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一哆：破鏡重圓的童話結局？淺談暴雪國服的迴歸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聞一哆】

2024年4月10日9時，沉寂一年零兩個月的“暴雪中國”在微博上發文宣佈，暴雪娛樂和網易公司在雙方過去超過15年的合作基礎上達成了更新的遊戲發行協議。

至此，廣大中國遊戲玩家口中的“暴雪國服週期律”，終於在一年多口口相傳的循環往復中蓋棺定論。網易遊戲隨後發出了致玩家的一封信，信中言辭懇切地就大眾最關心的賬號問題做出承諾，相關數據已得到完整保留，以及在完成服務器的技術準備後，國服暴雪遊戲會如約和大眾見面。

9日上午，一張標註了暴雪新任CEO喬安娜·法瑞斯同網易CEO丁磊會面商談合作事宜的照片和各家媒體短稿中隱隱戳戳的“據相關人士透露”的爆料，匯聚成了此次“復婚大席”的開胃菜。或許是被類似的消息“荼毒”太久，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重温“暴雪國服迴歸”的狼來了式的寓言，各方對於此次被傳的有鼻子有眼的“再續前緣”，除了調侃，便是話不説滿的謹慎樂觀。

網傳的雙方會談照片，左側為網易CEO丁磊，右側背對鏡頭女子為暴雪CEO喬安娜·法瑞斯 。圖源：差評君微信公眾號

如今，該消息通過多方官宣的形式正式落地，輿論層面的討論也逐漸從“有生之年的玩家狂喜”轉向更多元的視角。其中不乏批評聲音，認為此次兩家遊戲公司的破鏡重圓，在中美多領域對抗的大背景下，並非明智之舉。

不論是務實派的“在商言商的純粹”，還是大局黨的“民族主義的訴求”，其核心源頭都必須來自既定現實，只為站定立場而輸出“賤不賤”“跪不跪”的言論，恐怕在當下愈發割裂的網絡空間裏並無太多意義。

故事開始的地方

根據中國的法律法規，來自海外的遊戲廠商是無法獨立發行且運營任何的遊戲，他們必須尋找到一個有資質的中國本土企業作為代理，才可能獲得批准正式進入中國的市場。

動視暴雪同網易遊戲的合作最早還要追溯到16年前。2008年，暴雪與網易宣佈達成合作，網易獲得運營《魔獸世界》，戰網平台以及後續的《星際爭霸2》等遊戲服務的中國大陸代理權。在此之前，《魔獸世界》的運營代理權是歸九城所有的。

關於《魔獸世界》自2003年發售以來取得的傲人成就（藝術性和商業性）以及早期如何在中國網遊市場上開疆拓土並獲取了忠實的玩家羣體等內容，並非是此文核心，我們暫且按下不表。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對於2008年暴雪選擇離開九城轉向同網易合作，必然是懷抱着要進一步開拓中國乃至亞洲市場的野心的。

根據媒體報道，2007年，網易的全年收入為23.1億元，其中有19.3億元來自遊戲。很多遊戲玩家想必對《大話西遊2》和《夢幻西遊》都不陌生，後者作為網易的自研遊戲曾為其貢獻了超70%的遊戲收入。

有了飽受市場認可的自研遊戲作為金字招牌，網易想通過代理其他遊戲，擴大產品線，以豐富營收層次、保持健康收入結構就是順理成章的商業決策了。

對於網易和暴雪在2008年走到一起的決定，雙方都曾對此做出過相似的評價：“這是因為大家的遊戲理念和文化非常契合”。

頗有自由戀愛、因愛結合的味道。

在此後多年間，網易又陸續拿下了多款暴雪遊戲的大陸代理權，這裏面就包括了一度爆火的《黑暗破壞神3》、《爐石傳説》、《守望先鋒》等王牌遊戲。雙贏，恐怕是雙方面對媒體提問，在當時能想到的對彼此合作關係最好的定義。

然而，在現實婚姻中都避不開的七年之癢，在如今的商業合作中更是難以釋懷。攜手十四載，歷經兩番劫難的網易和暴雪，終於在2023年1月24日迎來終曲。如此不體面的分手大戲自然引起一眾吃瓜羣眾的旁觀，圍繞此次暴雪國服停止服務而引發的爭論，其實提前半年就在國內外互聯網上不斷髮酵。

暴雪旗下游戲截圖 圖源：暴雪官網

率先發難的是暴雪。

2022年11月8日，動視暴雪在2022年第三季度財報中表示，暴雪在中國簽約代理協議的相關事宜正在討論，但最終可能無法達成領雙方都滿意的結果。隨後，暴雪又在11月17日單方面宣告，因其與網易的授權協議將於2023年1月23日到期，與網易到期後不再續約，將暫停在中國大陸的大部分暴雪遊戲服務，同日，網易CEO丁磊在公司財報電話會上直接回應在協議磋商中“暴雪的要求是不可接受的”。

2023年1月14日，據競核消息，知情人士透露網易暴雪合作部團隊的大部分員工已離職。據悉，此前公司有不到100人的規模，大部分人都是運營人員，在11月網易確認不再與暴雪進行續約後，大部分人選擇離職，少部分人被調往其他團隊，僅剩下約10名團隊成員留下處理後續工作。

2023年1月17日，暴雪再度先行聲明，公告稱暴雪曾與網易接觸，希望網易方面可以基於2019年已同意既定條款的協議基礎上順延六個月，從而使玩家可以不受干擾地繼續進行遊戲，也讓暴雪有時間繼續尋找未來在CN國服地區合理長遠的發展道路。但網易拒絕在授權協議到期後順延六個月服務時長，因此不得不遵照停服公告於1月23日終止國服相關遊戲服務。

同日，網易火速對此做出正式回應聲明，並質問暴雪“過分的自信中並未考慮這種予取予求、騎驢找馬、離婚不離身的行為，將玩家和網易置於了何地？”。次日，網易遊戲全球投資與夥伴關係總裁朱原（Simon Zhu）在領英（LinkedIn）發文表示，“當有一天幕後發生的那些事可以被人們周知，開發者與玩家們會對一個‘令人感到厭惡的人’能夠造成多大破壞有全新的理解。”暗示有人應對此次合作破裂負有極大責任。

而據知情人士表示，此人正是當時還未離職的動視暴雪CEO鮑比·考迪克。

美式惡人的美式霸凌

現如今，在對暴雪和網易光速復婚且你儂我儂表態的分析中，前動視暴雪CEO鮑比·考迪克是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名字。甚至有不少所謂“內部人士”藉機發聲，稱正是考迪克捲鋪蓋走人，才給了微軟治下的動視暴雪再度與網易合作的機會。

“考迪克（前暴雪CEO）主導的最後一次談判贏了個人、輸了公司，可以説14年的信任基礎毀於一旦。不要説網易，就連暴雪自己很多員工都覺得太離譜。”

面對媒體採訪，某向公眾透露網易和暴雪將再度合體的內部人士如此評論道。

不過，這種説法並非是空穴來風，又或是反正人都涼透了咱們就把他往死裏錘的技術性甩鍋。早在去年12月考迪克正式卸任動視暴雪CEO之際，就有多家媒體吹風，考慮到雙方（微軟和網易）良好的意願，踢走了這塊絆腳石，暴雪有望重啓與網易的合作。鑑於人性複雜，一個人很難在一個較長的時間維度上收穫來自多方的統一評價，然而鮑比·考迪克就是個例外，他在動視暴雪主事期間，居然奇蹟地收穫了來自遊戲玩家、遊戲開發者（同行和內部員工）和遊戲媒體高度統一的惡評，以至於在他宣佈離任時，沒人對此感到惋惜，反而是普天同慶、奔走相告。

出生於紐約市長島中產家庭的鮑比·考迪克很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商業天賦，江湖傳言稱年幼的他曾經憑藉花言巧語把自己媽媽的一個平平無奇的煙灰缸吹噓成價值連城的古董，賣給了一位到他家玩耍的同學。

長大後的考迪克曾為蘋果開發過一段時間的軟件，在一次與史蒂夫·喬布斯的會面後，他得到對方激勵，從大學退學，轉而一頭扎進商業的海洋，從此開啓了他在遊戲圈“臭名昭著”的創業旅程。

考迪克拓展自己商業版圖的方式非常商業，又或者説是純粹的商業。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接受媒體採訪時他就坦言，別人做這行（遊戲開發）是因為樂趣，而我不一樣，我就是為了錢。

爭議纏身的動視暴雪前CEO鮑比·考迪克 圖源：CNN

以錢為最高行動綱領的考迪克，凡事考慮的都是如何將利益最大化，相較於其他遊戲開發者的“我要做個好產品，以獲得玩家喜愛和市場認可”的樸素追求，他的選擇就簡單粗暴得多，壓低成本、低買高賣，只要財報和股票足夠好看，流進我口袋裏的薪金和分紅夠多，其他管你是死是活。

正是通過這樣的擴張方式，考迪克大量購入財政狀況不好卻擁有優質遊戲IP資產的工作室，在大力削減成本的情況下，強制他們在原有大賣作品的基礎上持續不斷地開發IP續作。對於不服管教的“刺頭”，統統邊緣化乃至開除，然後空降一堆沒什麼工作能力但勝在聽話的“忠僕”。

然而，一個企業能蓬勃發展的的核心競爭力從來都不是營銷，而是創造力；好的市場運營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卻做不到點石成金。在考迪克的多年運營下，動視暴雪一切向錢看的行為終於得到了報應，遲遲沒有新品問世、核心玩家流失、產品惡評如潮；與此同時，加利福尼亞州政府人權部門也對考迪克治下辦公環境惡劣的問題發起了一系列調查和訴訟。

聽起來是不是有些耳熟？如果我們翻看最近幾年負面新聞纏身的美國企業，很多有着相似的發展路徑，技術人才被迫為管理人才讓路，數據蓋過一切的評判標註，最後還是要消費者為其埋單。比如，波音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證。

多重負面纏身的考迪克，已然走到了動視暴雪掌門人的職業生涯盡頭，但多年從商的敏鋭直覺（又或者説貪婪的本性）讓他意識到，在微軟完成對動視暴雪的收購且要他卸任前，他仍有機會為自己退休後的物質享受再來一次獅子大開口的索求。

於是，2022年，鮑比·考迪克盯上了需要與動視暴雪完成續約的網易。為了把手裏的IP賣出最後一波高價，考迪克開出了極其苛刻的代理條件。甚至在談判桌外，他還動用起了別的殺招，在網易第三季度財報公佈前提前向外界公開可能停止合作的消息，致使網易股票市值發生了一定動盪。

考迪克曾通過知情人士對《紐約時報》放出風聲，稱他在同網易的談判中，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威脅。

而網易CEO丁磊曾則表示，“對於一些涉及到可持續運營和中國市場及玩家核心利益的關鍵性合作條款，動視暴雪的要求是網易所不可接受的。”網易非常希望繼續代理暴雪遊戲，併為此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但在過去一段時間內，整個談判過程的難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網易能夠接受的範圍。業界對於暴雪給出的附加條款有着共識，都一致認為條款“太過苛刻”和“不講道理”。

是又不是的“半路夫妻”

時隔一年多雙方再度握手，然而暴雪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暴雪，網易也不是當年那個網易。

有一個細節可能會被大家忽略， 那就是在微軟、暴雪和網易的三方發言中有相似的表述：雙方在未來會加強合作，網易遊戲將登陸XBOX平台。

從迴歸官宣到正式落地，還有很多實際的問題亟待雙方解決。

從數據轉移以及合作、磨合經驗幾個方面來看，暴雪的確沒有比網易更合適的選擇。儘管雙方的利益並不總是一致，前者看重中國大陸這塊市場份額，後者看重《魔獸世界》、《守望先鋒》等大熱IP對於網易的品牌加持。

在網易與暴雪“復婚”消息得以確認，且網易遊戲發佈了致玩家的一封信後，玩家們最關心的議題已經轉變為：自己的虛擬財產在多大程度上能得到保障。

這其中待解釋、解決的問題十分錯綜複雜。

網易遊戲發佈的給玩家的一封信 圖源：微博截圖

首先，是版本迭代問題。總體而言，國服錯過了長達近一年半的版本更新與迭代，玩家們錯過了非常多的遊戲體驗。這種遊戲體驗是版本迭代進程逐步往前推進的體驗感。複合後國服遊戲究竟是直接與其他地區版本同步，還是慢慢更新之前因停服而錯過的那些版本，以至於國服成為一個落後於其他地區遊戲版本的大區？這種問題似乎是當下無可避免的。

其次，是此次國服迴歸，對於丟失的這一年多時間，暴雪和網易是否會對國服玩家們做出補償？從2023年網易為百萬玩家退款的這一行為來看，對玩家們做出進一步的補償並不是沒有可能。

再進一步，補償會以什麼形式實現？從過往經驗來看，網易之前在合作破裂後迅速裁員的上海暴雪合作部與暴雪中國在合作中不論是像《爐石傳説》中的醒獅題材卡背、黃金賽等電子競賽的舉辦，還是其他方面的本土題材使用，都是用心準備的。所以，針對此次關係到上千萬中國暴雪玩家均受到切身利益損失和影響的事件，補償需要做到位，才有可能平息中國玩家們對暴雪的怒火，中國市場才可能恢復到從前那般景象。

兜兜轉轉還是你。對於這雙是又不是的“半路夫妻”，後面的路才剛剛開始。

（實習生蘇恆瑞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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