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尹錫悦會見李在明，是想要和解，還是怕被上菜？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在韓國本屆政府成立720天后，總統尹錫悦終於和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的黨首李在明進行了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面對面會談。

李在明拿着10張打印好的發言稿，坐在尹錫悦對面宣讀了“七大恨”，一口氣提出了10多項要求，不管合理不合理，都甩在了尹錫悦臉上。其中向韓國國民每人發放25萬韓元民生恢復支援金、通過《梨泰院慘案特別法案》等要求被尹錫悦當場拒絕。

4月29日，在首爾龍山總統室，總統尹錫悦（右）同到訪的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舉行會談。 （圖片來源：韓聯社）

這樣的基調下，會面基本就是李在明貼着臉炫耀選舉勝利，尹錫悦咬着牙不得不假笑捧哏。而且李在明特別點出，希望尹錫悦能梳理圍繞他家人等周邊人士的各種疑點，並對尹錫悦頻繁動用否決權否決國會通過的法案表示遺憾。尹總統對這兩個問題未做回應。

平心而論，第一夫人金建希相關的疑點尚在調查中，國會在在野陣營強勢的情況下，故意通過很多噁心尹錫悦的法案，也確實説不上光彩，政治操弄的醜態暴露無遺。但尹錫悦“食得鹹魚抵得渴”，坐了這個位置，當然應該準備好受這份氣。

尹總統臉色雖然不好看，但面對國會選舉、民意支持的全面挫敗，和接下來“朝小野大”的不利局面，不得不擺出“有容之主”的姿態，緩和各方情緒。所以朝野雙方雖然沒有達成任何共識，對司法改革、醫療改革等重大問題各説各話，但韓國總統室還是將會面定性為“邁出了與在野黨溝通協作的第一步”，共同民主黨方面則沒留情面，稱“對此次會談感到無奈和遺憾”。

會談一共進行了2小時15分，對“民生為大”表示了共同立場，還商定今後將經常會面協商。但雙方並未決定例行舉行會談，也沒有公佈會談的配套機制，應該就是“有空一起吃飯”式的客氣。

落到具體細節中，雙方還是在政治權力方面寸土不讓。

尹錫悦提出組建朝野協商機制，以將主動權拉回到政府的架構中；李在明當然不會上當，針鋒相對地提出朝野在國會平台上進行討論，意圖利用國會議席優勢，將現政府釘死。兩人在其他問題上的你來我往基本也是這個狀態，韓國朝野的矛盾經過這次不鹹不淡的會面，不僅沒有任何緩和，反而是徹底公開化，兩邊都默認接下來應該在國會“既定勝負，也分生死”了。

尹錫悦總統對在野黨的傲慢，從他上台之後就飽受詬病。除了入主青瓦台時與文在寅有過公務交接之外，尹錫悦與民主陣營沒有任何良性互動，不是自己或者家人被在野黨追着討伐，就是忙着發動訴訟，對李在明、曹國等在野黨首腦欲除之而後快。這種與韓國文化、歷史、政治默契都背道而馳的獨斷行為，給他的政治人緣造成了巨大的負面影響。

文在寅時期的統一部長官金鍊鐵日前撰文，批評尹錫悦與在野黨的溝通來得太晚，指尹錫悦應該為政府的失能和保守黨失敗負責：

“為什麼公務員士氣低落？與組織目標截然相反的人物空降，於是有能力的人才離開政府，無能之輩突然間卻獲得晉升，剩下的人，在一個只追求海外教育機會的公共職業社會里工作還有什麼意思呢？這就是在野黨在公務員密集的選區獲得壓倒性勝利的原因。

然而，（尹）總統並沒有通過加強溝通來挽救組織，而是試圖通過獨裁政府時期的強硬手段來加強控制。這當然會使積極行政消失，公務員不願承擔責任，也不願發揮靈活性。所以越來越多的民眾投訴稱公務員變得死板和不友善。領導的固執和公務員的不友善之間有很高的相關性。”

金鍊鐵甫卸任時，差點因為政治鬥爭牽連被尹錫悦送上被告席。但哪怕加上私人恩怨的濾鏡，金作為退休的核心高官，他的表態也已經可以用嚴厲來形容。而且現在韓國的公務員隊伍中，支持在野陣營、認同文在寅的湖南派系佔多數，認同金鍊鐵想法的現任公務員恐怕不在少數。

在朝小野大、立法“跛腳”的情況下，尹政府的行政執行力也不容樂觀。

而且，來自政界對尹錫悦的不滿，已經逐漸超越了個人好惡，有演變為政治圈子內部擔憂國家前途的趨勢。

李明博政府時期的和平交涉本部長、曾任韓國駐俄羅斯大使的魏聖洛日前接受《首爾經濟》採訪時表示：

“歐洲雖然正與美國合作，減少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但他們（的領導人）會訪問中國，討論涉及本國的議題。而韓國卻只注重美國和日本，進行單一的外交，（韓國）政府派到中國的大使因為被調查無法發揮作用。”

此言指“中國通”鄭在浩從大學教授的位置上被尹錫悦“徵辟”為駐華大使，這一“格外優容”的政治任命成行後，傳出鄭在浩職場霸凌下屬的新聞。調查目前還沒有結果，鄭的大使工作自然也受到影響，使得本來就相對低迷的中韓關係少了一條最有效的溝通渠道。

鄭在浩（資料圖來源：韓媒）

外交工作的“配重失衡”，是李在明領導的在野黨能奪得國會選舉勝利的重要原因之一，尹錫悦政府也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甚至可以説是在選舉失敗之後，迅速變相承認了“去文在寅化外交政策”的失敗。

日前中國遼寧省委書記郝鵬訪問韓國期間，韓國政府和媒體放出消息，稱“正在協調”韓國外交部長官趙兑烈訪華、韓中日三國領導人會談等事宜，並透露韓中日領導人會議可能將於5月26日至27日在首爾舉行；對於此前對中國駐韓大使、中國外交部的種種針對絕口不提。

外交內政方面的笑話，李在明當然可以袖手旁觀，但有一個因素，是李在明領導的國會多數必須和尹錫悦政府共同面對的，那就是——強勢美元隱藏的殺機。

2024年以來，亞洲主要國家貨幣普遍貶值，4月以來貶值加劇。

美元兑亞洲主要貨幣的匯率變化（圖表取自招商證券宏觀分析報告）

3月份議息會議上，日央行退出負利率和收益率曲線控制（YCC）政策落地，此後日元持續走貶；4月26日，日央行貨幣政策會議宣佈維持利率不變，日元兑美元加速貶值至158.33，跌至1990年6月以來的新低，截至這日，今年以來日元累計下跌10.9%。

在亞洲主要國家貨幣中，日元跌幅最深；其次是泰銖和韓元，兑美元的匯率在今年以來分別累計下跌了7.6%和6.3%；印尼盧比、菲律賓比索、馬來西亞林吉特、人民幣、越南盾、印度盧比兑美元匯率在今年分別累計下跌了4.8%、4.0%、3.9%、2.1%、1.6%、0.3%，後三者在本輪亞洲貨幣貶值潮中表現相對穩健。

亞洲各國本幣與美元綁定程度越深，本國製造業越弱勢，經濟越是外向，在這一輪貨幣貶值的風潮中受傷就越深。雖然現在與2008年金融危機相比，系統性風險小得多，但韓國素來是“世界經濟金絲雀”，韓元匯率對外界的波動極為敏感，這一輪是韓國禁止股市賣空，韓國央行硬頂匯率不跟隨美國加息，才勉強沒有成為最大的犧牲品。但韓國造船業、半導體兩個支柱搖搖欲墜，美國在大選前大概率不會降息，萬一韓國國內出現新的黑天鵝，可能就會成為布林肯所説的“不在餐桌旁，就在餐桌上”。

而回到政治層面，尹、李都心知肚明，哪怕朝野一團和氣親如一家，也不改變韓國政府施政時的“三座大山”：外交自主性、內政穩定性、政策連貫性。

外交上，既有架構導致韓國被綁定在“友岸外包”、“半導體聯盟”、“芯片聯盟”等重重網絡內，基本失去了對國內支柱產業的自主權，財閥企業創造的價值對國內的正面作用有限。

內政方面，由於韓國的政治體制使然，重大改革往往都只能半途而廢，或是淹沒於朝野惡鬥中不了了之，醫療改革就是最生動的例子。

政策連貫性則是跨任期的重大安排，通常會因為黨爭而虎頭蛇尾，國內工程、國際交往概莫能外，更別提總統隨心所欲安排、任期飄忽不定、素質參差不齊的各部長官和駐外大使。與這樣的中央政府打交道，各國很難不做多手準備，以免真心錯付。

在這種情況下，尹、李誰坐在哪一個位置上，結果未必有多大不同。那從個人角度出發，還真不如快意恩仇來得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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