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特朗普的話,能信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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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如果我擔任美國總統,可以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衝突。”
“澤連斯基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推銷員之一。每次他來這個國家,他都會帶着50億或60億美元離開。”
隨着提前鎖定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近日特朗普也在烏克蘭問題上頻頻發聲,和拜登唱反調。他在烏克蘭問題上標新立異的立場,讓很多人認為這會成為其競選的核心優勢之一。但是,這真的能夠助力其再次登上美國總統的寶座嗎?特朗普的“和平方案”又真的靠譜嗎?

當地時間3月16日,特朗普在俄亥俄州代頓的集會演講中稱澤連斯基是世上最強推銷員,比他還強
特朗普究竟承諾了什麼?
特朗普在烏克蘭問題上的表態很多,但第一次公開向選民表態則是在今年二月份南卡羅來納州的競選集會上,他稱:“我們必須結束這種情況,我們一定會的。”
特朗普結束烏克蘭衝突的呼籲早已為人所知,但他從未詳細闡述過他的倡議到底是什麼。其聲稱自己希望將俄羅斯聯邦和烏克蘭領導人帶到談判桌前,並有信心在24小時內解決這個問題。
特朗普究竟打算如何在短短24小時內解決一場持續多年的衝突?筆者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他在2023年7月16日接受福克斯新聞主持人瑪麗亞·巴蒂羅莫(Maria Bartiromo)的採訪時的姿態,當時巴蒂羅莫頻頻想要將話題引到移民問題上,但特朗普抓住烏克蘭問題喋喋不休。
特朗普先是表示,歐洲需要開始與美國一起支持烏克蘭對抗俄羅斯的戰爭,並聲稱歐洲國家大約“短缺1000億美元”。
然後又稱“與美國相比,歐洲做得很少,但無論你如何看待,這對他們的影響更大。他們就在那裏,我們遠隔重洋。為什麼我們是1500億,而他們只有20億?”特朗普問道,並指出:“他們的經濟規模幾乎與我們完全相同。”
最後在巴蒂羅莫已經略顯不耐煩的情況下,特朗普終於開始談及自己要如何解決問題:“我非常瞭解澤連斯基,我也非常瞭解普京,甚至更瞭解。我與他們兩人的關係都非常非常好。”特朗普説道。
“我會對澤連斯基説:‘夠了,你需要達成協議。’我會對普京説:“如果你不達成協議,我們會給他們很多援助。如果有必要,我們將為他們提供比以前更多的東西。”
剛剛和特朗普見過面的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在接受M1電視頻道採訪時,也透露了與特朗普在3月於海湖莊園進行會面的一些細節,其中內容主要與烏克蘭有關的。
“如果特朗普再次當選總統,他將不會願意為歐洲人的安全提供資金,也不會支持美國向烏克蘭撥款發動戰爭,他説一分錢都不會給烏克蘭。”歐爾班説。
歐爾班稱,特朗普有相當詳細的結束烏克蘭戰爭的計劃方案,但他沒有談及這些計劃的細節,只是指出它們在很大程度上與匈牙利的倡議一致。
一句話總結下來,特朗普認為自己能夠充當出色的“調解人”角色,在當選總統後能夠通過手中的權力來遏制俄烏雙方的交戰意願。
特朗普會怎樣解決問題?
然而,儘管有了大綱,但特朗普在俄烏問題上一向避談細節也引發了外界很多猜測,激起了人們從公開信息來源推測其具體方案的興趣。
筆者一直在關注着特朗普關於俄烏問題的表態,也在輿論場中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雖然特朗普沒有透露其細節,但在社交媒體上流傳的美國保守派圈子(包括共和黨)的“和平方案”中,克里米亞、頓巴斯、赫爾松和扎波羅熱地區仍處於俄羅斯的控制之下,且烏克蘭將被拒絕加入北約。對此,特朗普也持大致相同的看法。

南非裔企業家、美國保守派人士大衞·薩克斯在推文中稱“如若烏克蘭現在不締結和平協議,那麼他們將永遠失去頓巴斯、赫爾松、扎波羅熱等地區”,馬斯克回覆同意他的看法
這個方案究竟靠譜與否?特朗普會怎麼結束俄烏衝突?從目前的態勢來看,特朗普和共和黨現在的意思無非是停止對烏克蘭的援助,敦促澤連斯基接受之前“不可接受”的條件並進行談判。其計劃是完全透明的,我們無需在其中尋找弦外雅意。
特朗普放了很多狠話,但大部分只是為了產生吸引眼球,他自己信不信這些話都不好説。我們要看的是特朗普已經付諸實施的行動以及背後的動機。目前為止,他所做的僅僅只有向支持者喊話,要求他們向美國國會施壓。
比之特朗普,民主黨的行動就乾脆多了。儘管民主黨提出的向烏克蘭、以色列和台灣撥款950億美元(其中600億美元擬用於烏克蘭)的法案還沒有在美國眾議院獲得通過,但現在説這項法案一定會不了了之還為之尚早。民主黨在紐約贏得特別選舉後,共和黨在眾議院的多數席位已岌岌可危。如果有少數共和黨人退縮並轉而支持軍事援助法案,主動權就握到了民主黨手上。
在援外問題上,民主黨一方現在更反對向以色列提供援助,而不是反對援烏,如今民主黨一方正尋求將“援烏援以”法案進行剝離,如果民主黨能夠成功將對烏克蘭的援助與對以色列的援助分開,該法案在眾議院獲得通過的概率就會大大增加。
如果一旦向烏克蘭撥款600億美元的法案在11月大選前獲得批准,木已成舟的態勢下,特朗普即使成功當選也很難再做什麼了。儘管他還可以否決援烏立法,還可以撤回美國顧問和情報支持,從而削弱烏克蘭的戰爭潛力,但他無法阻止國會已經授權的援助。這讓筆者想起,1968年尼克松在競選時,也如出一轍地承諾“將很快結束越南戰爭”,但事實是他花了四年多的時間,耗費了無數多餘的人力物力才成功撤離越南。就烏克蘭問題而言,支持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的前景已經越來越黯淡。
明眼人都知道,在大選季的當下,大談烏克蘭問題只是特朗普的選舉策略而已,選舉的問題要以選舉的視角進行分析。保守是特朗普支持者的底色,而除了右翼之外,美國媒體更願意給他們打上“神經質”“貧窮”“有偏見”等標籤。如果説特朗普的每一位支持者都對種族和宗教少數羣體存在偏見,那未免有失偏頗,但如果説他們沒有偏見那也是不可能的。共和黨人一向樂於迎合自家選民的這種“反智”傾向,這種做法至少可以追溯到理查德·尼克松的“南方戰略”。
所謂的“南方戰略”是共和黨通過挑撥針對非裔美國人的種族主義情緒,來獲取南方白人選民支持的選舉策略。20世紀5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開始興起,種族隔離法使美國南部大部分地區的種族局勢明顯緊張了起來,在1968年美國總統選舉中,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理查德·尼克松和參議員巴里·戈德華特等共和黨右翼政客制定的“南方戰略”,成功讓許多支持民主黨的白人選民轉而支持共和黨。著名的美國政治學術語“狗哨”(是指在政治活動中“玩梗”或使用暗示性語言來獲得特定羣體的支持而不引起反對的做法。)也正是來源於此。
與前輩們含蓄的表達不同,特朗普的“狗哨”卻異常直接。他稱穆斯林為“危險分子”、拉丁裔移民為“強姦犯”和“殺人犯”,在競選時也表現出了他一貫誇誇其談的作風,可謂語不驚人死不休。

2017年3月6日,美國推出新版“禁穆令”,引得多方不滿(圖片來源:央視截圖)
比如今年1月10日,他在福克斯發誓道,他當選後要發動“美國歷史上最大的移民驅逐行動”,宣稱要驅逐拜登時期入境的1800萬名非法移民,除了抨擊拜登並誓言要“修完南部邊境的隔離牆”之外,特朗普還大肆宣揚他在第一任期的執政成果,認為自己有效解決了非法移民問題。
除此之外,特朗普此前還抨擊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稱如果2018年德桑蒂斯沒有得到自己的支持,他將“在一家披薩店工作,或者可能在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特朗普表示,他帶領德桑蒂斯“從一無所有到贏得選舉”,他説總統競選表現不佳的佛羅里達州州長並不是“一個忠誠的人”。
雖然我們都知道,即使特朗普成功當選,驅逐1800萬名移民也基本不可能做得到,他也沒有能力去一一兑現其競選諾言。但他這一套確實行之有效,其言論經常會吸引帶有偏執情緒的選民來支持他。特朗普的受眾根本不會去追究其言論到底靠譜與否,因為他們通常對政治和外交了解甚少,且情緒化嚴重,缺乏足夠的辨別能力。所以,特朗普的言論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哄選民而隨口一説,目前還難以辨別。
“穿梭外交”與虛張聲勢
特朗普的所謂“和平方案”,本質上,是在試圖使用“穿梭外交”的方式去解決問題。所謂的“穿梭外交”,是指在對立各方之間製造信息差以圖成功的做法。關於“穿梭外交”,俄羅斯有一個經典的風趣舉例:
“如果你想把洛克菲勒的女兒嫁給一個來自西伯利亞村莊的小夥子,但這確實不太可能,你該怎麼做?很簡單,首先我去西伯利亞的一個村莊,找到那裏的一個人並問:‘你想娶一個美國人嗎?我們可以幫你做到!’然後我去瑞士參加銀行董事會會議,問:‘你們想讓一位精力充沛的西伯利亞人擔任你們銀行的行長嗎?他是洛克菲勒的女婿。’然後我再去找洛克菲勒問:“你想找一個俄羅斯西伯利亞人做女婿嗎?他是瑞士銀行的行長。’事情就成了!”
“穿梭外交”就是這種利用自身地位,通過打信息差來遊説、威嚇的技巧。不難看出,特朗普確實想要把這作為一種上得了枱面的政治工具來使用,他在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時的回答就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特朗普不是一個政壇新人,大家對他的思維方式和行事風格早已有過鞭辟入裏的分析,自然熟悉他“説話的藝術”。因此,在特朗普“24小時內結束俄烏衝突”之類的放話出來後,美國媒體自己都表示懷疑。
“他正在談論採取強硬態度。他的想法是,他會同時恐嚇雙方,直到他們達成協議位置。一般來説,虛張聲勢在以下情況下效果最好:‘對方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特朗普之所以自信,是他自認為會讓雙方猜測他在向哪一方虛張聲勢。”華盛頓郵報於當時的分析文章中稱。
文章指出,這並不是什麼靠譜的計劃。如果特朗普真的照此做了,但俄羅斯和烏克蘭沒有達成協議,那麼每個人都會明白特朗普是在虛張聲勢。
筆者注意到了有關報道的一個細節:在其接受的一眾採訪中,特朗普確實沒有談及削減或停止對烏克蘭的軍事和財政援助的話題。恰恰相反,特朗普威脅“加大援烏”的言論反而在共和黨黨內引起了巨大轟動,尤其是引起了共和黨“疑烏派”對特朗普的高度不信任。
在影響最大的福克斯新聞採訪中,特朗普也沒有提及斷絕援烏的字眼,而事實上,共和黨黨人在援烏方面的行動比特朗普要早得多。
烏克蘭收到的最後一筆來自美國的援助是在2023年12月30日,而新的援烏法案被困在美國國會無法出台。在方案受阻後,民主黨方面費勁心思才讓該法案在參議院獲得了通過,還是連帶有關以色列和台灣的決議草案一起、且援助規模一縮再縮才勉強過關。如今看來,這一法案在眾議院獲得通過的機會仍然很小,這得歸功於其他共和黨人的努力。
當地時間2024年1月7日,鑑於國際社會對烏克蘭的支持即將耗盡,烏克蘭外交部長德米特里·庫列巴特意請求美國繼續提供軍事援助並強調戰鬥意願:“即便武器都打光了,我們也會用鏟子戰鬥”(圖片來源:IC photo)
事實上,無論是美國內外,現在都沒有人關心特朗普的承諾如何,大家更關心的是枱面前的共和黨人如何行動。以下是《政客新聞網》在慕尼黑安全會議時的報道:“四位美國參議員向烏克蘭官員分享了他們所知的情報。在泥濘的戰壕裏,(烏克蘭的)士兵們用手機觀看新聞,希望阻撓法案通過的共和黨人能回心轉意,以使美國眾議院最終會批准軍事援助。這是前線士兵們經常關心的話題。”
俄羅斯也明白特朗普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外強中乾”。早在去年夏天,特朗普就曾向普京喊話威脅要向烏克蘭提供比拜登政府更多的援助,除非普京同意撤軍;與此同時,特朗普又一直在美國國內喊話,要求美國國會不給澤連斯基撥一分錢。筆者認為,這種反覆橫跳的“穿梭外交”伎倆,如今並不能起到多大作用。
因為顯然,普京不會在聽了特朗普的話後,真去參與損害俄羅斯利益的談判。尤其是當前這個俄羅斯已經明顯取得優勢、烏克蘭後繼無力的關口下,俄羅斯為什麼要聽從特朗普的安排?更何況西方已經多次欺騙俄羅斯,以至於俄羅斯不再相信西方的任何承諾。
特朗普稱自己與普京“關係非常好”,但特朗普在任期間,其與俄羅斯總統普京的私交演變成了“通俄門”,這讓特朗普差點成了第二個被彈劾成功的美國總統,他唯一比較幸運的是共和黨當時在參議院佔多數。2016年競選期間,特朗普多次承諾要與俄羅斯和睦相處,要“聯俄製華”,但事實是,到2021年1月他總統任期結束時,俄美雙邊關係變得比以前更糟糕了,美國對俄羅斯施加的制裁不減反增,且在北溪二號的問題上與俄羅斯齟齬不斷。
因“通俄門”差點被彈劾的特朗普,當然希望做出一番政績並藉此再登總統寶座。為此,充當調解人的角色再適合不過,特朗普希望通過結束援烏同時削減美國鉅額財政支出,並以此獲取選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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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願望是好的,但實現它又是非常困難的。正如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所表明的那樣,他並不是無所不能的。儘管他的願望看起來很真誠,但他未能與俄羅斯和睦相處。特朗普低估了“深層政府”的影響力,儘管在國家等級制度中沒有人在他之上,但他沒有打破體制並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的能力。
在此期間,美國軍工複合體和國防遊説團體發揮着重要作用,他們從烏克蘭衝突中受益頗豐,其股價增長了數倍,訂單排到了幾年之後,經濟上的受益讓其政治地位也被拔高,只要美國軍界的利益還存在一天,美國的援烏行動就難以結束。且美國軍界一向是共和黨的鐵桿支持者,而針對特朗普的刑事訴訟已經消耗了特朗普大量的財力,因此特朗普也需要他們的支持,就更不可能激烈地反對其路線方針。
所以,特朗普在俄烏問題上的影響力甚至不一定有其他已經付諸行動的共和黨人高。自然,他也沒有在“24小時內結束俄烏衝突”的本領,就更不太可能借烏克蘭問題獲取大量中間選民的支持了。
如今的美國,早已走到了內部撕裂、外交失據、寄希望於用軍事冒險解決問題的十字路口邊緣,這遠不是換一個總統就能改觀的。對西方尤其是美國政客的任何表態,我們應當聽其言,更應當觀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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