俄烏局勢產生的影響面?此外,中東局勢恐怕也是影響要素之一,您覺得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外溢效應?
**萬青松:**雖然人們的多數共識認為2024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年,但當前全球加速轉型的非線性化進程,使得我們很難去描述未來會發生什麼,包括影響俄烏局勢變化的美國大選。
就我個人看到的一些分析,目前有很多預測認為俄烏局勢的變化可能發生在2024年美國大選之後;但也有專家預測是2028年美國新一輪大選,這些觀點認為不能指望拜登或特朗普,而是寄希望於美國新生代政治家。
中東地區巴以衝突的影響可能還是相對可控的,加上俄羅斯對中東的反應相對剋制,普京的表態也相對平衡:既不嚴厲批評美國和以色列,也並不急於積極介入,當然也不排除在等待更加有利的時機出手,比如找到俄美在中東地區的交換空間,不過總的來説,俄羅斯的戰略重點顯然是應對烏克蘭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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