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川老農民:被外國間諜盯上的“親本種子”,有多珍貴?-合川老農民norlans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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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合川老農民】
最近,一則國外間諜竊取我國雜交水稻親本種子的新聞引起了廣泛關注,並引出了一個在農業技術領域中極為重要的核心戰略資源——種質資源。

新聞報道,間諜竊取我國雜交水稻親本種子
一、什麼是種質資源?
廣義而言,種質資源涵蓋動植物羣體,特指從親代向子代傳承的遺傳物質,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諸如完整的個體、器官、組織、細胞、配子、染色體乃至核酸片段等。

組織器官形式的種質資源
種質資源藴含着特定物種豐富的遺傳信息,構成了生命科技研究不可或缺的基礎資料。袁隆平院士當年開創性的雜交水稻試驗,正是藉助對不同種質資源的巧妙雜交與整合得以實現。即使是當今前沿的“分子育種技術/轉基因技術”,也需要立足於龐大而詳盡的種質資源庫所提供的數據支持。
可以説,種質資源就是生命科學大數據載體,其中所藴含的遺傳密碼即是探索生命奧秘的關鍵大數據。
依靠這些寶貴的大數據資源,科研人員能夠通過遺傳學原理的多元化組合,培育出更優質高效的作物品種;同時,也能借此途徑挽救瀕危物種,甚至為已滅絕物種的“復生”帶來可能性。
例如,《三體3》中雲天明的大腦,實質上可視作一種以“器官”形態存在的種質資源;而在知名影片《侏羅紀公園》中,其核心技術邏輯是基於從封存於琥珀內的史前蚊子體內提取出的恐龍血液DNA,即恐龍遺傳信息的種質資源,從而成功地再現了恐龍這一物種。
這部1990年問世的小説以及1993年上映的美國科幻電影作品,雖然有着明顯對技術發展兩面性反思的意味,但也客觀反映出彼時美國社會對種質資源在生命科技進步中的關鍵作用,具有較為普遍的認知。
相反,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由於國內對種質資源重要性認知的缺失,導致我們在與孟山都等跨國公司博弈的過程中,付出了沉痛代價。
因此,再次強調種質資源的重要性顯得尤為必要,亟需喚起廣大國民對種質資源保護的深刻意識。
畢竟,優質的種質資源是推動農業科技進步的基石。
二、建立種質資源庫的重要性
種質資源是生物科技的基石以及育種技術研發的大數據源泉,在理解其重要性之後,我們來進一步談談種質資源庫的建設與功能。

種質資源庫
顧名思義,種質資源庫的核心職能在於妥善保存各類種質資源,常見的種質資源庫通常採用以下幾種方式實現種質資源的長期保管:
1)中期儲存:其温控環境設定在0至-4℃之間,可確保種質資源穩定保存達20年之久;
2)長期儲存:其內部温度控制在-20℃,適宜長期存儲,種質資源在此條件下可安全存放約50年;
3)超長期儲存:則針對某些特殊植物種質資源,選擇在-196℃的液氮環境中實施超低温長期保存;
4)對於不易直接保存的組織器官類種質資源,可通過提取其遺傳物質,並將其置於-80℃的超低温設備中,實現更為持久的保存效果。
一個種質資源庫的實際承載能力取決於其規模大小,比如四川省種質資源中心庫的儲存能力為農作物種質資源52.4萬份\畜禽種質資源105萬劑。
當前我國各地有大量由高校或科研機構主導建立的規範化種質資源庫。例如,南京農業大學國家大豆改良中心種質資源庫,是在“大豆院士”蓋鈞鎰教授的帶領下創建的,致力於打造系統完備的本土大豆種質資源體系,為我國實現大豆種子自主研發與創新貢獻力量。
再如,甘肅中醫藥大學中藥材種質資源庫專注於收集如當歸、黃芪、黨蔘、黃芩、甘草等重要中草藥種質資源,旨在為我國中醫藥產業的持續健康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預計於2024年開始建設並在2026年投入運行的國家植物種質資源庫,選址首都國家植物園,佔地總面積達到6萬平方米,建築總面積1.1萬平方米。該庫計劃收納全球範圍內多達7萬種植物種質資源,實現中國珍稀瀕危植物全覆蓋。

國家植物種質資源庫所在地——國家植物園
而發生在我身邊的,是2023年9月9日正式落成啓用的四川省種質資源中心庫,由四川省農業科學院主導。該庫坐落於成都邛崍市天府現代種業園區,其設立宗旨在於系統保藏西南地區特有的種質資源,是目前我國唯一一個綜合性省級種質資源庫。


四川省種質資源中心庫
像這樣類似針對當地特有物種的庫,在全國遍地開花。比如,由海南省農業科學院引領建立,並於2022年正式揭牌的白沙茶樹省級林木種質資源庫,專司海南特色茶樹種質資源的保存工作。

海南省白沙茶樹省級林木種質資源庫
又如,早在2009年就已經入駐雲南省昆明市的、由中國科學院管理的中國西南野生生物種質資源庫,它肩負着我國西南地區野生生物種質資源長期、全面保護的重大使命。

位於雲南昆明的中國西南野生生物種質資源庫
可以説,衡量一個國家對於種質資源的管理能力,看的就是種質資源庫的質量與規模。
優質的種質資源藴含着極高的科研與經濟價值,而發現與維護這些資源,無疑需要巨大的人力與財力投入。
中國作為地域廣闊、地形地貌複雜的國家,東西跨越三級階梯,囊括了熱帶季風、亞熱帶季風、温帶季風、温帶大陸性以及高原山地等五種氣候類型,且兼具平原、高原、山地、丘陵、盆地等多樣地形特徵,這種地理複雜性舉世無雙,由此孕育出的生物多樣性同樣非凡,從豐富多彩的“八大菜系”便能略見一斑。
對於這樣一個物種資源豐富的文明型國家來説,構建和完善種質資源庫無疑是一項艱鉅而又宏大的工程。一旦順利完成這項偉業,我國的生命科學研究將擁有最堅實的原始數據基礎。尤其鑑於我國生物多樣性的複雜性,若能在全國範圍內建成聯動統一的種質資源庫體系,將在21世紀的生命科學競爭中賦予我國戰略級別的優勢,即憑藉豐富的種質資源數據佔據高地。
這些年,時常有人向我推崇美國在生命科學技術領域的領先地位,我總是平靜地反問:“美國掌握的種質資源究竟源自何處?”
誠然,美國當下的生命科學技術確實具有一定的優勢。但這種優勢是否可以持續,仍然需要實事求是,唯物辯證地去看待。
大家都惦記着美國在敍利亞偷石油,卻忽視了自大航海時代以來,西方殖民者在全球範圍偷種質資源這件事情,這其實更值得我們深思。
過去,不少發展中國家因為能力和意識不足,未能有效保護本國種質資源,客觀上放大了發達國家在生命科學領域的先行優勢。
現今,一是美國的霸權衰落,第三世界國家紛紛崛起,不再受其魚肉;二是美國單一的、工業化的農業生產模式,正在走上消滅物種多樣性的死路。物種多樣性的減少意味着其手中的種質資源大數據日益匱乏,不得不更多地依賴對外獲取。
為什麼物種多樣性如此重要?為什麼我一直呼籲各位辯證地看待美國大農場的利弊?跳出單純的經濟視角,原因就在於物種多樣性帶來的種質資源富饒,構成了生命科學大數據的基礎。
可以説,21世紀將是生命科學的世紀。而中國獨特且多元的地理條件及其農業模式,為我們提供了積累大量種質資源、建立資源庫、為生命科學研究提供數據基礎的寶貴機遇。
對此,我一直密切關注我國種質資源庫的建設進展,令人欣慰的是,近年來各地種質資源庫建設項目層出不窮,等級不斷提升。隨着國家層面的高度重視以及民眾保護意識的增強,我堅信我國的生命科學事業必將躍升至新的高度。
三、種質資源與國家安全
2000年,美國種子公司孟山都曾針對我國的一種野生大豆品種提出64項專利訴求。讓人不禁感慨:一粒中國大豆裏,竟冒出64項美國申請的國際專利!
種質資源的安全保障,實際上觸及國家戰略安全的根本。這一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1)市場層面:珍貴的種質資源遭到非法採集和掠奪,可能導致鉅額經濟損失。
2)生物安全層面:特定地域種質資源的流失,有可能為潛在的基因武器研發提供必要的遺傳數據。
3)生命科學創新層面:優質的種質資源相當於育種技術的寶庫,其失竊無異於竊取生命科學技術的核心秘密。
歷史上,種質資源的非法外流從未曾中斷。追溯至南北朝時期,絲綢養殖技術的外傳,據説是由於外來商人將蠶種偷運至東羅馬帝國。進入19世紀,英國東印度公司為打破中國茶葉市場的壟斷地位,派遣特工竊取了中國茶樹種子和製茶工藝,隨後在印度、斯里蘭卡等地建立起大規模茶園,最終掌控了全球茶葉市場。種質資源的爭奪,往往潛伏在戰爭衝突與地緣政治較量的幕後。
倘若我們未能對優質種質資源採取有效的保護措施,缺乏健全的蒐集、分析、研究體系,以及全社會對優質種質資源保護的自覺意識,那麼,大自然賜予的豐厚寶藏只會淪為他人謀取利益的工具。
以我國的中草藥資源為例,已經成為外來掠奪者覬覦的新焦點。近年來,他們運用各種手段大量盜採和引進我國的中草藥資源,並藉此申請大量專利,意圖將中草藥轉化為所謂的“漢方藥”,同時通過多種渠道貶低和排擠中國傳統中草藥,意在搶佔中草藥市場和話語權。

日本的漢方藥
在我看來,中醫所引發的爭議實質上是上述過程的一個環節。通過將不完全適用於中藥體系的標準強加在中醫之上,以此證明中醫的落後,這與西方國家將所謂的“選票政治”作為唯一標準強加在中國身上,以此證明中國的政治體制落後,二者邏輯上存在着相似之處。
互聯網熱點話題雖轉瞬即逝,但能夠持續推波助瀾的背後,必然伴隨着資本力量的驅動。只有深入理解圍繞種質資源的爭奪邏輯,才能洞悉中醫有關輿論背後操控者的深層意圖。
以往乘坐國際航班時,我對禁止攜帶動植物活體的規定頗感困惑,但從種質資源保護的角度出發,這一疑慮立刻煙消雲散。
然而,種質資源保護仍面臨巨大挑戰,因其廣泛分佈於自然界中,採集成本相對較低,只要有心之人願意付出代價,優質的種質資源就有可能流失。
因此,一方面,國家需加大管理力度,建立更多標準化、規範化的種質資源庫,以儲備珍貴資源;另一方面,每位公民也應該提升相關認知,樹立保護優質種質資源的意識。
目前,我國多數種質資源庫都面向公眾開放,市民可以在節假日帶領子女參觀當地的農業博覽園,讓孩子在接觸農業知識的同時,養成對種質資源的保護意識,更重要的是,培養下一代對土地的感情。
在本文的結尾,我想偷偷塞一點個人的私貨,衷心希望大家能夠更多關注農業,更多投身於農業。
中國,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農耕文明大國,當我們的心智逐漸遠離滋養生命的土壤,而沉迷於追求無限擴張的資本邏輯時,往往會忘了初心。
我時常與同事們戲謔地提到,農業其實是最為契合“代謝增長規律”的產業,大自然的法則深刻地制約着它的成長,使之無法如同虛擬貨幣那般無限制野蠻地生長。
紮根於土地之上,孑然於草陌之間,深耕於農田之中,這是無數像袁隆平院士這樣的農業科學家的縮影。他們在農田中辛勤勞動,鑽研創新,只為守護一方沃土,謀求民生福祉。
儘管資本增值的規律始終將農業定位在其價值序列末端,但始終有一羣志士仁人,他們願意面朝大海,關注糧食和蔬菜,只願這人間春暖花開。
與機械唯物主義者情感上的空虛不同,我相信人是有精神的,這種精神支撐着我們去做一些並不絕對符合個人得失算計的事情。這種精神不分貴賤,不分階層,只取決於你是否願意迴歸到生命的源頭,回到那片承載着希望的土地。
無數個像袁隆平院士一樣的人,他們迴歸到土地之上,隱匿在繁華之外,前仆後繼地守護那個“禾下乘涼的夢”,由此,國泰民安。
恰恰是他們的質樸,斬斷了縈繞我內心的虛無,讓我相信,即便這暮雨終將落下,但明天的太陽依舊會再度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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