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如果讓我寫“獵殺TikTok”電影劇本，誰都出不了埃及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儘管周受資在美國會受辱的場景令人想起電影“奧本海默”，但如果要我寫“獵殺TikTok”電影劇本，不會把這故事寫成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火結果遭宙斯懲罰，而會寫成摩西在埃及降災，大範圍波及無辜的故事。

因為這一輪“獵殺TikTok”，幾乎可以説全是猶太人在幕後翻雲覆雨作妖，是加沙戰爭的衍生劇。

主犯是北美猶太聯合會（以下簡稱JFNA），美國最著名的猶太人組織之一。該組織發動民主共和兩黨政客推動TikTok禁令，主因是加沙戰爭後美國本土的反猶聲浪愈演愈烈，以致校園裏猶太學子與家長人人自危，而他們將此歸咎於TikTok的強大影響力。

美國國會眾議院以壓倒性多數投票通過了一項提案，該提案意在迫使字節跳動出售TikTok，否則將禁止TikTok在美國的運營。（圖源：路透社）

不過，內情更為曲折。各方察覺，參議院對眾議院此一法案的態度較為消極，隱然有一股試圖抵消，或讓法案轉向的力量正在發功。而此一力量，並不是來自若干美國政客良心發現或華人票倉的制約，恐怕是來自被動到蛋糕的猶太資本家。

一般將主犯歸罪於“猶太資本家”的説法並不精確，因為“反對”禁令的正是猶太資本家。反諷之處在於，他們不但是各種極右翼猶太團體的資助人，同時也是掌握15%TikTok股份的股東。

撰寫“獵殺TikTok”電影劇本，當然要根據此一衝突性十足的事實背景，將主要反派與正派角色都讓猶太資本家擔任，以拉滿懸疑感。

以下先來陳述清楚事實背景。

在眾議院兩黨取得獵殺TikTok的高度共識後，特朗普意外站出來“支持”TikTok，這位最早發起TikTok禁令的前總統忽然變臉：Meta更邪惡，Meta才是人民之敵，如果擺脱TikTok，臉書與IG的業績就會翻倍。

不過，隨後眾議院似乎不買特朗普的帳，仍以壓倒性多數通過“TikTok剝離法案”，但法案傳遞到參議院後，便傳出參議員意見分歧，並有可能使立法複雜化。

被視為關鍵人物的民主黨籍參議員馬克·華納與若干同僚提出的《限制危及資通訊技術安全威脅法案》（RESTRICT，Restricting the Emergence of Security Threats that Risk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主張所有外國技術平台都要受到監管或排除，而不只是針對TikTok。將法案複雜化，可能意味着立法延宕。

限制危及資通訊技術安全威脅法案 部分內容

若該法案遭到拖延，就不能僅僅將之視為兩黨的選舉角力，而應視為特定猶太團體與猶太資本家內鬥的延長賽。

所以，在我的劇本里，與JFNA鬥法的主要角色是猶太資本家，即TikTok股東“海納集團”（Susquehanna International Group）的三位聯合創辦人傑夫·亞斯（Jeff Yass），阿瑟·丹奇克（Arthur Danchik），以及喬爾·格林伯格（Joel Greenberg）。考慮到他們的人設背景有內在衝突，因此必須同時擔任反派與正派。

與其他華爾街億萬富豪不同，亞斯和他的合夥人只繳納低税率（圖源：Propublica）

什麼內在衝突呢？身為股東，這三個猶太資本家有義務捍衞TikTok利益，似乎是正派角色，然而，TikTok董事會成員之一的丹奇克與亞斯，在加沙戰爭之前資助以色列右翼智庫“赫萊特政策論壇”（Kohelet Policy Forum），而該智庫為內塔尼亞胡設計了臭名昭著的司法改革，引起美國自由派猶太社羣的不滿和以色列人的大規模集會抗議。

雖然這兩個資本家在猶太社羣的輿情壓力下停止資助該右翼智庫，但他們仍持續資助其他猶太復國主義組織。奇怪的是，他們雖有揮之不去的極右翼色彩，卻廣泛被視為自由派。而這種複雜的意識形態性格，最適合做電影故事裏的大反派。

那麼，他們既是TikTok股東，又資助猶太復國主義組織，該如何處理加沙戰爭後被視為“反猶大本營”的TikTok？答案是資助打算重返白宮的特朗普，將事態搞成泥巴戰。

作為“獵殺TikTok”主犯的JFNA，立刻將特朗普的“變節”——大家都沒忘記特朗普總統任內極端挺以——指向突然成為特朗普競選大金主的亞斯。

逆風相挺大金主的企業，不惜打臉昨天的自己，特朗普可謂毫不猶豫，他順勢將糞潑到Meta集團的猶太人老闆扎克伯格身上，瞬間將猶太人內鬥“三維化”。

反TikTok的猶太人，挺TikTok的猶太人，與身兼TikTok對手和反特朗普的猶太人三方互咬，這種大亂鬥已經很難用意識形態來清楚劃分敵我，完全超出善惡二元論的範疇，也極符合現代寫實電影裏角色正邪難辨的潮流。

必須提醒的是，特朗普的眼中釘除了Meta，還有谷歌，而谷歌的兩個創辦人也都是猶太裔。

換言之，中國再度擔任替罪羊，這次成了猶太人戰場裏的箭靶。作為被華盛頓妖魔化的頭號大敵，中國是JFNA遏制反猶浪潮最方便有效的槓桿。所以，在我的劇本里，中國與TikTok是沒有角色的奇特背景，就像被摩西無差別降災受害的無辜埃及人。

JFNA代表的是左翼自由派，所謂“美國良心”，其社會形象大約就是電影《華盛頓郵報》裏的梅莉·史翠普，為自由正義揭發水門案。而你知道的，該片導演史蒂芬·斯皮爾伯格也是自由派猶太人，最擅長在好萊塢文化陣地裏美化猶太民族。

因此，在我的電影敍事裏，自由派猶太人是帶着正義假面的虛偽惡棍，他們標榜自由正義的同時也糟蹋此一價值，還犯了摩西十誡裏“做偽證陷害人”的戒律。而他們獵巫的對象，資助猶太復國主義的猶太資本家，一方面是極右翼大壞蛋，另一方面卻以維護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自由正義為名反擊自由派。

左翼右翼人設相互調換，這種衝突性是故事的主要看點之一。

何謂“做偽證陷害人”？沒有任何證據指出TikTok反猶就是。眾所周知，該平台上的內容不是出自該公司，而是來自會員大眾，這本就是社羣媒體的共同特徵。但JFNA憤怒指出，TikTok的猶太員工多次泄漏內部熒幕截圖或“匿名發言”，指控TikTok內部存在反猶太主義。然而，同情加沙人算不算反猶？不同情加沙人還是人嗎？對此，所謂“猶太員工”並沒有把話説清楚。

此外，JFNA還根據所謂“調查數據”，指控“在TikTok觀看視頻，每觀看30分鐘，其反猶太主義情緒就升高17%”。請不要注視容易引起誤導的詭異數據，只需定義“反猶太主義情緒”即可。不能反猶是否意味着不能同情加沙人？TikTok應該被禁止播出加沙戰場的真實畫面嗎？

以色列-加沙衝突中社交媒體所推廣的視頻（圖源：BBC中文）

為TikTok扣上莫須有罪名，就是妥妥的做偽證陷害人。

此前我已提過，對加沙問題，猶太人至少也分成兩派，鴿派與鷹派。而隨着戰爭持續，慘況不斷呈現在世人眼前，致使猶太鴿派的隊伍已經愈來愈壯大。請問，要求停戰的這一派猶太人反猶嗎？

因此，JFNA當然是我劇本里純度最高的反派，他們對猶太裔學子與家長在校園裏人人自危的自保情緒值得1%的同情，但他們將矛頭指向呈現真相的社羣平台，並以美國政壇反華情緒作為槓桿獵殺TikTok的行為，值得99%的唾棄。

論真正的禍首，難道不是極端猶太復國主義？怎麼會是TikTok？因此，劇本里我會重點描述資助猶太復國主義的TikTok猶太股東，拿什麼立場，用什麼手段對付JFNA。

在更廣闊的事件背景裏，內塔尼亞胡點燃了四個戰場，按時間點依次為：猶太人的戰場，這是自由派與猶太復國主義者的鬥爭，美國猶太人介入以色列政爭；加沙戰場，這是以色列人與巴勒斯坦人的鬥爭；華盛頓戰場，這是猶太權貴要挾白宮硬挺以色列的鬥爭；美國選舉戰場，這是美國社會“反猶”與“挺以”的鬥爭，並隨着選舉節奏將所有華盛頓政客捲入。

在打壓TikTok的議題上，拜登和特朗普發生了立場反轉。（圖源：視覺中國）

四個戰場相互影響，TikTok則被捲入第四個戰場，而因為猶太資本家是TikTok股東之一，因此也被拖進了第一個戰場，而且因為特朗普的加入，還可能引燃第五個戰場，即右翼MAGA對抗谷歌與Meta兩個猶太左翼自由派的鬥爭。谷歌與Meta是TikTok的商業對手，也是特朗普的意識形態對手。

在第一個戰場裏，JFNA是介入以色列政爭，明確反對內塔尼亞胡司法改革的美國猶太團體，是美國左翼自由派主流，立場上與當前的拜登政府是同路人。

但拜登在加沙戰爭中硬挺內塔尼亞胡，致使美國國內反猶聲浪愈演愈烈，JFNA算帳的對象既不是拜登，也不是幕後操縱拜登的極右翼猶太資本家，而選擇相對忠實呈現加沙戰場實況的TikTok，這就暴露了左翼自由派當前的困境：形象崩壞與選票流失。

左翼自由派挽回形象的方式，第一是堵住“TikTok破口”，重建“猶太人規範下的言論自由”；第二是放倒內塔尼亞胡這個左翼自由派本來就厭惡的以色列獨夫。

由此，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查爾斯·舒默（又一個猶太人）終於公開説“以色列該換人了”，對內塔尼亞胡按下取消鍵，震撼華盛頓與華爾街。被年輕選民嫌惡的拜登立即抓住此一救生圈，附議舒默，因為他對特朗普瞄準青年選票轉挺TikTok之舉坐如針氈。

很多觀察者認為，TikTok大概率會被“剝離”，但從查爾斯·舒默的表態來看，左翼自由派的主要策略目的是要挽回形象，防止選票在“挺以”與“打壓言論自由”的雙重罪名下快速流失，因此參議院火速通過眾議院剝離法案，並不符合左翼自由派利益。

眾議院全體通過法案後，TikTok再次強調法案實質是禁令（圖截自：X）

須知，一旦這麼做，TikTok被迫掀起的法律維權，將嚴重困擾拜登選舉直到投票日那一天，而這形勢對特朗普大為有利。真正可以讓拜登止血的途徑，是實現加沙停戰，此舉雖免不了被華爾街猶太資本家修理，但權衡利弊本就不容易，而舒默的表態，可視為拜登在加沙政策上的鋪墊。

因此，我認為在參議院拖延“獵殺TikTok”戰役，比較符合民主黨當前的利益。畢竟，這一場角力的背後非常複雜，對主導參議院的執政黨而言，最好別操之過急。

以上是已發生的事實，以下是自今日到投票日為止，個人虛構的劇情：

既然作妖的是猶太人，被無辜波及的中國索性捅其要害，在國際外交場域放出風聲“承認巴勒斯坦國”，貫徹歐盟於1980年承認巴勒斯坦人民的自決權原則。此舉很快讓許多國家跟風，成功孤立以色列極右政權。

只有對以色列極右政權極限施壓，方能遏制美國內部猶太勢力藉由損及中國利益的方式自我圖利。

最令觀眾感到痛快的劇情，不是正義擊敗邪惡，而是黑吃黑，讓壞人修理壞人，這是美劇“冰血暴”（Fargo）的拿手絕活。我會以此鋪陳劇情，暗助TikTok猶太股東“引特朗普入關”，痛毆那些左翼猶太權貴之餘，順帶引發右翼猶太資本家掀起另一場華爾街內戰。

同時揭穿左翼與右翼猶太權貴的真面目，才是個人中意的故事。主角則由類似“絕命律師”（Better call Saul）這種反英雄敍事的小人物，擔綱TikTok的猶太裔維權律師，以旁門左道的手段誘使這些偽善貪婪的猶太權貴互相毀滅。

戲劇若要有深度，TikTok的輸贏是次要的，沒有一個猶太權貴能成功“出埃及”，方能成就一個功德圓滿的黑色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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