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鳳麗:普京“頭號反對派”獄中猝死難以撼動大選局勢,但會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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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郭鳳麗】
當地時間2月16日,俄知名反對派納瓦利內在獄中猝死。一時間,自2022年俄烏戰爭以來就穩居國際輿論風口浪尖、剛借中東亂局稍獲喘息的俄羅斯,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為什麼納瓦利內的死會引起西方譁然,將矛頭直指普京? 如何看待各方對這事件的立場?在距離2024年俄羅斯總統大選僅剩一個月的敏感節點, 納瓦內利之死在惹來多方猜疑的同時,也給俄羅斯內政外交增加了更多不確定性。
從俄政府顧問到反普京“頭目”
納瓦利內,1976年生,莫斯科人,於2000年普京首次入主克里姆林宮時,步入政壇,加入俄羅斯自由派“亞博盧”民主黨,2007年被開除黨籍,轉向從事反普京、反腐敗活動,並以此在政壇發跡,以“民主鬥士”“反腐先鋒”“普京頭號政治對手”而著稱。
自2008年以來,納瓦利內一直致力於調查腐敗案件,並於2011年創建了非盈利組織“反腐敗基金會”,起初主要通過博客和社交媒體,曝光俄羅斯精英階層的腐敗行為,成為“網紅”,後擴展到在線下展開更廣泛的反政府活動。

俄反對派人士納瓦利內(圖源:視覺中國)
其中比較轟動的案件包括揭露俄羅斯石油公司和其他國有公司的腐敗問題等,俄總統普京、國防部長紹伊古和時任總理的梅德維傑夫等軍政高層人物也都被捲入貪腐風波。這一度讓納瓦利內成了俄羅斯民間的“中紀委”,也因此贏得了聲譽和民心,在民眾尤其是青年羣體中收穫了一眾粉絲,並獲得西方國家的青睞。
逐漸地,納瓦利內開始劍走偏鋒,將表達異議的手段極端化,利用自身影響力和西方支持,頻繁煽動、組織民眾抗議,一步步淪為西方干預俄羅斯政局的一枚得力棋子。所謂的反腐活動、民主義舉也早已背離初衷,變成了一種政鬥工具,而他本人自然也成為了俄羅斯政府的“眼中釘”。
納瓦利內曾因組織大型街頭反政府示威活動,多次遭到逮捕,其中數次直接危及當權政府。2011年12月5日,因不滿俄羅斯杜馬 (議會下院)選舉涉嫌舞弊,納瓦利內領導了普京執政以來最大規模的反克里姆林宮示威活動,抗議浪潮一度延擴至海外, 納瓦利內本人也在此次活動中被BBC冠以“近年來俄羅斯唯一真正反對派”之名。
此後,納瓦利內於2017年再度領導了俄現代史上規模最大的示威遊行之一,此次打着“反腐”旗幟的抗議浪潮席捲全國,其範圍之廣、持續時間之長都是創紀錄水平,直到2018年夏季才得以平息。
2013年7月,納瓦利內因在擔任政府顧問期間挪用公款被判處五年監禁,後改判緩刑,但仍獲准參加了當年的莫斯科市長選舉,且以27%的得票率斬獲第二,只輸給了普京盟友、當時已連任三次的現任莫斯科市長謝爾蓋·索比亞寧。他還曾試圖角逐2018年總統大選,但因有罪在身被禁止參選。
2021年起,納瓦利內因經濟犯罪、極端主義等多種罪名被收押,直至2024年2月16日在北極圈內的獄中暴斃,終年47歲。至此,這個傳奇人物的一生潦草落幕。
西方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納瓦利內猝死的消息一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尤其是在西方,多名歐美國家和組織的政要空前團結地對俄羅斯展開“圍攻”。
目前各方立場主要分為兩派:“俄羅斯兇手論”和“西方陷害論”。持第一種立場的人認為:納瓦利內被普京殺害;納瓦利內之死是克林姆林宮打壓異己的典型案例;納瓦利內的離世不僅是他個人的悲劇,更是對俄羅斯人權狀況的警醒……而“西方陷害論”者則認為俄羅斯被設局了,極可能是西方勢力殺了納瓦利內栽贓給俄羅斯,即使西方不是兇手,也在竭力利用納瓦利內之死將俄羅斯妖魔化,以煽動俄羅斯內亂,並在國際上進一步孤立俄羅斯和加強對俄製裁。

當地時間2月16日,美國總統拜登在白宮就納瓦利內之死發表講話(圖源:視覺中國)
上述兩派分別以西方政要和普京親信圈為代表,展開了激烈的口水戰。其實,早在幾年前的納瓦利內中毒案中,雙方就已經進行過類似的較量。2020年8月20日,納瓦利內在在乘坐俄一國內航班途中突然昏迷,隨後被轉運至德國接受治療。德國軍方專家經檢測確認納瓦利內是“諾維喬克”中毒。“諾維喬克”是蘇聯研製的一種先進神經毒劑,有“第四代化武”之稱。因此,事發後美歐多國齊將矛頭指向克里姆林宮,而克里姆林宮則表示這是納瓦利內和西方情報部門的自導自演,並公佈了疑似關於西方策劃此次栽贓事件的通話記錄。
2021年1月17日,康復後的納瓦利內從德國返回俄羅斯,在莫斯科機場被俄執法人員以“違反緩刑條件”為由逮捕,由此也引發了克里姆林宮與其批評者之間多年來最大規模的公開對峙,數萬名抗議者走上街頭,要求釋放納瓦利內。稍後的2月2日,納瓦利內案聽證會當天,還上演了美歐等13國外交官 “圍攻”莫斯科市法院的名場面。
當納瓦利內被判處3年半實刑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不僅集體喊話普京放人,還以所謂的“納瓦利內中毒事件”“俄羅斯進行化學武器生產”等藉口,對俄羅斯發起了新一輪制裁,而納瓦利內則於2021年10月在獄中獲得歐洲議會頒發的歐盟最高人權獎——“薩哈羅夫獎”。
納瓦利內曾於2012年、2021年先後兩次被《時代》雜誌列為“全球最具影響力100人”之一,以他為人物原型的影片《納瓦利內》還獲得2023年第95屆最佳紀錄片奧斯卡金像獎。
綜上所述,納瓦利內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反對派,這位“最後的反對派領袖”是美西方在俄羅斯的重點栽培對象,其生前曾多次公開挑釁並危及普京政權。其個人“魅力”加之西方的背書和指點,使他有望成為俄本土凝聚反普京力量的“標杆”以及美西方在俄策動顏色革命的有利抓手。作為俄羅斯政壇叱吒風雲的“攪局者”,他像是埋伏在俄羅斯本土的一顆定時炸彈,隨時有引爆的風險。
而俄當權政府與納瓦利內這種劍拔弩張的關係也很容易被用作反俄信息戰的敍事邏輯,將納瓦利內的生死安危直接與克里姆林宮捆綁在一起,進而讓俄當權政府“自覺”承擔起西方代理人的安全監護人的責任。
可以説,納瓦利內的生死早已被政治化:生,則有望繼續為美西方在俄本土興風作浪;死,則美西方羣起而攻之,對俄羅斯展開“圍獵”。無論是先前的“納瓦利內中毒案”還是近日的“納瓦利內之死”,西方的行為方式清晰地詮釋了上述邏輯。
猝死事件的餘波
關於“俄羅斯是兇手”的猜想,筆者認為存在諸多矛盾。首先,從個體角度而言,納瓦利內已身在牢獄之中,且揹負多重重罪,至少在其累計的30年刑期內都無法對當權政府構成威脅,克里姆林宮何必對其下手,空惹一身腥?其次,從國內和國際局勢來看,哈以衝突剛轉移國際焦點,給俄羅斯喘息之機,美國一面深陷中東泥淖,一面為本國大選焦頭爛額而自顧不暇,烏克蘭戰場的局勢也在發生扭轉,在這個雙方勢頭變化之際,俄羅斯有何必要“自毀前程”?
尤其是在俄羅斯即將大選的關鍵時刻,更沒有理由節外生枝。甚至可以説,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納瓦爾尼在此時死亡比他活着給普京政權帶來的威脅更大。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實,普京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政治家不會想不到。
儘管客觀推測如此,但克里姆林宮仍難逃最大嫌疑。若説幕後黑手是俄羅斯的敵對者,納瓦利內畢竟是在克里姆林宮的地盤上暴斃的,又受到高度嚴密的監管,外來者即使想下手栽贓,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説2020年的“中毒案”,克里姆林宮尚能以“納瓦利內和西方情報部門自導自演”搪塞應對,但此次身亡,似乎不能以其“入戲太深,搭上性命”敷衍過去?
雖然目前仍在等待俄官方調查結果,但相信無論給出如何“完美”的解釋,恐怕都難以打消人們的疑慮和先入為主的結論。
當然,隨着更多材料的曝光,“自然死亡”的可能性逐步浮出水面。納瓦利內去世時所在的監獄位於偏遠的北極圈內,有“極地狼”之稱,以條件惡劣而聞名。
猝死前,納瓦利內已入獄三年,其中有300多天被關在“懲罰牢房”。俄多名公眾人物,包括人權活動家伊娃·梅爾卡切娃和《新報》主編德米特里·穆拉托夫等都曾表示,“懲罰牢房”是一個使人身心都飽受摧殘的極其惡劣的地方:狹小封閉、陰冷、食物劣質、令人窒息。被囚禁在這樣的環境中,出問題是早晚的事兒。

當地時間2月15日,納瓦利內關通過視頻方式參與庭審。(圖自俄媒)
關於納瓦利內死因謎團重重,雖然比起“自然死亡”的觀點,各種“陰謀論”版本顯然更能獲得關注,但前者是不得不納入考量的因素。
對於納瓦利內這樣一個備受矚目、集重多政治符號於一身的反對派領袖的離世,人們也在試圖為他的離世賦予不同尋常的色彩,似乎這樣才符合他傳奇一生的人物設定,更有利益相關者欲將“納瓦利內之死”政治化。
出現各種版本都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也不能忽視一個事實,即無常才是生命的常態。當然,也有不少聲音認為,無論是納瓦利內之死是授意的暗殺,還是“自然死亡”,都與克里姆林宮脱不了干係,因為像納瓦利內這個級別的囚犯的拘留條件是由國家最高領導層直接決定的。
無論真相如何,在距離俄羅斯大選只剩一個月的敏感節點,與俄當權政府有諸多過節的反對派頭目離奇死亡,或將為俄羅斯政局橫添一些變數。外交上,且不論歐洲國家咄咄逼人的反俄態勢,僅是一向擅長在他國製造可控混亂的美國,也將充分利用該事件大做文章,煽動俄羅斯民眾的反普情緒,干擾俄羅斯大選,並進一步整合盟友力量,在國際舞台上對俄羅斯展開“圍獵”。
早在2021年,拜登就曾警告俄羅斯,如果納瓦利內在監獄中死了,俄羅斯必將承擔“毀滅性”的後果。如今白宮領導人一語成讖,不難想到,無論是是從“民主、人權”的角度,還是出於維護其“負責任大國”形象的考慮,美國必將對俄羅斯進一步加強打壓。
毫無疑問,納瓦利內之死會導致俄羅斯在西方主導的國際輿論中處於相對劣勢,為後續普京的連任競選、乃至俄烏戰爭進程等帶來變數。但基本可以確定,一系列影響不會左右將於3月15-17日舉行的總統大選結果。

當地時間2024年1月31日,俄羅斯莫斯科,俄羅斯總統普京(左)與他的支持者會面。(圖源:視覺中國)
首先,選舉大局受到克里姆宮的嚴密管控;其次,從選情來看,雖然普京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參選,但身後有“統俄黨”和“公正俄羅斯-愛國者-為了真理”黨的鼎力支持。其他三位候選人,無論是俄共推舉的老將尼古拉·哈利托諾夫、自民黨人主席列昂尼德·斯盧茨基、還是“新人黨”的達萬科夫,都來自執政黨“統俄黨”的友黨,他們或因年邁,或因政治資本不足,能力和影響力與普京不可同日而語。
此外,自2023年11月以來,普京本人也開始積極為大選預熱,頻繁亮相多場公共活動,密集會見民眾及學界、商界、宗教界等各界人士,通過舉辦年度記者會和直播連線合方式,直面民生關切,拉近與各階層選民的距離。根據全俄社會輿論研究中心不久前的民意調查結果, 儘管與烏克蘭、歐洲鄰國和美國關係惡化,但民眾對普京的支持率仍高達80%。
筆者認為,普京不會拿所謂“戰果”作為自己的執政成就,因為在一部分俄羅斯人眼中,戰爭本身就是他得想方設法解釋的問題(本身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情);對大部分民眾來説,在俄烏衝突問題上,沒有所謂的“成就”之説。根據2023年底全俄社會輿論調查中心的調查結果,民眾2024年最大的願望就是結束戰爭。
此外,根據目前一些媒體透露的消息稱,2023年底2024年初普京也在通過非官方渠道與美國秘密接觸,這可能也是他勝選後會繼續進行的動作之一,仍有待跟進觀察;只不過現在沒談攏,美俄雙方對此都不願官方出面置評。
可以説,普京為勝選所做的系列工作已經到位了,現在勝選不是問題,問題是勝選之後的一些“爛攤子”怎麼收拾,包括戰爭和此次反對派之死所產生的風波,比如白宮表示他們正在想辦法給俄羅斯以懲罰等。還包括普京勝選之後,如何收攏人心,加強其政權的合法性,將是其面臨的更現實和長久的挑戰”是勝選之後有待觀察的事情。這也為觀察普京新任期開啓後的內政外交政策的變化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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