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美國股東和時間，誰能拯救字節跳動？

美國眾議院以壓倒性多數通過TikTok剝離法案後，字節跳動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嚴峻形勢，但是在美國，也的確有一羣人正在試圖阻止法案的最終生效。

其中最戲劇性的當屬美國前總統特朗普。2020年在任時，特朗普是提出剝離TikTok的始作俑者，然而最近卻改口反對剝離法案，背後原因令人浮想聯翩。

TikTok另一羣支持者的動機則更加符合情理，他們是在字節跳動持有大量股份的美國股東。一段時間以來，這些股東正試圖找到一個折中的處置辦法。

此外，美國參議院的複雜性也有可能拖延法案的通過，而時間則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特朗普在福克斯節目上回應TikTok問題，但是語焉不詳

“左右橫跳”的特朗普

早在2020年，美國總統任上的特朗普就曾動用“緊急權力”，以信息安全的名義要求字節跳動在當年9月15日之前將TikTok出售給美國公司。

特朗普當時甚至還聲稱，交易完成後相當大一部分錢必須交給美國財政部，“因為是我們讓這筆交易成為可能。”

此後美國法院推翻了特朗普的法令，讓風波暫時收尾。

因此，當美國眾議院如今再次推動TikTok的剝離時，特朗普突然站出來反對令人頗感意外。本身就喜歡炒作反華議題的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的關鍵時刻如何處理TikTok問題，對他的競選前景也至關重要。

上週日，在接受福克斯“MediaBuzz”節目採訪時，特朗普被主持人要求就此做出解釋，而他的回應也相當模糊。

首先，特朗普試圖否認自己過去是在主動推動TikTok禁令：“我給出過封殺它的選項，並且完成了相當多的工作。但是我沒有強行施加影響，我什麼都沒做。”

“我只是説，‘你們想要封殺它，如果是這樣（你們就去做吧）’。但是國會可能並不想真的封殺它。這不是我要求的事。”特朗普還補充説：“如果我真的想這麼做，我想我肯定已經辦成了。”

隨後，特朗普就祭出了熟悉的話術，開始攻擊Facebook等其它社交媒體：“封殺TikTok是有風險的，言論自由涉及到很多方面。我認為Facebook就是非常不誠實的。如果你封殺了TikTok，或者把它奪走，那麼用户就會湧向Facebook。在我看來，Facebook比TikTok糟糕多了。”

“我想説的是，如果你想對TikTok做這樣的事，那麼也要對Facebook做同樣的事。你可以讓他們賣掉TikTok，在市場上賣掉，也許他們能得到一個好價格，也許不能，我不知道，但是可以擺脱中國的控制。但是我認為，中國同樣控制了Facebook，他們在這家公司裏擁有巨大的權力，這毫無疑問。（Facebook的所有者）想要進入中國，你們都知道的。”

在這段回應中，特朗普就像此前一樣，並沒有明確反對用政治權力強行干涉TikTok的所有權，而是把重點放在攻擊Facebook上。

看上去，特朗普更像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擔心左派觀點佔據優勢的Facebook一家獨大，或者TikTok也落入對他不利的股東之手。

特朗普的保守派立場在迎合了大量選民的同時，也常常被認為捏造了大量的“陰謀論”和虛假信息，而Facebook等社交媒體傾向於對信息實行更嚴格的審查並屏蔽虛假信息，這讓保守派極為不滿。

事實上，早在2020年試圖推動TikTok出售時，特朗普也一度反對微軟接手，因為微軟在對待新聞媒體審查上的立場也更加嚴格。

而TikTok寬鬆的政治審查環境則對保守派更加有利。特朗普的演講片段和對他的模仿視頻總是能在TikTok上獲得大量觀看，其它一些MAGA運動的知名人物也在TikTok非常活躍，比如主持人奈爾克男孩（The Nelk Boys）在TikTok上擁有460萬粉絲。

特朗普的盟友、共和黨選舉策略師布魯塞維茨對媒體表示，“我可不想在選舉年中大力推動（對TikTok的禁令），因為我們在Z世代中正收穫巨大的影響力。”皮尤數據顯示，TikTok已經成為美國Z世代最重要的信息來源之一，有三分之一的30歲以下美國成年人會經常瀏覽 TikTok來獲取新聞。

特朗普競選團隊的媒體顧問約翰·布拉本德 (John Brabender) 也意識到視頻對於年輕人的影響力，他表示：“視頻對人們所有的行為都有極其重要的影響，我們的目標是確保內容以足夠有趣的方式創建，從而能夠被分享。”

可以看到，在美國大選的關鍵時刻，特朗普對於TikTok的態度充滿着選舉利益的考量。然而，一旦大選結束，無論特朗普是否勝選，善變的特朗普又將如何對待TikTok是非常難以預測的。

低調的美國股東在自救

關於特朗普為何突然轉變對TikTok的立場，外界還有另一種猜測，涉及到一位持有大量字節跳動股份的美國富豪——傑夫·亞斯（Jeff Yass）。

傑夫·亞斯被視為字節跳動如今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

亞斯是共和黨背後的重要金主，2022年中期選舉期間，亞斯捐贈了4700萬美元，是保守派的第三大捐贈者。他過去曾經與特朗普關係不佳，早在2016年的競選週期中就曾公開反對特朗普，本次週期內又先後支持共和黨競選人德桑蒂斯和拉馬斯瓦米。

但是兩人最近修復了關係。本月早些時候，特朗普出席了保守派組織“增長俱樂部”的活動，亞斯是這一組織的最大贊助人。在該組織的捐助者務虛會上，特朗普宣佈他與亞斯“重新相愛了”。

亞斯本人一直強烈反對TikTok禁令，而他此前資助的拉馬斯瓦米的態度更耐人尋味。拉馬斯瓦米曾經將TikTok 稱為“數字芬太尼”，希望完全禁止該應用程序，但是在去年9月，他成為第一位入駐TikTok的總統競選人。特朗普的立場轉變，是否同樣來自於亞斯的影響？

亞斯對TikTok的立場來源很清晰——他的海納國際集團（Susquehanna International Group，SIG）擁有大量字節跳動的股份，一旦TikTok被迫出售，他將遭受潛在的經濟損失。

儘管字節跳動的運營由張一鳴為首的中方團隊主導，但是經過了多輪融資之後，其股東已經主要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機構投資者。

紅杉中國的沈南鵬因為在2014年開始投資字節跳動而享有盛名，這家基金由沈南鵬與美國的紅杉資本共同創辦。據《福布斯》報道，紅杉中國目前總計持有字節跳動 10% 以上的股份。

其實，亞斯儘管相對低調，但是他的海納國際比紅杉中國更早投資字節跳動，持股比例也更高。《福布斯》指出，SIG於2012年首次投資字節跳動，目前大約持有15%的股份。

海納國際在中國互聯網和消費領域的投資非常廣泛，其官網聲稱其2005年以來在中國投資超過350個項目，其中70餘個項目已經退出。其知名的投資對象還包括聲網、博納影業、喜馬拉雅、大麥網、晶泰科技等。

字節跳動的其它國際股東還包括泛大西洋投資集團、軟銀、老虎基金、Coatue、KKR等等，其中泛大西洋和紅杉一樣在字節跳動擁有董事席位。

英國《金融時報》近日援引不明消息來源報道，字節跳動目前的估值為2250億美元，公司去年的收入為1200億美元。以此計算，亞斯在字節跳動的股份價值可能超過300億美元。

事實上，這樣的估值相對於巔峯水平已經腰斬，2021年，曾有報道稱字節跳動的估值達到4000億美元。

美國對於TikTok的政治打壓顯然是估值縮水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由於字節跳動在美國上市的前景黯淡，投資者退出渠道不暢同樣會打壓估值。

上述美元投資者已經在試圖出售字節跳動的股份，據美國專門跟蹤創投行業的機構PitchBook報道，SIG和軟銀在今年3月份出售了價值超過1億美元的字節跳動股票，但相比它們龐大的持股總額仍然微不足道。《福布斯》援引消息人士稱，“對於大股東來説，他們很難出售。”

在這樣的困境下，字節跳動的投資者們正在努力尋求保護自己利益的方式。

英國《金融時報》稱，一些美國投資者正在探索一種新的途徑，通過限制字節跳動對TikTok的運營權，來換取字節跳動保留在TikTok的股份。對於中美雙方的股東來説，這樣至少在經濟利益上得到了充分保障。

不過對於美國股東來説，他們的核心訴求當然是保護自己的投資價值，而不是字節跳動這家公司的價值。那麼以合適的價格退出，或許才是他們一勞永逸的解脱之道。

特朗普時期的美國前財長姆努欽則提供了另一種選項。姆努欽上週對媒體表示有意接手TikTok，並提到他正在與字節跳動的投資者探討他們股份的處理方式。

當然，這類解決辦法仍然處於非常早期的階段，在現階段，他們仍然有繼續保護TikTok的動機。

美媒統計發現，至少有7名反對TikTok禁令的美國議員接受過亞斯的資助，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是參議員蘭德·保羅。自2015年以來，亞斯和他的妻子累計向保羅或支持他的委員會捐贈了超過2400萬美元。

時間才是關鍵？

在眾議院以壓倒性多數通過了法案之後，參議院就成為下一個戰場。不過以蘭德·保羅為代表的參議員們真的能夠阻止法案通過嗎？

目前，美媒普遍對法案在參議院的前景表示謹慎。“參議院幾乎所有事情都會放慢速度”，《紐約時報》援引專家表示，“他們需要一些時間來管理自尊心或建立共識。”

TikTok正在呼籲用户向自己的議員請願，這確實會有一定的效果，多名參議員的助手證實已經收到大量電話和郵件。上週五，白宮也邀請了一些TikTok創作者代表參與研討。自由市場秩序仍然是很多美國人想要捍衞的。

但是真正影響議員們立場的恐怕不是這些理論探討，而是站隊的後果。

其中一個微妙的因素正是“自尊心”。有國會專家表示，參議員的數量較少，更傾向於在立法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一方面會有一些議員不遺餘力地阻撓法案通過，另一方面，一些議員還會試圖提出自己版本的法案，而不是直接支持別人。

例如，參議院商業、科學和運輸委員會主席瑪麗亞·坎特韋爾去年表示，她正在起草自己的立法來應對TikTok。對於是否支持對眾議院立法進行投票，她一直不置可否，而是聲明她計劃與同事合作，“努力找到一條符合憲法並保護公民自由的前進道路”。

參議院民主黨領袖查克·舒默有權決定對哪些議案進行表決，而他的發言人表示，他還沒有對TikTok法案做出決定。

當然，支持TikTok禁令的參議員也為數不少，其中包括一些重量級人物，例如參議院情報委員會領導人馬克·沃納和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爾科·盧比奧。沃納指出，儘管參議院可能會對法案進行詳盡審查，但是很難想象一個在眾議院獲得了350票支持的法案，最終不會得到完全落實。

沃納的觀點很有力，這也讓很多議員不得不思考阻撓法案的代價。但是微妙之處在於時間。

美國國會本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3月22日之前，他們需要通過新的法案來避免又一次的政府關門危機。美國政府的撥款法案已經成了肥皂劇，在去年9 月、11 月、今年1 月和3月已經多次上演關門危機，每次都只是靠臨時妥協來拖延時日，這次能否徹底解決還是未知數。

在法案得到了兩黨共同支持的情況下，參議院的遲緩流程可能就成了字節跳動最大的幫手。

禁令的推動者、眾議員加拉格爾此前曾提到，“絕對有可能在11月大選前”看到強制出售。考慮到165天的出售時間，這意味法案必須在3個月左右時間內快速走完立法流程。既然拜登和特朗普對於法案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來自競選需求，那麼一旦拖到大選之後，一切都可能發生變化。

最後，中國方面的態度或許才是最大的影響因素。在2020年的分拆風波後，中國已經立法限制算法出口，這或許意味着字節跳動的分拆必須得到中國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