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默：拜登指着月亮，岸田看着手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雁默】

在4月11日美日菲高峯會以前，美日菲澳先於7日在南海舉行首次軍演，與此同時，中方南部軍區也展開了南海聯合海空戰巡。你演我也演，雙方秀肌肉都不含糊。

上次已提過菲律賓的狀況，未來觀察重點並不在於美日菲高峯會三方領袖唱得多麼高亢，而在於菲國是否派遣軍船補給仁愛礁，以及美國在巴丹島問題上會走多遠。這次，我們就談談日本的情況。

比起小馬科斯在國內政治的高歌猛進，岸田文雄的情況正相反，目前聲望跌至低谷。回頭遠眺其聲望高鋒期是去年5月廣島G7峯會，以及8月美日韓戴維營峯會，岸田春風得意，如今卻已成追憶。展望9月自民黨總裁選舉（也可能提前選舉），各種日本民調顯示岸田的支持度都在墊底狀態，因此，11日的美日菲“小多邊大拜拜”，岸田寄望美國能為他的聲望恢復滿血。

根據美副國務卿坎貝爾與相關官員的預告，美日安保將進行包含重組駐日美軍司令部等措施，堪稱60年來最大規模的升級。而岸田訪美，最在意的應是兩筆生意，畢竟安保升級意味着日本得花錢擴軍，買各種保護費，相對地，首相總得向美國要些實質好處。

兩筆生意分別是新日鐵收購美國鋼鐵公司，以及美軍艦全面在日本造船公司三菱和川崎重工維修保養。前者，已遭到拜登的明確反對，因為他怕得罪工會，不利選情；後者則有機會，但以美方談生意的慣性，應會要求日本也同時投資美國造船公司，以免美國工人牴觸。然後這事就長久拖下去。

換言之，即便日本對美國已經是掏心掏肺兼掏錢了，但想要求反饋，仍是千難萬難。這是美國大選前，日本最後一次要好處的機會，可能也是岸田最後一次覲見“白宮天皇”，不會一無所獲，但是否取得里程碑式的實質收穫，自民黨內各種派閥都睜大了眼睛觀察。

2024年4月7日，美日澳韓於中國南海聯合軍演（圖片來源：外媒截圖）

四分五裂的自民黨

讓岸田聲望雪崩的是自民黨內的政治獻金醜聞，多名黨籍議員將募來的款項部分收入自己的口袋作假帳，而涉嫌黨員多為“安倍派”，違法回扣加總數億日圓。

這種等級的醜聞若發生在台灣民進黨身上，羞辱性極強，但傷害不大，畢竟民進黨是地球罕見的不要臉政黨，且其鐵桿支持者還會幫忙粉飾，但對於羞恥已成形式主義的日本，卻是致命的，多數日本選民對岸田失去信心。

這是“安倍派”第二次發生毀滅級醜聞，上一次是與統一教關係不單純，也是安倍晉三被暗殺的原因。經過兩次毀滅級的醜聞，曾經異常強大的安倍派可以説已走向終結，岸田在四個月內兩次改組內閣，踢走所有安倍派的主要成員。

當前的自民黨，是失勢黨員與掌權黨員的激烈內鬥狀態，從而產生了執政危機，也同時讓無派系政治人物有了崛起的機會，如石破茂，他目前民調支持度最高。

石破茂的野心比安倍晉三還大，未來的美日組合若是“特朗普+石破”，亞太局勢會很刺激。

此前台灣與日本的關係，基本上就是民進黨與安倍派的關係，現在安倍派垮了，賴清德就得重新找大腿抱，重建關係難度雖不是挺高，但要找到像安倍派這麼親台的派系也不容易。就目前而言，日本政壇各派系對台灣的態度分歧，日本政府挺台加入CPTPP的力度也將會大減。

政治亂象的無聲背景，是經濟萎縮。

跌成第四大經濟體

除了政治紛擾，岸田面對的難題是經濟萎縮以及軍費擴張。日本是否會因這兩重因素而揮別和平主義走向軍國主義，備受關注，而最關注此一發展的，就是希望日本變槍桿，心裏卻又有點怕怕的美國。

美國駐日代表伊曼紐爾（Rahm Emanuel）將日本吹上了天，稱日本已結束“失落的三十年”，股市創新高，房地產恢復繁榮，勞工正享有30年未見的工資上漲。

不過，事實是，2023年後半，日本經濟萎縮出乎全世界觀察家意外，第三大經濟體的地位被德國超越，成了第四名，IMF預估印度將於2026年超越日本。被中國或印度超越是合理的，畢竟中印人口龐大，但被德國超越就很沒面子了，德國人口只有日本的三分之二。

日本名義GDP跌出全球前三，被德國反超（數據來源：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日本經濟萎縮的主因之一，是日元貶值——過去兩年貶值近20%——被德國超越是因為歐元匯率攀升，德國物價上漲之故。原因之二，是日本缺乏拉動經濟增長的產業動力，連護國神山汽車業，出口也被中國超越。三者，國內消費也持續不振。

那麼日本股市飆漲是怎麼回事呢？簡單説，日本股市與經濟表現脱鈎，還是因為日圓匯率與利率的關係。安倍的大量印鈔哲學，包含拿這些新鈔去買日股ETF，現在日股的最大單一買方是日本央行。而巴菲特這幾年青睞日股，帶動來自國內外資金的買氣，則是近期暴漲的主要動力。

巴菲特買日股是在賺戰爭財，其投資的日本五大商社，主要資產是數十年來在全球收購的礦產以及能源，而俄烏衝突造成油價與原物料上漲，加上日圓大貶，五大商社的海外資產增值，也有利於巴菲特借便宜的錢買資優之股。

金融炒作與經濟脱鈎，對任何國家而言都是風險，美國可以這麼玩，是因為美元霸權，其他國家玩不起。日本政府若不做適度干預，爬得愈高，跌得愈慘。國運怎能押寶在巴菲特身上？

至於日本工資上漲，來自於岸田大撒幣17萬億日圓的經濟方案，將減税與加薪掛鈎，基本是為了轉移人民在政治醜聞上的注意力。重點在於，工資上漲必須起到提振消費的效果才有經濟意義，若是美國人，確實有錢就花，但已習慣樽節消費的日本人，就不一定了。

最後是房地產榮景，我好奇也想問，中國富豪轉移陣地到日本大肆購房的佔比是多少？篇幅所限，有機會再聊這一題。

總之，日本經濟並未脱離“失落”，能否與美國建立新技術的良好合作，從而催生經濟拉動力，也是這次美日菲峯會的重點之一。而大哉問是，無論拜登吹得多美好，“重建美國”與“重建日本”之間，會沒有矛盾嗎？

最後説説軍事層面。

夏威夷好還是九州好？

對於美日軍事合作升級，提出最核心觀點的是英國金融時報：儘管日本大幅提升了國防預算，同時也狂買了美國武器，但美日向來不通暢的軍事協調製度，卻幾乎沒有變化。

主要的問題在於指揮與控制權，印太司令部位於夏威夷，與日本有19小時時差，且距離東京6200公里。日本軍方的直接對口是美國海軍陸戰隊，而三星級的美國海陸將官權力有所限制，重要決策仍須仰賴印太司令部。這種有高度時間差與層級不足的軍事聯繫制度實行了幾十年，基本無法滿足戰時求快的需求。

日本爭取的是更快速高效的軍事聯繫，因此要求美國派駐更高級的將官長駐於日本本土。這與美韓聯盟“今晚作戰”的制度大異其趣，韓國的戰時指揮權是掌握在美軍司令手裏，而首爾的要求與東京相反，希望收回戰時指揮權。

東京希望美國派四星上將長駐日本指揮聯合部隊，辦公地點選擇琉球或九州都行。

關於此，拜登政府已預告將在4月10日宣佈重組駐日美軍指揮部的計劃，但是否真能如日本所願，走到隔壁間就能聆聽聖旨，答案很快就揭曉。

美日將在2024年4月宣佈重組駐日美軍指揮部計劃，聲稱將會是數十年以來的“最大升級”（圖片來源：外媒截圖）

長期關注此議題的觀察者，僅抱持審慎樂觀的預期，因為此一措施若這麼容易，日本本土早就成立美軍指揮部了。這有美軍內部的權力結構問題，因此內行人基本認為，無論做什麼調整，駐日美軍最終指揮權仍會留在夏威夷的印太司令部。

美日聯軍，聽起來很威武，但搭配目前指揮效率低下的制度，只能形容為外強中乾。

此外，軍事擴張與經濟實力要相匹配，如上所述，日本經濟萎縮，卻開出了5年3000億美元的軍備支票。早在2022年我就撰文提及，日本在經濟疲軟的狀況下大舉擴充軍費，對中國而言不見得是壞事，因為這是自我透支。轉眼兩個年頭過去，日本已被擠到第四大經濟體，加上一個小小的政治獻金醜聞，就造成執政動盪，缺乏強人的軍國主義之路，終究是一場空。

當然，美日升級安保，對中方是升高了壓力，但這場博弈，看的是耐力。美日菲韓澳英各種小多邊看起來軍容壯盛，但其基礎來自於各國領導人的目標長久一致。只要有任何一國的領導人換了，小多邊結構就會出現變化。

5月日本自民黨總裁選舉，可能會決定日韓關係走向，11月美國總統選舉，則會決定一切。拜登的小多邊仍華而不實，他需要再一個四年打造印太長城，但連任之路目前還難説樂觀。因此，在11月之前，所有小多邊相互唱和都只是大拜拜，虛張聲勢用的。

拜登指着月亮，岸田看着手指

簡言之，美日擴大防務合作有兩個重點，其一是美軍艦的維修保養，其二是美日軍方指揮協調。前者事涉美軍事機密，這需要修法（瓊斯法案規定美軍艦與商船須由美國公司維護），後者關乎美軍內部的權力分配，得等新任印太司令帕帕羅上任後定奪。

拜登在這次的美日安保升級前，顯然未曾在此兩個重點上預先安排妥當，國會尚未修法，印太司令部也未承諾指揮權調整。也就是説，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按拜登一向虛矯的外交劇本，此兩點實質合作內涵，可能只會是口頭上的含糊承諾，經不起細節追究。

西班牙最熟悉中國諺語之一是：指着月亮，看着手指（señalar la luna, mirar el dedo），或引申為“智者指月，愚者望指”。此諺語流傳已久，直至今日，西班牙知識分子還常引用此一諺語臧否時事。

指着月亮，看着手指（圖片來源：網絡）

我們中國人對這“諺語”並不熟悉，此一典故應是來自禪宗公案——無盡藏尼向六祖慧能請教經書之意，慧能説自己不識字，請無盡藏尼唸出來一起參詳下。無盡藏尼質疑，你不識字，如何解釋經典？慧能説，真理是明月，文字是手指，手指可指出明月之所在，但手指不是明月，望月也不一定要透過手指。

你一定熟悉的相關成語是：捨本逐末——出自呂氏春秋，典故遠比六祖慧能更早。還有比呂氏春秋更早的，即公孫龍的“指物論”。

不過，“指着月亮，看着手指”被西班牙人用兩種相反的詮釋流傳：其一，按原意，即不關注重點，只在意枝微末節。其二，與原意相反，細節（手指）才是問題的本質，有心人畫的餅（月亮）往往是虛晃一招，因此“愚者望月，智者望指”。

美日安保大升級，是拜登指着月亮，給出飽滿的承諾，但此升級究竟有多少真材實料，岸田是看着手指，包裝盒是很漂亮，但盒裏是什麼？

拜登所組成的若干“圍中小多邊”，包含AUKUS（或未來可能的JAUKUS），QUAD，甚至所謂民主聯盟，皆宣傳意義大於實質意義，因此無論西方媒體如何大肆炒作，我們的目光應放在“手指”，而不是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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