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永圖：我要向中國家電行業道一句遲到20年的感謝

導讀：3月17日，在上海新國際博覽中心舉辦的全球家電及消費電子領域的頂級行業盛會——2024年中國家電及消費電子博覽會（AWE2024）剛剛落幕。

在以“可持續即未來”為主題的2024AWE高峯論壇上，中國入世首席談判代表、博鰲亞洲論壇原秘書長龍永圖作為特邀嘉賓，深入解讀了“可持續發展與國際化”這一主題，提出要以科技創新為核心應對當前複雜的國際形勢，並通過遵守國際規則和標準來加強產業的國際化。以下為演講實錄：

中國入世首席談判代表、博鰲亞洲論壇原秘書長龍永圖在論壇現場

**龍永圖：**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領導、女士們、先生們，今天我非常高興，能夠參加中國家電行業的一場盛會。首先，作為中國加入WTO的首席談判代表，我想藉此機會向家電行業表達一個“遲到了20多年”的感謝。

為什麼作為中國入世談判的代表，要感謝我們的家電行業？因為在中國入世的最後階段，也就是上世紀90年代末，我們進入了市場準入的談判階段。當時談判的焦點，就是一個行業、一個行業地談，確定外國企業以什麼樣的方式進入中國市場。外國企業自然希望在更好的條件下更快地進入，而我們希望這一過程能夠更加緩慢，主要是擔心外國企業的快速進入可能會對中國本地企業造成較大的衝擊。

談判過程非常艱苦，農業、汽車、金融、保險、電信、電影，一個一個談。談汽車行業的時候是最苦的，因為當時中國的汽車進口關税接近100%，要大幅降低至對方要求的20%；此外，對方還要求取消汽車進口配額制度，允許國外汽車巨頭進入中國市場，經營合資或獨資企業。

但是談到我們家電行業的時候，基本談都沒怎麼談，因為我們家電的競爭力太強了。

今天我還和姜風（中國家用電器協會理事長）同志講，當時我們徵求輕工部的意見，如果我們家電行業的關税降下來，怎麼樣？他説，完全沒問題。因此，家電行業無疑是中國製造業的優秀代表，也是我國最先發展起來、最具國際競爭力的行業。在加入世貿組織的談判過程中，這一行業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額外負擔，也減少了許多中央的麻煩。

所以，20多年後，我再次代表我們當年的談判團隊，對廣大家電行業的同志們表示衷心的感謝，也祝賀你們在高強度國際競爭下能夠持續保持競爭能力。

謝謝大家！（掌聲）

今天，會議的主辦方請我講一講“可持續發展和國際化”的問題，我覺得這個題目本身就很好，説明我們的家電行業並沒有滿足於過去幾十年來所形成的國際競爭能力，而是希望通過推動國內高質量發展、國際可持續發展兩個進程，繼續提升中國家電行業的核心競爭能力。

我認為這是很明確、積極的信號，它響應了國際可持續發展的歷史進程，也響應了中央經常講的，要以開放促改革，以國際可持續發展進程不斷提出的關於綠色、環保、減碳的一系列新要求、新標準，來推動和倒逼我們家電行業的發展。我們的家電行業並沒有躺平，並沒有滿足目前的現狀，而是在目前國際競爭能力已經很高的水平下，仍要繼續前進。

那麼我簡單介紹一下這些年來國際可持續發展的一些進展情況。

在過去幾十年中，以聯合國為代表的國際社會一直在探索“發展”的真正含義。自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發表了《人類發展報告》，首次對以GDP為唯一衡量標準的傳統發展模式提出質疑。他們認為應該以“人類發展”概念來取代單一的GDP數字標準，從而更全面地衡量一個國家的發展成就。所謂“人的發展”，包括人的壽命，人的健康，人所享受的環境等等。基於這份報告，聯合國也在不斷推動對發展理解的深化。

直到2015年9月份，在聯合國總部召開會議，通過了“2030聯合國可持續發展宣言”，該宣言首次提出了17個可持續發展的主要目標。在這樣的基礎上，2015年12月份，178位國家代表在巴黎召開“全球氣候變暖大會”，旨在應對氣候變暖問題，並提出了一系列綠色發展目標，最終通過了具有重要影響力的《巴黎協定》（The Paris Agreement）。

2015年12月12日， 《巴黎協定》通過

最近幾年，聯合國每年都會召開氣候變化大會。最近一次是在迪拜舉行的第二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參加這次大會的有政府代表、非政府組織以及各行各業的代表約7萬人。這表明，在氣候變暖的背景下，全球綠色發展和節能減排的大趨勢已經形成。

我們應當看到，全球可持續發展進程也受到了近期“逆全球化”等一系列消極因素的影響。

因此，我們需要提出一個問題：在當前複雜嚴峻的國際形勢下，我們的行業如何引領進一步的全球化？

這也讓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個爭論，經濟全球化的推動力量是什麼？當時，有人提出政府的力量、市場的力量和科學技術的力量等等因素。經過廣泛討論，大家普遍認為，技術發展是推動經濟全球化的核心動力，這一點現在已經得到充分證明。

隨着中國的崛起，美國調整了自己的全球戰略，也重新審視了他們對國際組織和全球化的態度。過去，美國認為全球化對自己最為有利，多邊組織亦然。然而，隨着以中國為代表的戰略新興力量的介入，美國逐漸意識到他們在聯合國的影響力受到挑戰。因此，他們開始逐漸將世界貿易組織等多邊機制推向邊緣，以推行他們所主張的單邊主義。

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我們應該如何應對？我認為，應該繼續落實中央要求，以創新為動力，用科學技術來推動經濟全球化，促進國內外各個產業的發展。為什麼科學技術能在當前形勢下發揮如此重要的作用呢？因為“科技無國界”，回顧我們建國初期，儘管全世界的環境都對我們不利，在那樣嚴峻的條件下，我們依然成功研發“兩彈一星”，這證明，無論外界如何封鎖，科學技術始終能夠發展和流動。

第二條，科學技術的發展，特別是高新技術的發展，遵循其自身的客觀規律。高科技需要高投入，高投入期待高回報，高回報需要依託廣闊的市場。現在大家普遍關注的芯片問題，就證實了高度發展的科學技術是不可封鎖的，任何國家、任何企業都不可能放棄像中國這樣巨大的芯片市場。隨着科學技術的進步和市場的發展進程，它們之間的內在聯繫愈加緊密，要想人為切斷高科技的國際交流，顯然是不可能的。

第三條，最近幾年，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利用人工智能、大數據、區塊鏈、互聯網等一些新技術，極大地加快了自身的發展，加速趕超發達國家的進程，使發達國家感到越來越難以控制全球局勢的走向。

我們應對目前錯綜複雜的形勢，提高產業的競爭能力，最核心的還是要走國際化道路。在逆全球化的大背景之下，即使世貿組織等經濟組織暫時被邊緣化，但是促進綠色發展、節能減排的願景已經成為普遍的國際共識，也沒有受到來自美國政治的干擾。

中美關係如此緊張，但是中國和美國在氣候變暖問題上依然積極合作。習近平主席和拜登在舊金山會面以後，馬上發表了《關於加強合作應對氣候危機的陽光之鄉聲明》。在全球化、可持續發展的大趨勢、大背景的驅動下將更利於家電行業的發展。

而我們的家電行業目前正在綠色發展的問題上下功夫，同時也是政治色彩相對弱化的行業，因為普遍認知很難把家電行業和國家安全等意識形態問題聯繫起來，這就使得我們家電行業在實行國際化的進程當中，比其他類型的企業有更好的共識與國際合作環境。

我們家電行業同時也要繼續堅持國際化進程。其中有兩條非常重要，第一就是要以國際規則、標準為導向，來加強產業國際化。很多年前我到貴州，跟當地談及像貴州這麼偏遠地方，是否可以進行國際化接軌？我説，只要工廠生產出來的產品符合國際標準，就可以説這是國際化的企業。

貴州5G全連接工廠

最近全國人大提出來的“以舊換新”重點任務，同樣特別強調標準化。我引用一下國家發展改革委有關負責人的提法：

實施標準提升行動，用好標準這個“指揮棒”，對標國際先進水平，結合產業發展實際，統籌考慮企業承受能力和消費者接受程度，加快完善能耗、排放、技術標準，強化汽車、家電等大宗消費品產品技術標準提升，完善綠色設計標準、再生資源回收等標準，推動更多中國產品設備向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發展。

在設備更新與消費品以舊換新的建設進程中，提出新的綠色標準與品牌標準，這對走好走穩國際化道路至關重要。可能現在美國不遵守規則，把中國單獨挑出來進行打擊。但我們不能因此也學樣，説老實話，一個不遵守規則的國家是不會受到國際社會的尊重，一個不符合國際標準的企業是不可能成為一個具有競爭能力的企業。不管是整個國際環境怎麼變化，我們要不斷地以規則和標準來團結大多數，加強國際競爭能力。

第二，要堅持對外開放，使我們出海的企業成為在當地有競爭能力的企業，其中有一個判斷標準ESG。E（environmental），有關於環保政策、職工的環保理念以及生產是否達到環保要求。S（social），體現在企業的社會責任、與當地社區的關係、對員工的優待等社會責任。G（governance），即公司治理的監管機制、公司清廉指數。企業在出海的過程當中，要通過國際標準，特別是ESG標準，來衡量國際化程度。

第三，要嘗試加入一些新的國際協定，如《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前身是美國主導的TPP，後來美國退出了，日本等國把它變成了CPTPP。我們目前最大的阻礙就是其中的勞工標準，但存在某種誤解，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尤其是我們的工匠精神完全體現了我們國家對於勞工的重視，對所有職工完全平等的建設理念。我想當我們真正加入CPTPP以後，也要讓工匠精神“走出去”，作為整個勞工標準的重要組成部分。

現在國際形勢困難，但越是困難，越要強調開放，現如今，中國有開放的底氣。經過幾十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的經濟已經出現了一些最基本的特點。

一是經濟體量大，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之前華為的任正非講過一段話，我很有感觸，他説，如果20年前美國像現在這樣制裁我們，華為早就垮了，但是現在，最多傷及一些皮毛。其實對中國也是這樣的。二三十年前，如果美國像今天這樣“脱鈎斷鏈”，會對中國的經濟造成重大的衝擊。但是現在我們抗風險的能力大大提升，我們敢於開放，這種勇氣從當年我們的家電行業已經擴展至方方面面。“脱鈎”最大的風險不在於美國對我們實施的制裁措施，而是我們不開放，不開放等於主動與世界脱鈎。所以中國和中國企業，要堅持國際標準和規則，堅持對外開放，不斷的提高競爭能力。

二是國內內循環市場龐大。如果國際市場出現了重大的問題，我們的底線和縱深是還有一個能夠依靠國內的大市場。中央前一段時間提出雙循環戰略，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際循環作為補充。“實施設備更新行動”，採取兩頭的措施，調動國內的大血管，來應對嚴峻複雜的國際形勢。國內的力量是我們能夠毫不猶豫向國際市場開放的底氣。

三是國際格局發生重大變化。過去中國對外開放主要是靠美歐，現在西方不亮東方亮，東盟已經成為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去年與東盟的貿易額超過了1萬億美元（人民幣6.41萬億元）。同樣，現在有6000多家中國企業在東盟進行投資，投資總量超過3800億美元。此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共同合作優勢也體現在對外貿易與投資等方面，影響也越來越大。

這就是我想分享給大家的我國家電行業在國際化的進程當中，在國際可持續發展力量的推動之下，增強了國際競爭的內容。不僅是產品出口，還是企業出海，使我們家電行業繼續保持國際競爭優勢，成為中國製造業最優秀的代表。同時也祝大家更上一層樓，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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