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語道破:面對這樣的伊朗,以色列的邊界會被摸清和擊穿嗎?-沈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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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頻/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沈逸】
大家好,歡迎到本期的《逸語道破》,今天我們講一講伊朗和以色列的事兒。
當地時間4月14日,伊朗伊斯蘭革命衞隊宣佈,4月13日晚間已向以色列發射了數十架無人機和導彈。伊朗反擊了。現在的局勢走向了一種比較微妙的狀態,先來盤點一下各方的表態。
伊朗明確表示其對以色列的攻擊“可以被視為已經結束”。此輪打擊的目標與預期達到的效果非常明確,就是為了報復4月1號以色列在敍利亞對伊朗使館區的襲擊。而且從打擊目標的選擇上來看,伊朗選擇的是對以色列軍事區進行精準的打擊,而非政治區、生活區,抑或商業功能區等等,也並非以造成大規模平民死傷為目標,可見此次打擊就是一次報復。這個模式類似於蘇萊曼尼被定點清除之後,伊朗對於美軍基地的報復。
再看以色列。此次報復發生後大概2~3個小時內,以色列方面能給出的消息就是他們在開會。當然現在有進一步的消息指出,以色列國防部稱一定會採取行動,但是範圍與強度方式還待定。以色列官員稱,戰時內閣贊成對伊朗進行報復,但在時機和規模上存在分歧。

4月14日,遭遇伊朗方面襲擊後數小時,以色列戰爭內閣和高級安全官員在特拉維夫舉行會議。圖自路透
在早上以色列開會的同時,美國也在開會。拜登結束了他的休假,伊朗實施打擊後,拜登進入戰情室,組織了國安團隊開會,其內容大多是重申對以色列的安全承諾。但是有消息報道,拜登給內塔尼亞胡打了電話,勸他不要反擊,避免出現衝突進一步升級,導致整個行動展現出“回合制”的特徵。
美國方面的表態可以從媒體的報道中看出端倪:西方主流媒體整體採取了冷處理的態勢。而在社交媒體上出現了大量關於伊朗襲擊的烈度和效果的熱點視頻。
目前美國構建了一個敍事結構:第一,伊朗確實對以色列進行了攻擊;第二,攻擊沒造成什麼損失,因為美國幫助以色列對伊朗發射的導彈和無人機進行了攔截。美國公佈了一個“拜登數字”:99%的攔截成功率。
那麼大家可以做一個簡單的算術了。以色列公佈的伊朗發射的彈道導彈和無人機共300到400體的體量,姑且按400計算,假設99%的攔截成功率為真,那就意味着有4體突破了攔截落到地面,掉下去的至多是一些碎片。從驗證的效果上來看,落下去的目標應該比4個要多不少。
伊朗方面公佈的數據是50%的攔截率。從社交媒體上看到的視頻倒推,即使伊朗聲稱此輪只是密集地打擊了兩個以色列的軍事目標——一個情報中心與一個空軍基地——但是目前公開的證據好像也不太支持伊朗方面公佈的有150到200枚目標突防成功。
當然我也看到過有媒體公佈80%~85%的攔截比例數據,換算過來就是30到80枚目標的量級,目前來看起來跟社交媒體上展現的畫面比較接近,至少在數量級上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回到美國敍事結構,美國宣稱自己出手攔截了99%的導彈無人機,造成的損傷是非常有限的。對於親以色列的網民和宣傳機構來説,可能就只有一人損傷,並以此嘲笑伊朗打擊的無效和無能。似乎他們設計的標準是構成大規模的平民殺戮,就像以色列軍隊在加沙地帶乾的那樣,才是彰顯武功和打擊效果的一種正確的方式。當然如果以那樣的打擊效果標準,似乎又會引發一些人道主義的爭論。
撇開這些比較迷惑的標準,美國傳遞出來的意思非常清楚:伊朗你也打了,氣也出了;以色列你聽我的,你看你也沒有受到什麼損傷,我都幫你把它攔截下來了。
實際上伊朗此次攻擊中,處於防禦的一方不只是以色列和美國,還有英國和法國。英國首相蘇納克聲稱英國皇家空軍戰鬥機擊落了“一定數量”的無人機;法國也宣稱提供了幫助,對無人機軌跡進行了監測。大體上是英國、法國、美國和以色列這4家加起來,對這波攻擊進行了攔截。

當地時間2024年4月14日,英國倫敦,英國首相蘇納克就伊朗襲擊以色列事件發表聲明,證實英戰機擊落數架伊朗無人機。圖自IC photo
伊朗方面在後續連續性的聲明當中進一步傳遞了兩個信息。
第一,伊朗的力量使用是有所剋制的。伊朗明確説以其導彈庫存,完全有能力對以色列發動數量大10倍的攻擊,但它沒有;從目標選擇上,選擇的是軍事目標而不是民用區。此外,打擊過後伊朗明確表示,這輪攻擊過後便可被視作結束,如若再犯,將更加嚴厲。換言之,如果以色列不報復回來,伊朗便就此息事寧人。現在這輪報復性打擊的後續影響還在發展,其核心因素來到了以色列跟美國這邊。
就局勢發展的推演而言,如果美國能控制住以色列,同時憑藉其在主流媒體上的影響和控制能力,同時以色列方面也不拿出可以調動美國國內親以色列力量大規模羣體性情緒的強刺激性的圖片,用以強迫拜登政府下場,那麼此番事情理論上可以被摁住,其關鍵在於以色列不報復。
對於拜登政府來説,他肯定不希望以色列報復,否則即使美國不直接下場,美國的政治上有限的精力會被持續地牽扯到中東地區,而且整個地區局勢會傾向於升温。
另一方面,如果雙方衝突的烈度提升,尤其如果以色列的報復計劃複製當年巴比倫行動,用某種方式實現遠程的精準打擊,並且真的幹掉了伊朗的高價值目標,那對於地區安全局勢的影響對美國而言幾乎是毀滅性的——美國承擔不起對混亂的中東局勢完全袖手旁觀,由此引申的一系列連鎖反應。
而且站在美國選舉的角度上,拜登團隊的核心任務就是贏得連任。涉及到“懂王”特朗普以及國內政治上的糾紛,此屆選舉背後的政治後果使得它已經不再是一次一般意義上無需在乎輸贏的選舉,拜登承擔不起輸掉連任的後果,所以他一定要贏。

2024年4月14日,特朗普在賓夕法尼亞州舉行的一次競選集會上稱,伊朗襲擊以色列一事表明拜登領導下的美國在中東地區“極其軟弱”。圖自IC photo
如此前提下,現在的中東局勢對拜登而言,猶如把他架在火上烤,進退兩難。最理想的狀況,伊以兩邊儘快平靜下來,推進巴勒斯坦與加沙地帶的重建,消除和緩解國內拜登極力想爭取的美國青年進步派選民由於對以色列局勢不滿與對加沙地區的人道主義局勢感到焦慮進而所產生的對拜登政府的厭棄情緒,也包括奪回在搖擺州的關鍵温和派阿拉伯裔選民的選票,從而在支持率上持續穩定、縮小以及最終超越特朗普,形成拜登自己的優勢。
另一方面,以色列不能在軍事上遭遇重大挫敗,否則美國國內的猶太力量與親以色列力量的音量會實質性地提升,構成對於拜登政府的壓力,這種壓力也不是拜登在選舉院能夠承擔的。雪上加霜的是,如果説加沙地帶的人道主義局勢還不是特朗普與共和黨用以攻擊拜登政府的彈藥,後一個就是直接掉坑裏面去了。
如果以色列遭遇了重大損失,美國又無所作為的話,特朗普大可以直擊拜登,抨擊其作為美國總統的無能,你沒有辦法保障美國的安全,沒能保障以色列的安全,進而懷疑其能否保障美國自身安全與其在國際社會的地位和形象。更可怕的是,特朗普手上還有一個要命的案例:暗殺蘇萊曼尼之後,地區局勢被處置得相對可控。在選舉競選時,就外交戰略效果而言,拜登也迫切地希望伊以局勢能夠控制住。

2020年1月3日,伊朗最高安全和情報指揮官卡西姆·蘇萊曼尼在巴格達國際機場的一次無人機襲擊中喪生。據美國官員透露,這次襲擊得到了特朗普總統的授權。圖自紐約時報
除了政治上的考量之外,還有潛在的失分點。
長期以來在中東地區,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憑藉背後美國的支持以及以色列歷史上在軍事能力方面的優勢,它事實上形成了一種行為規範:以色列可以有單邊的軍事行動自由,打擊別國時,別國無法形成實質性的還擊。
正因如此,這次伊朗對以色列本土的攻擊具有巨大的象徵意義:這是第一次一個反以戰線國家從其本土對以色列本土進行的一次成功的打擊。之前以色列本土受到的威脅主要是通過第三方代理人從類似於加沙的備戰區獲取武器實施打擊,但這次是亮明車馬從伊朗本土對以色列的打擊,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對認知層面原有的地區安全行為規範的衝擊。
站在以色列的角度,最理想的狀態自然是堅定地打擊回去,但這事實上也觸及了以色列的行為邊界。以色列在地區賴以構建非對稱行動自由的力量結構的邊界被伊朗試探出來了。我們常調侃以色列與美國的關係是“共軛父子”,故而在中東地區安全戰略有壓倒性優勢;但事實上美國用以保護以色列的軍事資產的具體使用,歸根結底還是由美國而非以色列説了算。
以色列並不具備用任性妄為的行動拉美國下水的空頭支票,它只能保證類似此次伊朗反擊時,美國不會坐視不理。的確,美國此次協助攔截了伊朗的來襲飛機導彈,但美國更是非常明確地告知以色列並不打算摻和攔截之後的事宜。
另一方面,此次事件之後暴露出一個疑問:褪去美國實質性的力量支撐之後,僅憑以色列本身可支配的軍事資產,能否自如地跨越這麼大的地理邊界,對伊朗本土進行有效還擊。目前看起來至少不像先前大家設想那樣可以為所欲為。這對於中東地區的安全結構在中長期帶來的影響值得持續地觀察。
到目前為止,整個國際社會,包括安理會其他的常任理事國,對這場衝突的表態非常清晰的:不要升級。不希望演變成以色列跟伊朗之間大規模的戰爭行為,希望為地區注入一種和平安全和穩定的因素,以對話的方式建設性地解決問題。

當地時間2024年4月14日,聯合國安理會應以色列要求舉行緊急會議,討論伊朗對以色列的軍事行動。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呼籲伊以停止敵對行為。圖自IC photo
以色列的反應也挺有意思的。在從美國方面得到明確的拒絕信號之後,目前以色列在外交上採取的主要行動是到聯合國安理會控訴,要求召開緊急會議,還要對伊朗進行譴責與制裁等手段。
伊朗方面,當伊朗在敍利亞的使館區被炸之後,伊朗也曾遞交過一個温和的交換方案,希望聯合國安理會對以色列做出譴責性的決議。如果通過這樣的國際社會譴責性決議,伊朗可以不採取直接的軍事上的報復。
總體看來,站在相對客觀的第三方視角,在這輪博弈實力對比中,很明顯伊朗是弱勢的一方。以色列因其背後美國的支撐,它是各種意義上相對強勢、處於優勢地位的一方。
撇開意識形態與文化的差異,或者説西方構建的刻板印象,單純從西方的國際危機管理與博弈論等理論角度分析,伊朗的行為顯然更具理性:它對於衝突的手段與性質、成本和收益以及行動的邊界和範圍的計算與表達都相對更為清晰與明確;行動方面具有很強的這種控制性,並沒有出現那種傳説中全方位情緒化的反應。當然很微妙也很諷刺的一點是,很多國際局勢觀察者將此歸結為伊朗能力的相對弱勢而非是行為理性。
反觀以色列,似乎大家有意無意地忽視了以色列在行為邏輯方面現存的問題。
第一,美國對以色列行為的控制性比較差。第二,以色列對其自身行動的控制性也比較差。國土報的消息報道説,策劃對敍利亞伊朗使館襲擊行動的那批人,對於伊朗可能做出的反應是一廂情願,沒有任何概念的。那些策劃者繼續生活在過去的認知所形成的繭房當中,然後以繭房內部的相關的信息作為自身行動的依據,這並不是一個國家行為理性的表徵。
又比如以色列對軍事力量的使用,包括在加沙地帶,遵循的仍是相對直白而近似於野蠻的殺戮交換法則,用人命去填,並不具備在軍事上進行精準識別、精確打擊。有效而實體性地消滅核心力量的能力。至少從表現出來的結果來看,和之前人們形成的預期有比較大的差異。

哈馬斯發佈的以軍“土圍子”遭遇迫擊炮攻擊的無人機畫面,可見以軍裝甲車輛的密集停放。圖自網絡
在面臨伊朗此輪攻擊時,從真實的能力上來看,鐵穹系統加愛國者的配置,在得到美國相當程度介入的情況下,以色列並不能做到絕對意義上的有效防禦。現在看來以色列遭遇到的損失的確相對有限,但這可能更多來源於伊朗對於目標的選擇,而不是基於以色列自身的預防性能力。
所以整個中東地區的局勢正走在因實力分佈變化而接近某種拐點的微妙階段。
儘管伊朗整體力量還很弱,但往往被大家忽略的是,在反對以色列的國家陣營體系中,終於出現了具有相對完整自主化的工業和製造能力的國家,僅依靠自身實力與完整體系,儘管水平稱不上多高,也不如以色列或西方國家那般先進,但足夠使用,並可以通過可持續性自持的方式,以足夠有效而持續突破以色列防禦系統的強度,對以色列實現軍事實力上的威懾,或者展現出威懾態勢,並且具有足夠的意志和能力,對其軍事資源的使用進行有效控制。這是一個全新的局面。
對以色列而言,更加糟糕或者至少過去從未出現的是,美國對以色列的支持的邊界、美國自身的能力以及美國和以色列在中東問題上,包括如何去認識和處理以色列對遭遇外部威脅作出的反應等方面出現了一些微妙而重要的分歧。這種分歧放在平常狀態下未必能激起多大水花,但多個因素相互疊加,對於以色列整體的衝擊與挑戰可能會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呈現在全球面前,也為未來整個國際體系的變動注入了更多的不確定性。
當然站在中國的角度,我們應當如何看待此類問題。從全球的意義上來説,比如中東地區,就印證了過去幾年中國一貫的表態:對於地區衝突形勢的發展,其本質還是看域外國家在該地區的影響。如果發揮否定性的、挑動性的、偏頗的、多重標準的、不負責任的行動,那麼地區形勢便會越發混亂,最後帶來反噬,把域外國家拖入形成新的局勢,造成對域外國家不利的發展,整個局勢變得像一個泥潭,甚至是一個流沙坑。
反之,如果能以負責任的方式推進,地區衝突問題也並非無解。事實上,並不如西方國家所構建那般,只有以色列一個理性國家,其他國家都是非理性的,甚至可能大家看到的是一種相反的場景。很多時候以色列的行動更像是一個被美國霸權寵壞的、脾氣很差的熊孩子,肆意妄為、有恃無恐。從中長期來看,這個局面對以色列本身的安全穩定和發展也是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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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歸中國的建議,衝突涉事各國大可早日迴歸聯合國框架下,用兩國方案務實地考慮各方的合理利益關切,在對等尊嚴和尊重彼此核心利益關切的基礎上,解決地區的安全問題。化解由早期殖民者,從英國開始,為了分而治之,搞貝爾福宣言,建立所謂“猶太民族之家”,人為製造巴勒斯坦問題;再到冷戰背景下,偏袒以色列,無視兩國方案,嘗試用暴力甚至帶有種族清洗和大屠殺的方式進行殖民拓展,用這種與時代完全背道而馳的方式試圖構建所謂的自身安全和穩定。
其實這些路都是走不通的。還是要回到中國的主張,用比較善良的預期,早日回到正常穩健的發展軌道上,讓地區乃至於世界局勢都能趨向於和平安全與穩定,相信這也是各方至少是各方人民的共同關切所在。
好,今天就説到這裏,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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