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洋：誰會是美日菲三邊關係的短板？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洋】

4月8日至14日（日本時間），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將以“國賓”身份訪問美國。訪美期間，岸田將於10日同美國總統拜登舉行會談，11日應邀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並於當天同拜登、菲律賓總統馬科斯舉行日美菲領導人會談。

岸田訪美的“光與影”

岸田正式啓程前，日本政府連日來就早已通過媒體開始輿論鋪墊：從時隔9年日本首相再次以“國賓”身份訪美，到日美將深化人工智能、宇宙太空、脱碳等領域合作，再到日美同盟將提質升級、日美菲將打造機制化的三邊安全合作關係……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將4月10日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白宮外兩國國旗飄揚。 圖自澎湃影像

日本政府如此積極鋪墊和拔高岸田訪美，本質目的是為向國內外渲染日本與美國關係之特殊和親密、岸田深受拜登的重視和厚待的一面，但定位高調的背後卻遮不住一個殘酷的現實——岸田在黨內外支持率低迷，隨時都有下台可能。這實際構成了岸田此次訪美的另一面——“自救之旅”。

之所以稱其為“自救之旅”，主要就在於岸田寄望通過外交成果來提振支持率。通常而言，日本首相訪美或多或少都能刺激支持率的提升，以及凝聚自民黨內的團結支持。比如，2021年4月時任首相菅義偉受邀訪美后，其內閣支持率有0.9個百分點的微增。

2024年是全球“超級選舉年”，日本雖沒有名義上確定日期的領導人選舉，但今年9月的自民黨總裁選舉，以及極有可能於今夏提前舉行的眾議院選舉，實際也讓日本面臨着領導人更迭的可能。然而，當前內閣支持率持續處於30%以下的“危險水域”，自民黨內對岸田處理“政治黑金”問題的做法存有廣泛不滿，都致使岸田謀求連任之路充滿巨大挑戰。

岸田文雄就自民黨成員收取政治資金“回扣”事件道歉 圖自澎湃影像

因此，訪美也就成了岸田為數不多的“救命稻草”，若能建立充分的外交成果將有助於刺激支持率的回升。當然，預計岸田內閣支持率會因訪美有所提升，但幅度究竟有多大則有待觀察，這將決定岸田接下來能否繼續執政，以及日本政局未來的走向。

日美同盟升級引人堪憂

岸田文雄此次訪美的一大主題就是日美同盟升級。此前有媒體報道稱，岸田與拜登在會談期間將就大幅更新《日美安保條約》達成一致，包括宣佈重組駐日美軍司令部，以加強兩國間的作戰規劃和演習事宜。有日媒分析稱，這將構成日美自1960年締約結盟以來，兩國安全關係最大規模的一次升級。

日美同盟是冷戰的產物，冷戰結束至今為應對不斷變化的國際形勢，日美同盟的涵蓋範圍與合作領域在不斷擴大。

一方面，日美同盟的地理適用範圍不斷擴大。冷戰時期，雙方限定在“遠東的和平及安全”，冷戰結束後經過“亞太地區的和平與穩定”，擴大至“世界中的日美同盟”在全球範圍內合作。

另一方面，日美同盟合作範圍亦不斷擴大。最初日美同盟主要集中在政治、經濟和安保方面的合作，但冷戰後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雙方的合作範圍擴大到海洋、太空、網絡、人工智能、大規模災害救助、應對恐怖主義等廣泛領域的合作。因此，從日美同盟的歷史脈絡來看，同盟升級是必然的結果，雙方需要通過同盟升級來不斷深化在各個領域的合作。

2022年5月23日，美國總統拜登日本訪問期間與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檢閲儀仗隊。圖自澎湃影像

那麼，日美兩國升級同盟，為何是在保守色彩並不十分濃厚的岸田政府時期，而不是在保守色彩較為濃厚的安倍政府時期呢？在筆者看來，主要有兩方面原因。

一，岸田政府時期，同盟框架下的日美定位發生了顯著變化。根據《日美安保條約》的內容，美國有保護日本的義務，但日本沒有保護美國的義務。由此構成了同盟框架下，日本同美國“盾”與“矛”的關係，這既是日美兩國學界和戰略界長期討論的議題，也是日美兩國長期致力於調整的對象。

然而，岸田政府成立以來，日本在堅持“盾”的同時，“矛”的步伐十分迅速且突出。2022年底，岸田政府“相對輕鬆”地修改了《國家安全保障戰略》等3份文件，從根本上改變戰後日本長期堅守的安保防衞政策。比如，日本擁有了“反擊能力”；明確將防衞費提升至GDP的2%以上，打破以往不超過1%的慣例，並與北約成員國保持一致；放寬武器出口三原則，解禁戰鬥機出口；允許向美國返銷在日本生產製造的“愛國者”導彈等。

岸田政府成立還不到3年，但其在安保防衞領域的一系列政策措施要比安倍政府時期更為“激進”，這在突破戰後和平憲法劃定的紅線的同時，也強化了日本在同盟框架下“矛”的分量，使日本更具美國所樂見的“攻擊性”。正因日本的安保防務政策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所以為同盟關係升級奠定了基礎，日美需通過升級同盟關係來適應新的變化形勢。

二，美國謀求構建更多以日美為基礎的小集團，而前提就是一個更為緊密的日美同盟。伴隨綜合國力的衰退，美國很難像以往那樣依靠自身實力對他國進行遏制打壓，現在不得不依靠盟友體系，通過團結、籠絡盟友來實現自身的戰略目的和戰略訴求。

拜登政府成立以來，延續了前屆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尋求重塑中國周邊戰略環境；但與特朗普政府不同的是，拜登政府致力於在亞太地區打造各種封閉排他的小圈子、小集團，以此推動美國亞太盟伴體系向網絡化、圈層嵌套方向轉型。

這一過程中，日本作為亞太地區的忠實盟友，拜登政府尤其重視以日美為基礎來組建封閉排他的小集團，如美日印澳“四邊機制”（QUAD）、美日韓三邊安全合作、美日韓與中國台灣“芯片四方聯盟”、印太經濟框架（IPEF），以及有可能機制化的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等。

2024年1月15日至17日，美日韓三方在韓國濟州島南部公海上舉行了海上聯合訓練。圖自澎湃影像

對於美國來説，目前組建的這些以日美為基礎的小集團還遠遠不夠，因為它們主要集中在亞太地區，且以安保防務為主，並未太多涉及其他地區或其他領域。為維持自身霸權地位，美國未來勢必還將謀求在全球範圍內組建更為廣泛的小集團，構建不同領域的“小院高牆”，而日本則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實際上，為何近年來不時曝出由美國主導的“五眼聯盟”、“奧庫斯”（AUKUS）向日本暗送秋波、籠絡日本入夥，基本也體現出了美國的這一思路。因此，美國需要升級日美同盟，將日美關係從“盟友”提升為“全球夥伴”，以此滿足自身的全球戰略目標和利益考量。

上述兩方面因素促使日美同盟升級在岸田政府任內實現，雙方升級同盟關係並不是某一方的單方面訴求，而是彼此相互作用、互有訴求的結果。然而，日本近年來大力發展軍備力量，謀求突破和平憲法限制早已引起地區國家的廣泛擔憂，且以日美為基礎的小集團已將亞太地區搞得烏煙瘴氣。伴隨着日美同盟的升級，以及今後有可能出現的以日美為基礎跨區域的小集團，勢必將對全球的和平穩定造成嚴重影響。

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有短板

除了與拜登舉行日美領導人會談外，岸田文雄此次訪美的另一大主題就是參加美日菲領導人會談。此次美日菲領導人會談的一大背景是，菲律賓近一段時期內連續發表涉南海負面言論，導致南海問題再度升温。

在這樣的情況下，美國、日本與菲律賓舉行首次領導人會談，看似是在給菲律賓“加油打氣”，實則是不懷好意地拱火澆油，而菲律賓的主動參與似乎也在謀求“狐假虎威”，找尋在南海問題上進行叫板的籌碼。

中方回應菲總統涉南海言論：無論菲方出台什麼樣的政策，都不得影響中國的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圖自外交部

自2022年6月，菲律賓馬科斯政府成立以來，美國拜登政府便開始積極主導推進“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

2022年9月，美日菲首次舉行“三邊防務政策對話”，決定在海上安全、人道主義救援、災害應對等領域深化合作。

2022年12月，美國太平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菲律賓武裝部隊和海軍陸戰隊、日本陸上自衞隊在東京舉行首次軍方間的三方會議，為三國地面部隊間的定期高級別會談奠定基礎。

2023年6月，美日菲三國國家安全機構負責人舉行首次三方安全對話，由此標誌美日菲安全合作機制邁上新台階。

2023年7月，美日菲舉行首次外長會談，一致同意維護“基於法治的自由開放的國際秩序”。

值得注意的是，在4月11日的美日菲領導人會談前夕，美日菲澳四國4月7日在菲律賓附近海域舉行首次聯合海上演習。美日菲的一系列互動有意顯現彼此間的團結緊密，但這並不意味着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就穩固難以動搖。

首先，美日菲的利益訴求不完全一致。美國主導推進“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的主要目的是來遏制中國，實現“競贏中國”的目標。對日本來説，配合美國遏華是為了提升自身的“政治大國”地位，但日本並不願承受中美戰略博弈帶來的巨大風險。至於菲律賓，與中國的矛盾僅侷限於南海問題，並沒有其他矛盾紛爭，而且菲律賓從對華關係中獲得的利益要遠大於爭議分歧。正因三方利益訴求不完全一致，決定了“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難以長期維持，很有可能隨着中日關係的改善發展、中菲妥善解決南海分歧而出現動搖變化。

其次，美菲關係是美日菲三邊關係的短板。在美日菲三邊關係中，美日關係、日菲關係相對穩定，但美菲關係往往容易出現動搖。一個最為突出的例子就是杜特爾特政府時期，美菲關係一度低迷冷淡。杜特爾特不僅對美菲防務合作協議表達過質疑，而且曾下令終止美菲之間的《訪問部隊協議》（VFA），令外界懷疑美菲同盟關係將有所降級。因此，不排除美菲未來因領導人變更再度出現關係緊張的情況，而屆時也將衝擊“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

最後，美國自身的不確定性。當前，美國國內政治高度極化，由此帶來的是美國對外戰略和同盟政策的不確定性。如果特朗普贏得2024年的總統大選，那麼必將調整當前拜登政府重視的盟友合作政策。這將使日本、菲律賓等盟友不得不擔憂美國政策調整導致在三邊安全合作、對華政策陷入尷尬境地。因此，日菲兩國也很難完全配合美國的戰略部署。

2023年8月18日，美國總統拜登與日本首相岸田文雄、韓國總統尹錫悦於戴維營舉行會談。圖自澎湃影像

即將在華盛頓舉行的美日菲領導人會談，想必是參考了去年8月在戴維營舉行的美日韓領導人會談，拜登政府應該是有意將美日菲三邊關係打造成類似美日韓那樣具有機制性的合作關係，不因領導人更迭等因素而導致三邊安全合作受到影響。

然而，如同美日韓三邊關係仍舊存在根深蒂固的矛盾分歧一樣，美日菲關係更難以通過一次領導人會談而變得極具韌性。因此，美國主導推動、日本積極配合組建所謂的“美日菲三邊安全合作”，只會是短暫的曇花一現，妄圖以這樣的小集團來攪動南海事務、遏制打壓中國，恐怕也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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