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is:馬斯克大戰奧特曼,竟然是個硅谷宗教故事?
guancha
【視頻/觀察者網 Kris】
你敢信?鋼鐵俠大戰奧特曼的劇情,居然被搬進了現實。一時間,硅谷和好萊塢,我傻傻分不清楚。
話説硅谷鋼鐵俠,畫餅藝術家馬斯克,一紙訴狀把OpenAI的總裁奧特曼告上法庭。原因?有人説了,同行之間不共戴天,馬斯克是看到ChatGPT和Sora太火了,覺得自己鈔能力受到威脅,才心態崩壞破防紅温的,畢竟OpenAI在創始階段,自己是砸了真金白銀的,結果現在出成績,全算人家的,不爽。
但馬斯克自己卻不這麼看,他説奧特曼領導下的OpenAI,已經忘了初心,違背了創業時許下的諾言。是什麼呢?讓AI造福人類。如今你們賣身微軟,迫不及待地發佈新產品,不管它會帶來什麼危險,這可不就是鑽進錢眼裏了嗎,哪裏還把人類的整體福祉放在心上?

資料圖:特斯拉CEO馬斯克(左)和OpenAI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聽聽,這是資本家該説的話嗎?當年老馬不是説,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着血和髒東西嗎?怎麼到你小馬這,就成了人間良心了?這故事説來話長,而且包含了草莽起義、宗教外衣、兄弟背刺、宮廷政變、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等諸多元素,堪稱科技界的權力遊戲。
馬斯克用46頁起訴書,把OpenAI的首席執行官奧特曼、總裁布洛克曼,以及一系列實體公司全部列為被告,但訴求不是説要他們賠我馬斯克多少錢,而是把自己跟OpenAI的恩恩怨怨寫出來,要求陪審團看着辦。陪審團制度的核心在於,不是法官直接判,而是公民參與,所以馬斯克要的是人們關注,社會輿論,把事搞大,越大越好。他是個願意花440億美元買推特的人,沒有人比他更懂注意力的價值。問題是,一個科技前沿的案子,吸引人們關注,對他有什麼好處?
要回答這個問題,先得從馬斯克對AI的認識説起。儘管許多人都認為AI是威脅,但不同的人關注的層面不一樣,比如基辛格主要是從戰略安全的角度,認為政府應該像對待核武器一樣,把AI牢牢攥在手裏。馬斯克就比較科幻了,他特別強調AI對於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存亡構成巨大威脅。
為什麼這麼説呢?因為美國正在從工業時代邁向數字時代,經濟的基礎從勞動力,變成了知識信息,就好像一個人他四肢越來越萎縮,大腦越來越膨脹,這樣發展到一定程度,你突然發現,大腦還需要長在人身上嗎?不需要啊,插電也挺好,讓電腦發展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分兩種。一種就是隻在某個領域很強,可以替代人類執行該領域的具體任務,但只能幹這件事,強行跨界就顯得像個人工智障。另一種則則是通用人工智能AGI,要在所有任務上都展現出超人的能力。前一種相對簡單,90年代深藍就打敗了國際象棋冠軍卡斯帕羅夫,而後一種就難了,要天文地理無一不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那機器就得學習。
1997年5月11日,美國IBM公司研製的並行計算機“深藍”擊敗了雄踞世界棋王寶座12年之久的卡斯帕羅夫(圖片來源:新華網)
一開始大家覺得AGI不太可能出現,因為知識是無窮的,不能指望人工灌輸,機器得學會怎麼學,才能去學。這就是機器深度學習,算法從數據的低層特徵中,提取更抽象的高層特徵,邁向全自動數據分析,更像人自然的學習過程。如果這能做到,距離實現AGI就很近了。實現AGI馬上對人類文明提出一個難題,既然機器可以學習,可以勝任人的工作,那人的存在還有什麼價值?
有趣的是,天天説AI危險的恰恰是科技精英,但他們搞開發是一點沒閒着,別人先做出來,人類可能就危險了,但如果我先做出來就沒問題,就跟當年研製原子彈的邏輯是一樣的。馬斯克説千萬不能讓AI掌握在錯誤的人手裏,否則它就成了謀私利的工具,而不是為全人類謀公益。説得很好,那誰是錯誤的人呢?除了我馬斯克,在座各位都是錯的,尤其谷歌錯得最離譜。
為啥他對谷歌意見這麼大?因為谷歌強。前幾年圍棋戰勝李世石、柯潔的阿爾法狗還記得吧,就是谷歌的深度學習團隊DeepMind開發的。發展到後來,已經不需要人類用棋譜去餵了,算法自己跟自己下,強化學習不斷迭代,在沒有圍棋知識的情況下拿捏了圍棋。既然圍棋都能學好,各種複雜博弈它都能勝任。所以谷歌走在了前面,更重要的是,它還掌握着全世界最大的數據庫。搜索視頻地圖郵件論文書籍,只要是人類數據化的信息,谷歌什麼沒有?硅谷眾多科技公司裏,誰最可能在AGI聖盃爭奪戰中勝出?馬斯克認為是谷歌,所以他才反對嘛。

創意圖:Google DeepMind(圖片來源:IC photo)
反對谷歌的理由可以講很多,比如谷歌作為大資本,是有原罪的,天然不被信任。因為既然你以營利為目標,那肯定是金錢至上,什麼don’t be evil不作惡,那隻能是是嘴上説説,何況印裔CEO皮柴上來,座右銘已經換了,現在叫do the right thing。Anyway,馬斯克、奧特曼、布洛克曼等一羣人,為了防止谷歌這樣的大資本染指並濫用AGI,就組成了OpenAI,有點類似指環王裏面的護戒小隊,來確保AGI這枚至尊魔戒不歸於索倫。
當初,奧特曼向馬斯克建議,成立一個非營利的AI實驗室,搶在谷歌前面實現AGI,這樣它就沒法搞壟斷,決定人類命運的技術,就可以掌握在全人類的手裏。馬斯克一聽,兄弟你這想法好,跟我不謀而合!奧特曼手一攤,打錢。馬斯克説,化緣沒問題,但咱們約法三章,哦不,兩章。第一,咱們的性質必須是非營利,不能追求股東利潤最大化。第二,必須得開源,不整什麼商業專利,技術拿出來,讓大家免費用。你們要是同意,我現在就打錢。於是2015年12月11日,OpenAI這支護戒小隊就上路了。早期投資裏面,馬斯克的錢佔大頭。
從2015到2018,是OpenAI的創業階段。這個階段,馬斯克算是OpenAI的核心,他雖然不搞技術,但真金白銀砸錢養團隊,出謀劃策制定研究方向,並且還幫着招人,包括挖谷歌牆角,被稱為天才的蘇茨克維,AlphaGo論文作者之一,讓他擔任OpenAI首席科學家。這個人我待會還會説,他是個比較純粹的人,沒有什麼權力慾,比起馬斯克、奧特曼那種愛迪生式的人物,他反倒更像特斯拉。
OpenAI早期團隊裏,還有不少這樣的情懷黨,大家不是為了賺錢來的,因為谷歌這種豪門給AI研究人員開的薪資,堪比NFL明星四分衞,這是OpenAI遠遠比不上的,馬斯克打錢也比不上。這羣理想主義者聚到這裏,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讓大資本沒法為了牟利濫用AGI,這樣它才能安全有效地為人類社會發揮好作用,是為有效利他。
有效利他Effective Altruism,是護戒小隊當年的價值導向,也是深刻影響硅谷的意識形態,我甚至認為它就是一門宗教。
作為道德哲學運動,它起源於牛津大學哲學系,教主是副教授麥卡斯基爾。麥教主當年悟道時還在讀博,琢磨怎麼讓大佬們做好事,才能使公益最大化。當時他給那種一個頂一萬個的高影響力大佬起了個樸實無華的名字,Do gooder行善者,一聽就弱爆了,幾經魔改演化出了有效利他,這個閃耀着科學功利主義光芒的名號。馬斯克算是自封的護法,説麥教主跟我心有靈犀,不點都通。另一位護法是欽定的,搞加密貨幣的班克曼-弗裏德,因為交易所爆雷成了階下囚,導致有效利他這幾年聲譽受損。但馬斯克還是很高調,甚至進一步發展了教理,就是所謂的長期主義。這個我們待會再説,其實我屬於為這點醋包了盤餃子,早就想聊這個話題了,看了很多資料。
回到我們的護戒小隊,哪怕最初志同道合,2018年還是發生了變故,馬斯克拍屁股走人了。至於原因,馬斯克在起訴書中語焉不詳,只強調自己還是很支持OpenAI,一直到2020年9月。這時發生了什麼事呢?OpenAI賣身給了微軟,一家比谷歌更財大氣粗的公司。馬斯克是否因此斷供我不知道,但OpenAI這支為阻止商業巨頭染指AGI而成立的反叛軍,被另一家商業巨頭招安了,略顯諷刺。不過繼續跟谷歌對着幹,倒也算初心不改吧。

馬斯克:這種決定(獨家授權微軟)似乎是與“開放”相悖的。實質上 OpenAI 已經被微軟控制了(圖片來源:推特截圖)
非常有趣的一點是,OpenAI跟上門送錢的微軟有個協定,獨家授權僅限於非通用人工智能,比如GPT-3,而且還公開了很多技術細節,讓其他人也能做出來這種模型,至於AGI,一旦研發成功,咱們的商業合作就得中斷,OpenAI內部得重新討論,再做決定。聽起來這份協議如果真的執行下去,微軟有點冤大頭的意思,從它的立場出發,肯定希望長期綁定OpenAI,對外永遠説AGI還沒開發出來,實際上偷偷把新技術吃得死死的。
馬斯克不是微軟,所以他説,現在AGI已經被開發出來了,就是去年3月發佈的GPT-4。它的推理能力比人類強,不光在某個特定領域,可以跨許多領域,比如以優異成績通過律師執業考試,研究生入學考試,甚至資深侍酒師筆試。這一次,OpenAI沒有像過去那樣開源GPT-4的技術,而且還對一個叫做Q*模型取得的突破三緘其口。馬斯克認為,當年的護戒小隊今天已經拿到了至尊魔戒,但遮遮掩掩不肯承認,就是因為被資本腐蝕了,背棄了理想,一心只想掙錢。這跟我們當年反對的谷歌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拿出了當年創業時的約定,起訴前同事。其實馬斯克去年就開始醖釀這場官司了,去年GPT-4剛發佈,他就找到奧特曼説,你忘記我們當初的約定了嗎?奧特曼説我這不還沒商業化嗎,你有什麼好眼紅的,願意的話你還可以重新入股,今後大家有錢一起掙,不好嗎?
開玩笑,這點錢想收買我馬斯克!我缺錢嗎?我要的是一份承諾,對我,對人類的未來。於是馬斯克起訴OpenAI。
如果聽到這,你覺得馬斯克是位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聖徒,那你想多了,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而他,是春秋掌管筆法的神。很多細節避而不談,比如2018年為什麼會離開?來,這些東西,就讓奧特曼來告訴你。OpenAI官網公開了一系列內部郵件,還向法庭提交了文件,來反錘馬斯克,説他的指控語無倫次,令人費解,我們跟他根本沒有什麼協議,他就是想借機竊取技術。
你馬斯克口口聲聲説搞AI不能以營利為目的,怪我們變質了,忘本了,那當年是誰急吼吼地逼我們商業化?是你啊。別忘了你當初之所以離開,不就是因為商業化沒成功,沒遂你的願,兄弟們沒有賣身給你,你才退出的嘛?擱那裝什麼無辜?
原來,2015年這幫人草莽聚義的時候,對開發成本缺乏正確的認識,馬斯克一句俺頗有家資,大家就把旗號打出去了,結果發現錢完全不夠燒。馬斯克説我掏一億,不過咱們對外要吹十億,否則十八路諸侯不拿我們當回事,天下英雄也不來投。但實際上,他只拿出來不到5000萬,剩下是我們化緣化來的。
後來開發上道了,大家發現這玩意繼續搞下去,真的要十億,甚至可能每年十億,因為AI的進步需要投入巨量的算力,而不是小作坊悶頭搞算法,規模上不去,遲早被大玩家玩死,而OpenAI這個非營利機構,從性質上就註定沒法上規模,原因很簡單,做大做強需要外部投資,投資人一看你們把非營利寫在臉上,擺明不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那我入股幹嘛呢,我長得很慈善嗎?
馬斯克一看這麼下去不行,就要求OpenAI組建一個營利實體,專門負責搞錢,由他來當頭號搞錢官。搞錢我在行,所以我要集權,你們服從就行,同不同意?不同意我就斷供。然後他説斷真斷,大家只能另外化緣,感到了一點資本震撼,但還是沒有同意馬斯克的提議。於是馬斯克換了個提法,不玩空手道了,牽出自家的現金奶牛特斯拉,説你們併到特斯拉下面來吧,我宰消費者來養你們。可特斯拉畢竟是馬家的資產,OpenAI寄人籬下,豈不還是得聽他的話,所以大家又沒談攏。這次馬斯克就拍屁股走人了,説不陪你們玩了,我要去搞特斯拉AI,你們這羣嘍囉,等不來招安,傍不上大款,趁早散夥吧。
奧特曼還爆料説,馬斯克老在開源上做文章,説OpenAI起這個名字就是要open source,讓大家技術共享。但其實OpenAI的首席科學家蘇茨克維早就跟你説過,開源這條路不可行,太不安全,研究成果可以公開讓大家免費用,但模型背後的科學原理不能開源,否則天下大亂,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而這是你馬斯克在郵件裏明確承認的,怎麼今天在大眾面前裝糊塗呢?唉,一個當初我們敬重的人,激勵我們奮鬥的人,如今看到我們取得一點點成績,就來背刺,真是可悲啊。

馬斯克發推文聲稱:“OpenAI最初是作為一個開源非盈利機構來抗衡谷歌,我才將其命名為‘Open’AI,但現在他們卻變成了一家封閉的、追求最大利潤的、被微軟有效控制的企業。這完全和我的初衷相悖。”(圖片來源:推特截圖)
馬斯克離開之後,另立門户搞了個xAI,做的聊天機器人叫GrokAI,成了OpenAI的競爭對手,還宣佈自己反正會開源,把壓力給到奧特曼這邊。他想讓OpenAI開放前面提到的Q*。Q*是OpenAI取得的重大突破,他們內部郵件裏承認它是超越人類的自主系統,但多的沒説。外界只能根據各種蛛絲馬跡猜測,它結合了搜索尋路的A*和強化學習的Q-learning,可以快速求解,省掉大量被浪費的算力,也就更接近AGI,而這個125萬億參數的模型,可能是一隻耗電量超過小城鎮的怪獸。
馬斯克最頭疼的,無疑是這樣的技術,可能最終落在微軟手裏。微軟何許人也,市值3萬億美元的頭號資本巨獸,是谷歌的1.8倍,特斯拉的5倍,他家現金奶牛就算擠爆了,也就只夠灑灑水。所以他當然希望逼OpenAI開放Q*,總之不能落在微軟手裏。所以他的訴訟看似針對奧特曼,其實是跟微軟過不去。
怎麼阻擊微軟呢?前面説了,微軟入局時簽了份協議,一旦OpenAI董事會認為自己開發出了AGI,那麼就要給微軟技術斷供,直到董事會重新商議決定。如果AI真的像馬斯克、奧特曼等人當初説的那樣,會對人類存在構成根本性威脅,那麼OpenAI的董事會可以説掌握着人類命運的鑰匙。
好,那OpenAI的董事會幹了什麼呢?如果你關注AI,一定記得去年年底的大新聞,OpenAI的宮廷政變。董事會突然宣佈解僱CEO奧特曼,結果員工造反了,聯名寫公開信,要求解散董事會,讓奧特曼迴歸,重組新董事會,否則將跟奧特曼一起集體跳槽去微軟。訴求如此具體,背後誰在推動,用腳也能想出來。後來的事大家也知道,奧特曼如閃電般歸來,給董事會大換血。
開除奧特曼的董事會有六個人,除了創始人奧特曼和布洛克曼,另外幾個應該是逼宮的執行者,AI智庫研究員海倫·透納、蘭德公司科學家塔莎·麥考利,Quora創始人亞當·德安吉羅,以及整件事核心,OpenAI的靈魂人物、首席科學家蘇茨克維。奧特曼迴歸後,舊董事會被砍到只剩德安吉羅,他應該是個搖擺票。奧特曼引入了另外兩人,一個是業內人士佈雷特·泰勒,這是應員工要求,另一個就奇怪了,是美國前財長、哈佛前校長、眾多企業的董事和顧問拉里·薩默斯。然後今年三八節董事會又引入三位女性,再加奧特曼自己,擴容到七位。
舊董事會和新董事會比較,最明顯的區別是,舊董事會有很深的非營利色彩,意識形態方面屬於有效利他主義,以其道德原則來指導非營利組織的運作;而新董事會成員高度精英化,幾乎全都有很深的政商背景,看他們的關聯人物都是一個個熟悉的姓名,什麼蓋茨夫婦、克林頓夫婦、愛潑斯坦。
其中尤其薩默斯的爭議最大,08年金融危機的鍋很大一部分得他來背,美國現在這個輿論氛圍,頂級公共知識分子最遭人唾棄。有網友毒舌評論,薩默斯是那種堅定不移站在人民對立面的精英,AI落到這種人手上基本完蛋,不過還好他只是第二糟糕的選擇,因為最糟糕的人選基辛格已經死了。為什麼OpenAI找這幫人呢?我個人的理解是OpenAI想打通節點,獲得資源,快速前進,就要擺脱一切拖後腿的因素,甚至忽略某些安全風險。

美國前財政部長薩默斯(圖片來源:IC photo)
其實直到現在,OpenAI宮斗的緣由仍然秘而不宣。表面的理由是舊董事會認為奧特曼不坦誠。不坦誠可大可小,到底啥意思?《紐約時報》最近引用匿名消息源,有人認為就是透納和麥考利,説奧特曼的領導風格有問題,太愛玩弄權術,喜歡PUA,操控欲太強,導致高層集體反感。真的嗎?這麼多年都共事下來了,咋突然就忍不了了呢?是不是還有其他事不坦誠?
確實,他以個人名義瞞着董事會跟微軟合夥搞了個風投基金,叫OpenAI Statup fund,名字雖然這麼起,但架構跟OpenAI毫無關係。為什麼要跟微軟搞曖昧?我傾向於猜測,OpenAI的舊董事會在某種新技術的認定上產生了分歧,涉及到內部表決要不要繼續跟微軟合作。奧特曼應該是希望繼續的一派,另一派可能希望停下來,微軟當然支持奧特曼,於是幫他復辟。
這種猜測是有跡可循的,就在政變前夕,OpenAI的研究人員向董事會發出警示,説發現了可能威脅人類的AI,對它的威力蘇茨克維有深刻的認識,這恐怕才是他率領董事會解僱奧特曼的真實原因。蘇茨克維作為神經網絡專家,他和他的老師深度學習之父傑弗裏·辛頓近年來都不斷強調AI安全風險,可能不受人類控制,導致利益衝突,所以他特別提倡超級對齊,就是確保AI必須遵照人類的價值觀和目標來行動。他到底看到了什麼技術突破,又認為這項意味着什麼,為什麼不安全呢?現在沒人知道,因為蘇茨克維神秘消失了。
外界只能猜,也許這個東西就是Q*。
如果一個技術有50%的可能造福人類,50%的可能為禍世間,要不要把它做出來?如果90%的概率是好事,但10%的概率是你直接咩了,做不做?我們應不應該執行那個計算出來的、效用最大化的選擇呢。有效利他主義者會告訴你,如果計算本身足夠科學理性就沒問題,就等於是從人類整體福祉出發構建道德倫理基礎。然而什麼才是人類整體呢?換個通俗的問法,什麼人才算人,不要笑這個問題幼稚,世間萬般衝突的肇始,幾乎都是不把某些人當人。具體到這個問題上,我們應該追求誰的效用最大化,是今天地球上生活呼吸的人,還是未來實現星際穿越的文明體裏面,那些跟我們在解剖結構上有一定相似性的物種?

電影《銀翼殺手》反派Roy雨中落淚,這一刻他不再只是個仿生人(圖片來源:視頻截圖)
有效利他主義起源的時候,講的是運用理性,去辨識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改善世界造福人類。馬斯克信奉的教理屬於有效利他下面的一個分支,叫長期主義,主張積極影響塑造遙遠的未來,以它作為當前人類道德優先級最高的任務,也就是説未來人類可能殖民宇宙,實現極大的繁榮,那麼我們今天就應該用盡全力奔赴星辰大海,去擴張探索,比如跟着我移民火星,這樣做是在保存人類文明的火種。把這個邏輯推到極致,就是醇正的社達牌法西斯,因為社會資源應該全部流向那些火種的攜帶者的辨認與培養,誰更有機會成功發達,就應該給他們賦能,顯然是社會的精英階層,至於底層,千萬不要浪費資源去拯救那些註定要被淘汰的廢物。這才是着眼長期的有效之利他。
當然任何邏輯走到極端都是荒謬的,長期主義並沒有這麼極端,至少在關乎生死存亡的問題上,它是非常厭惡風險的,因為稍有不慎未來就沒有人類了嘛。所以馬斯克主張以高度謹慎的態度發展AGI,讓它符合數字時代新精英階層的長遠利益。但意識形態總是無限可分,長期主義又在硅谷這個技術與資本交媾的温牀上,孕育出了新的有效加速主義,其根本假設在於資本和技術都不是中性的,而是良性的,可以自動糾偏的,所以沒必要因為風險而束縛手腳,而應該不惜一切代價調動資本,追求技術進步,因為進步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就是人類最大的福祉。是不是有點耳熟,國內我也聽過這樣的聲音。
其實我寫這篇文章,不是為了講述一場權力的遊戲,而是為了揭開它背後的宗教思想,我就對這種東西感興趣,哪怕看《權遊》也關注裏面的舊神七神紅神淹神千面神之間的張力,不是説神仙打架,而是精神信仰對於人的影響。
你去聽許多硅谷大牛關於AI的講話,描繪一種烏托邦式的彼岸,讓你脱離愚痴,獲得圓滿的智慧,腦機合一,成為新造的人,甚至通過上傳記憶到雲端a.k.a天堂,在某種程度上讓人實現不朽。你告訴我,這跟宗教有什麼區別?通過算法給人分配確定性的AI,跟神有什麼區別?而努力迎接某種終極形態的到來,跟基督教末世論eschatology有什麼區別?
為什麼會有這種異曲同工?因為技術和宗教在西方文明的基因裏就密不可分,前者是後者的實踐手段。西方為什麼崇尚我們所謂的奇技淫巧?這不是偶然,而是因為在西方經院的宗教道德觀裏,它們不奇不淫,恰恰才是正道。原因我以前在《魔戒》那期講過,基督教根本的世界觀認為人源於墮落,亞當夏娃失樂園,脱離了神的恩典,從造物主完美的創造,變成了俗不可耐的酒囊飯袋。人要怎麼迴歸原初的狀態呢?神學家告訴你,ora et labora,得勞動,造東西,造得越多,就越接近造物者的樣子,通過創造來與神重建連接,重新成為“原人”。造東西就要用技術,所以科技原人,啓動!跟很多人想象不一樣,中世紀的西方最強調技術賦能的,竟然是教會,堪稱黑暗時代的硅谷。它不斷改良技術的出發點,不同於後來的資本逐利,而是追求道德至善,從而在精神上超越凡俗,獲得救贖。
如果一門技術意味着巨大的不確定性,可能帶來災難,為什麼還要如此決絕地追求它?因為在帶來災難的同時,它還可能幫助人類實現最崇高的目標——獲得救贖。所以錯的不是追求,而是技術本身不夠好,因此科學與鍊金術之間的關係,並非水火不容,而是版本更替,用弗朗西斯培根的話來説,都是為了追求造物者的榮光。新版本技術擺在面前,可以不用嗎?在這種世界觀裏,未來實在太誘惑,因為末世只會淘汰非信徒,而對於信徒來説,末世意味着人間天國即將降臨,而那時被提的人,已經是與技術融為一體,具有超凡意識與智慧的新物種,或許這便是長期主義所設定的人類文明的主體。

電影《奧本海默》劇照(圖片來源:IC photo)
《三體》裏講了,如果整個人類世界都是偶然的幸運,我們還能指望靠這種幸運走多遠?馬斯克們認為,如果窮途末路必然到來,我們只能全員押寶在科技上,藉助它完成自我演化,朝美麗新世界勇往直前,決不能止步,因為停滯就是自絕於未來。其實馬斯克也好,奧特曼也罷,甚至他們的各路朋友和對手們,大家真正的分歧在於,誰是真先知,誰是偽先知,誰有資格引領人類,走向遙遠的應許之地?答案不言而喻,就是第一個把AGI做出來,向世界展示神蹟的人。
於是一場狂熱的軍備競賽在所難免,參賽選手只關心結果,不關心的緣由,誰應許了什麼,為什麼要往前走,科技進步能通往道德的進步嗎,進步是唯一的善嗎,是人類唯一的目標嗎,這條路除了成神還通往何方?難道人活着這件事本身,做一個酒囊飯袋所帶來的joie de vivre,是沒有意義的嗎?生命這樣的旅程,我渴求你的微笑來完整,你能為我打開自由的門,牽起手吧,新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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