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個月有償捐獻血漿16次?山西19歲少年猝死,家屬質疑血漿站“拉人頭”
guancha
直到整理兒子遺物時,趙志傑才發現,兒子的死可能與“賣血”有關。
2024年1月15日,家住山西省忻州市靜樂縣的19歲少年趙偉在家中突然逝世。父親趙志傑在整理其遺物時發現,趙偉在逝世前八個月時間內疑似連續被抽採血漿多達16次,最短的“賣血”間隔天數為12天。遺物中還有一張趙偉在逝世十天前於當地醫院開具的檢查單,診斷顯示其重度貧血,疑出現造血功能障礙。
趙偉的手機聊天記錄裏,記錄着他被人接送到“忻州血漿站”變賣血漿的過程,“接頭人”每次支付給他260元-300元左右的費用。趙志傑認為,該血漿站需對趙偉的意外離世負責。
3月18日,涉事血漿站忻州天壇生物單採血漿有限公司回應新黃河稱,趙偉符合抽採血漿要求,公司嚴格按照國家規定工作,如有異議家屬可走法律途徑。同日,忻州市忻府區衞健委回應新黃河稱,該事件正在調查處理中。

忻州天壇生物單採血漿有限公司。圖源:成都蓉生藥業有限責任公司
遺物裏的“獻血漿信息表”
趙偉生前生活在山西省忻州市靜樂縣,這裏被住建部命名為國家級園林縣城。2020年2月27日,靜樂縣摘下“貧困縣”的帽子,同年7月,被評為2019年國家衞生縣城。
趙偉的父親趙志傑是幹農活出身,此前在縣裏的“供銷合作社”上班,一家人的生活並不富裕。今年春節前夕,趙偉提出想去打工,快過節了,趙志傑心疼兒子,讓他不要為生計考慮,多“散散心”。
不過,趙偉還是去打工了。“大概在網吧幹了不到一個月,大概1月初回家後説有點不舒服。”趙志傑回憶,兒子説有點感冒,他便去藥店買了感冒藥,一連幾天,趙偉吃飯、睡覺都很正常。不過在1月15日,他渾身無力,沒有下牀。
那是趙志傑不願去回想的畫面,卻又是兒子生前最後的畫面。他説,兒子中午卧牀吃飯時,甚至連説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直到兒子丟下飯碗,昏了過去,家人才趕緊撥打了120。然而,醫生趕來時,趙偉已沒有了生命體徵。
家人當晚就安葬了趙偉。次日在整理兒子遺物時,趙志傑在牀墊下發現了厚厚一沓票據,上面記錄了2023年趙偉被抽採血漿的情況。“從2023年5月到2023年12月,共8個多月的時間內,他被抽血漿的次數至少有16次。”

趙偉的獻血漿信息表,日期顯示為2023年5月5日
另有一張當地醫院的入院證顯示,趙偉曾於1月5日到靜樂縣人民醫院就醫,診斷顯示:患者全血細胞減少,重度貧血,出現心悸現象,懷疑再障(再生障礙性貧血)。趙志傑説,兒子去世後,其好友上門看望。通過多方瞭解,他們才知道兒子去世前經常“獻血”。不過,獻的並非是全血,而是血漿。

靜樂縣人民醫院入院證
據瞭解,“血漿站”不同於“獻血站”,單採血漿站是由血液製品生產單位設置的。所謂“單採血漿”,是把採到的人血經離心機分離,取走血漿後再把紅細胞回輸給抽血者。趙志傑説,趙偉生前被數次送往名為“忻州血漿站”的地方,以單次260元-300元左右的報酬抽採血漿。有關單據顯示,兩次抽採血漿的最短記錄僅有12天,趙偉曾一個月內被3次採集血漿。
血漿站裏的“買賣”?
兒子的去世擊碎了趙志傑的生活。留下的票據,除了讓身為父親的趙志傑感到悲傷和痛苦,更夾雜着憤怒和不甘。
趙志傑説,兒子去世後,他和妻子打開他手機中的聊天記錄發現,兒子自2023年5月通過一名呂姓男子接觸到血漿站,平均每個月抽2次血漿,每次都可獲得金額不等的費用,對方還提供“車接車送”的服務。

趙偉與“忻州血漿站”的聊天記錄截圖 受訪者供圖
“這個血漿站屬於‘拉人頭’宣傳,拉一個給100元。”趙志傑説,“他們通過這種方式誘騙這些剛入社會的孩子頻繁‘賣血’,導致我兒子長時間高頻率抽血,造成血液再生功能疾病最後導致死亡,必須為此負責。”
眼下,趙志傑已無心生活,妻子更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她一會兒哭,一會兒不哭,一會知道(兒子去世的事),一會又不知道了……”趙志傑的話裏夾雜着方言,突然啜泣起來。事發後,趙志傑報了警,同時找到了當地衞健部門,要求其調查處理,但截至目前仍未得到妥善處理。
而在趙志傑看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孩子已經走了,什麼都換不回孩子的命……”趙志傑又哽咽起來,“我當爸爸的,只想給孩子討個説法,我要這個説法,因為我咽不下去這口氣……”

趙志傑的舉報説明
記者瞭解到,2021年9月2日,國家衞生健康委辦公廳發佈了《獻血漿者須知(2021年版)》。其中提到,獻血漿者只接受單採血漿機採集血漿,拒絕手工操作採集血漿。兩次獻血漿間隔不得少於14天,一年內累計獻血漿次數不得超過24次。每次獻血漿量不得超過600克(含抗凝劑)。此外,上述須知對獻血漿者體格檢查和血液檢測項目亦有明確要求。

《獻血漿者須知(2021年版)》明確獻血漿時需遵守有關規定。圖源:健康中國
此外,關於“有償獻血漿”,各地均有相關報道。據悉,獻血漿實際上是供漿,血漿占人體血液的55%左右,血漿中90-92%成分是水,其餘是蛋白質、無機鹽、脂類等,從血液中分離出淡黃色液體,用於臨牀急救藥品和疫苗等血液製品生產。據新華社報道,單採血漿站一般是由企業設置,它實行機械採集單採血漿,不能用於臨牀,其唯一的供應對象是血液製品生產企業,用於製造血液製品。目前我國還沒有相關規定要求採集血漿必須是無償的。國際上單採血漿有有償的,也有無償的。

趙偉曾向朋友表示“身子出了問題”
不過,趙偉的身體狀況是否符合採集血漿的要求?如果高頻、多次採集血漿為真,那麼趙偉其間是否出現過不良反應?血漿站的相關操作是否合規?血漿站“拉人頭”式的宣傳方式又是否妥當?種種問題,目前仍未有定論。
血漿站回應:符合抽採標準,可以走法律程序
趙志傑口中的“忻州血漿站”,全稱系忻州天壇生物單採血漿有限公司,公開資料顯示,該公司於2007年1月12日成立,地址位於忻州忻府區,經營範圍為:在單採許可證核定區域範圍內單採血漿(血液製品生產用人血漿及乙肝特異性免疫血漿製備與採集),控股股東為成都蓉生藥業有限責任公司,持股比例為80%。
3月18日,根據官方登記電話,新黃河記者致電忻州天壇生物單採血漿有限公司。在描述了趙志傑反映的問題後,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表示,該事一直都在處理中。“當事人到我們單位來過,相關部門也介入了,我們也是按照相關部門的要求處理。”
該工作人員表示,趙志傑反映的問題只是一個“片段”,公司關於血漿的抽採等方面均嚴格按照國家規定和標準進行,“如果覺得我們哪個地方不合適,可以走法律程序。”

趙偉曾在聊天中表示一個月已獻滿兩次血漿,被告知“30日”再獻一次
關於趙志傑稱“拉人頭”宣傳一事,該工作人員並未予以正面回應,其稱按照血漿站的規定,他們確實有專門部門負責下鄉宣傳,“因為我們不宣傳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企業。”
關於趙偉的身體素質是否能滿足抽採血漿的要求,抽採血漿前又是否會按照國家規定和標準進行檢查等,該工作人員回覆稱:“可以的。有檢查,相關部門也可以到我們這裏看,都有資料。”記者欲進一步詢問,該工作人員稱自己還有工作。
同日,新黃河記者也致電成都蓉生藥業有限責任公司,撥通其官方顯示的“諮詢電話”後,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稱,只負責產品質量投訴和藥品不良反應接收,“我只接受使用我們產品後出現不良反應的投訴,你所説的這個情況我們受理不了。”該工作人員表示,無法為記者轉接到公司其他部門。
隨後,記者嘗試聯繫到了成都蓉生藥業有限責任公司負責山西片區的有關負責人。該人士表示自己正在開會,截至發稿前未予答覆。
3月18日,新黃河記者致電忻州市衞健委,工作人員表示,當事人已投訴至忻州市忻府區衞健委,按照屬地管理原則,由忻府區衞健委處理此事,建議記者聯繫對方瞭解情況。隨後,記者致電忻府區衞健委,接聽電話的工作人員提供了一名嚴(音)姓負責人的電話。記者多次撥打後接通了電話,該負責人表示:“正在調查中,過上幾天再説吧。”隨後就掛斷了電話。
(記者:李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