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鑫:中國光伏幹到全球9成,軍功章上有耶倫的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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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7日,耶倫到訪重新開業的美國光伏電池廠Suniva
從耶倫到布林肯,美國高級官員在訪華期間都提到了中國“產能過剩”問題,一石激起千層浪,也引發了國內國際對中國產能問題的大討論。
據科工力量向業內人士瞭解,中國光伏每年的總產能在1TW(1000GW)左右,在硅料、硅片、組件、電池等產業鏈主要環節上的產能,可能比公開統計上的數字還要大,基本都已經佔到全球市場90%以上的份額。
這一方面體現中國光伏產業人的努力和中國社會的運行效率優勢,另一方面,歐美製造業在受到美聯儲主導的“美元潮汐”影響,在先大水漫灌、後加息斷流的金融環境中日益凋零,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如果從這個視角看,軍功章上恐怕也有耶倫的一小半。
中國光伏產能過剩嗎?這個問題,美國官員既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干涉。但站在我們自己產業健康發展的角度來説,應當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加強調查研究,重視劣幣驅逐良幣、產品質量下滑等現實問題,加強儲能、電網調配、調峯能力、消納能力等等方面的通盤考慮,特別是要處理好資本、地方政府與產業發展的關係。
尚方清潔能源科技有限公司聯席董事長金鑫先生有着多年光伏行業從業經歷,目前在歐洲開展相關業務,以下是他作為清潔能源行業觀察者給出的分享和討論:
**觀察者網:**耶倫訪華時以中國“產能過剩”為話題,主要提及新能源車、光伏、電池等幾個方面,中國光伏產能現狀是怎樣的?
**金鑫:**我來自光伏產業,要理解中國的光伏產能是否過剩這個問題,需要分析國內形成過剩的原因,以及不同產業環節中各方包括政府的責任和角色。
你給的資料説中國產能佔比80%以上,實際上這個數字還是低估的,應該是沒有考慮到中國企業在國外的顯性和隱形產能。由於歐美10年前的反傾銷、反補貼措施(以下簡稱“雙反”),一些企業通過海外投資,使某些海外產能看似與國內無關,以規避一些反制措施。
光伏產業鏈上分硅料、硅片、電池、組件等主要環節,中國的實際產能在所有環節上都要超過全球90%,比如電池組件產能是略超90%,而硅料、硅片、電池等環節肯定超過95%。
光伏組件環節,中國的產能已達到1TW(1000GW)的級別,其中60%以上是近4年內投產的新產能,這個情況在電池、硅片和硅料等上游環節也差不多。剩餘40%的產能算不上落後產能,只能説相對老舊。

德國經濟週刊測算的2021年中國多晶硅、硅片、光伏電池和光伏模塊全球市場份額。
在需求端,現在全球經濟整體不景氣的背景下,第三世界國家發展滯後,歐美的經濟動力也有所減弱。去年全球光伏組件的裝機量是450GW,實際是超過年初預期的,主要是中國翻了近一番,遠超大家預判。今年有沒有那麼樂觀不好説,主流預計今年裝機量超過500GW的可能性不大,甚至有悲觀預測認為裝機容量會有所下降。去年年底,有市場傳言説中國企業在歐洲的光伏組件庫存極高,這個傳言有40GW、70GW甚至90GW等不同版本,而歐洲去年全年的裝機量是56GW,這意味着庫存量幾乎相當於一整年的需求量,這是很誇張的數字。
具體情況可能還可以再分析,但全球年總需求500GW左右,未來幾年看不到太大幅度上升的可能性,中國產能1000GW,且業內新產能軍備競賽也還沒熄火,肉眼可見,一半的產能要被淘汰掉。
直觀的表現就是,資本市場上幾大頭部企業的市值都往下掉。從實際市場價格來看,組件價格前年年底的峯值是2元/瓦,後來降到1.8元/瓦,到現在今天這個時間點是0.8元/瓦,腰斬一半還多,快到屁股以下了。
年初時,業界普遍認為光伏產業鏈的各個環節,包括硅料、硅片、電池和組件,均無健康利潤可言。我們公司自己的分析顯示,目前硅料環節的優質企業還有些許利潤,硅片價格緊貼現金成本線,電池環節略有微利,購買電池製造組件是肯定虧損。只有硅料、硅片、電池、組件,四大環節全做的情況下,才可能有尚可的利潤。
今年3月,隆基和天合等幾家組件廠曾一度組成供應同盟,宣佈漲價兩分錢,甚至暗示價格可能在短期內再漲五六分甚至一毛錢,但最終只漲了兩分錢後便回落。由於幾大央企通常在3月至6月期間進行年度招標,招標價格往往更低,有機構預測認為傳統淡季過後的4月和5月可能會出現需求反彈,但目前形勢表明市場沒有明顯回暖,從目前的招標情況和市場預期看,下半年的交貨價格會進一步下降。
行業現在是技術和產能都在瘋狂內卷。
技術方面:硅料的顆粒硅技術成本和性能競賽、TRCz、CCz拉棒技術的極限拉扯;新坩堝技術、topcon電池的規模、良率競爭;BC電池的良率和量產成本研發競爭、HJT規模產業化努力掙扎、鈣鈦礦及其疊層的研發競爭,等等仍在高速迭代,考驗着各大廠的技術積澱、技術戰略判斷和錢包厚度。這些技術的先進性、迭代快速性,我們在全球範圍都是沒有對手的。
產能方面,雖然隨着二級市場的逐漸冷卻,資本助推的大規模瘋狂擴張有所緩和,但“危中有機”和軍備競賽遠説不上結束。為了爭搶目前越來越珍惜的地面電站指標,仍有很多公司在通過上產能的方式向地方要指標。隨着競爭加劇,行業“賭”的氣氛越來越重,有人開始激進押寶某些技術路線大規模上產能。為了實現規模優勢,行業內開始出現大量出現超大規模園區型生產基地,單廠產能從5GW快速向10GW甚至30GW邁進,電池+組件大規模聯線生產也大量出現。未來一年內,新增100-200GW產能恐怕仍是可能的。投產只要超過3年的產能,很可能就會被大規模擠出。
觀察者網:在市場疲軟的狀態下,有沒有新的增長點?特別是近期有觀點認為AI是電力需求大户,光伏產能是否可以有新的出路?
**金鑫:**先説比較火的AI,我們也確實正在測算AI帶來的需求。目前的結論是,在5年內,訓練大型AI模型對能源的增量需求是有限的。
以英偉達H100顯卡為例,假設使用光伏和儲能系統供電,一個500卡池的算力中心全年電力裝機需求大約為7兆瓦,華為和字節跳動等公司正在建立萬卡池級別的算力中心,需求就是140兆瓦時左右,如果全國有20個這樣的萬卡池級別算力中心,總電力需求就是3000兆瓦(3GW),對於中國光伏每年1TW(1000GW)的產能來説,這個需求並不算多。
這與當年比特幣“挖礦”不同,“挖礦”是真正的生產行為,是可以無限擴展的,AI目前仍處於研發階段,對整個電力行業和市場的用電量佔比很小,幾乎可以忽略。要讓AI真正形成可觀的用電需求,需要AI在全社會的生產中廣泛應用,比如,各行各業的企業必須將AI用於生產,否則生產率將落後於行業,這才會推升用電需求的翻倍增長。但這樣的前景可能需要以5年為單位的時間週期來觀察,5年內還很難看到。

美銀美林認為,隨着AI技術的飛速發展,預計2023年至2030年,美國電力需求將以2.8%的年複合增長率(CAGR)增長。到2030年,數據中心的電力需求預計將以11%的複合年增長率增長。
再説“碳達峯、碳中和”背景下的需求大數。
2022年全球的總髮電量是29165.1TWh,其中風電+光伏的發電量是4204.2TWh,佔比14.4%,中國的發電總量是8848.7TWh,其中風電+光伏的發電量1367TWh,佔比15.4%,火電(煤炭)5397.8TWh,佔比61%。

2022年發電總量佔比。其中,風力發電佔7.2%,太陽能發電佔4.5%。
粗看這個數據,不管是全球還是中國,以光伏替代傳統煤電的空間似乎確實很大,中國每年1TWh的光伏產能甚至遠遠不夠,但這個賬不能這麼簡單來算,還要考慮到消納能力的時空不平衡和電網的承載能力問題。
時間方面:一年一共8760小時,火電基本上除去檢修,一年發電時間在8000小時以上,但光伏發電在全國範圍內平均也只有1000小時出頭,而且這1000小時有近一半集中在每天中午那幾個小時,這對電網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必須通過儲能和火電等方式來調峯,這意味着火電裝機也不能小,且調峯成本越來越高。
空間方面:根據報道,青海省光伏發電量已經超過當地全社會用電量的1/3,去年中國光伏裝機量216.88GW,佔全國總裝機量的21%,這21%裏面,又有一半左右在西部,而西部經濟不發達,就地消納能力不足,所以仍然需要電網來調配,做“西電東送”。
但不為大眾所知的是,很多東部省份不太需要、也不太想要西部的光伏電,比如去年河南省去年分佈式光伏新增裝機13.89GW,其中户用9.99GW、工商業分佈式3.9GW。在每天的光伏發電高峯,完全無法接受西部來電,甚至要往外送電。更何況,東部地區自建風、光、水、火、核電,GDP、税收、就業等成績都是地方的。
中國正在蓬勃發展的新能源車是一個新的變數,我看到最新的數據是,中國一季度新能源車的新車滲透率已經將近50%,在深圳等比較先行的大城市,存量滲透率達到30%,它代表一種趨勢,未來幾年我國的用電需求會以超過GDP個增速快速增長。過去我國每年的用電量增速比GDP會快1-3個百分點,未來十年則可能會快2-5個百分點以上。另外,還要看到新能源車在儲能和調峯上的潛力。與這些趨勢並行的,需要我國在城鄉的配電網優化上進行巨量的投資,幾乎意味着整個配電網體系的重構。
綜上所述,可以有一個簡單的結論,在“雙碳”大背景下,新能源行業發展確實有巨大的需求蛋糕,但能源問題不僅是光伏,它是一個系統工程,需要打造調配能力更強大的電網設施、需要協調中東西部和城鄉發展水平和產業結構,儘量就地消納。在這些條件成熟之前,客觀説,中國光伏產能是有階段性和結構性過剩的。
觀察者網:不光是國內,在應對氣候變化的大背景下,全球電力需求總量這個大蛋糕擺在那兒,但美國、歐洲每年的光伏裝機量只有50GW的量級,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金鑫:**從現象上看,歐美製造業的疲弱,已經積重難返。
美國3月的就業數據顯示,新增30萬就業崗位,這個數據要存疑,也要細看:首先,這些新增崗位主要集中在醫療服務業和餐飲業等第三產業,製造業幾乎沒有增長;第二,過去二三年中,美國每年新增的200多萬就業,其中大部分為兼職工作,實際上全職崗位減少了近200萬,許多人失去固定工作,轉而做臨時工。按照美國的標準,只要每月工作約20至30小時就算作有工作。若按此標準,中國幾乎可以認為沒有失業。

4月5日週五,美國勞工部公佈數據顯示,美國3月非農超預期激增30.3萬人。(數據來源:華爾街見聞)
由這樣的數據可以看出,美國的製造業前景黯淡。歐洲的情況也類似,我們公司在歐洲也有業務,歐洲電價昂貴,製造業成本高昂,工業配套、產業配套能力嚴重不足,同樣無法與中國競爭。
如果挖的更深一些,這涉及歐美至少從2008年以後至今十多年來的金融環境問題。
我們先來看一個案例,作為美國户用光伏市場的領導者,美國Sunrun公司當下已經陷入困境。其商業模式主要是通過找到足夠多的用户,為用户提供無需自費的光伏系統安裝服務,用户按月用其節省的電費交付租金即可。Sunrun將該現金流收益,結合美國的光伏投資人返税“承諾”打包進行融資。
2008年以來,特別是2012年以來的超寬鬆、零成本資金的大水漫灌下,大量“商業模式”被孵化出來。客觀上説,光伏產業的利潤率雖然不高,但勝在現金流長期穩定,因為電價是相對穩定的,每年的發電量是相對穩定的,光伏的使用年限是30年,也是長期穩定的。
國內的光伏電站建設過程中,加上渠道、人工、運營等等成本,到終端用户手中大約是3元/瓦,而Sunrun賣到用户手裏是4美元/瓦,德國ENPAL賣到用户手裏是2歐元/瓦,跟中國差十倍。這一方面是因為他們的人工成本高、效率低、渠道層層加碼,另一方面也是追求更高的開發建設利潤。在過去的低息環境下,不管怎麼説這筆生意還能運轉起來。
但從2022年3月至今,美聯儲為了“抑制通脹”共進行了11次加息,幅度從最開始的25個基點,到後來的50個基點,以及連續4次75個基點,到目前美國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已經到了5.25%-5.50%的水平,而貸給產業端的資金,至少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升水至少2-3%,一下子經濟賬就不好算了,尤其是疊加歐美企業普遍對這種大範圍零散電站的建設管理水平不高,導致資產實際收益遠低於宣傳。於是不但很難有新的融資給Sunrun這樣的企業擴大規模,甚至原有的貸款都面臨抽貸。爆雷是必然的。

據外媒2023年1月6日報道,Sunrun 獲得 8.35 億美元融資,其中5.75億美元用以攤還貸款,2500萬美元用以償債準備金信用證。(圖片來源:PV Tech頁面截圖)
在資本主義的大環境下,還要疊加一個“馬太效應”的因素,資本會出現“搶椅子”現象,進一步向頭部賽道集中,之前美國股市還有蘋果、微軟、亞馬遜等“科技七巨頭”上漲,現在連科技巨頭都不太行了,只有向英偉達集中,AI的泡泡恐怕也不是那麼快能填實的。
這不是Sunrun一家的問題,美聯儲的金融霸權是全球的,造成的問題也是全球性的,在歐洲也一樣。近日,瑞士梅耶博格公司(Meyer Burger Technology AG,MBTN.SW,歐洲光伏電池、組件製造龍頭)股價崩潰,工廠關閉,德國户用光伏“獨角獸”企業ENPAL也正面臨困難。
可以説,中國光伏產能如今佔全球90%以上,當然有自身努力的因素,美國和歐洲的金融和製造業環境導致他們的市場出現問題,供給和需求雙雙萎縮,也是“功不可沒”。
説起來有點諷刺的是,耶倫女士長期在美國金融系統中擔任要職,2004年起就擔任舊金山聯儲主席,2013年出任美聯儲主席,2021年又就任美國財政部長。美國經濟金融環境演變到今天這樣的情況,長期壓縮美國製造業的發展空間,耶倫難辭其咎。
從這個角度來説,中國光伏產業在全球取得今天的地位,軍功章上,至少有耶倫的一小半。

觀察者網:那麼,歐美有能力施壓中國減少產能嗎?
**金鑫:**歐美都沒有能力對中國光伏採取“雙反”措施,2011-2013年間,歐洲對中國光伏“雙反”,結果就是中國在歐洲的市佔率從50%左右飆升至近100%。
即使歐美“雙反”,但首先,他們自己的產能仍然上不來,原因是在我們前面討論過的金融和產業環境下,歐美光伏企業也難以獨善其身;二是產品價格上漲,目前中國的產品價格是0.8元/瓦,中國企業在歐洲和美國生產的話,成本可能要翻1-3倍。最終傳導到電價,就只能是繼續推高通貨膨脹。通脹又會反過來提高製造業發展成本,發生可怕的通脹螺旋上升。只不過,短期內讓政府多了一筆不用面對民意反彈的“加税”而已。
當前,歐美沒有能力建設產能,最後還是中國企業去建。比如,美國正在對隆基、晶澳等中國企業施壓,要求他們到美國建立工廠,TCL收購的Maxeon,已經在美國開設技術門檻較低的組件工廠,但美國進一步要求隆基等公司建造電池工廠,大家正在全力抵抗,因為電池廠技術更密集且對成本控制要求更高,美國製造業沒有這樣的土壤,強行開廠註定虧損。
歐美若要實施貿易保護主義,只能類比當年大清的閉關鎖國,美國的First Solar就是例子,在政府保護下,產品在美國市場的價格比中國高出一倍,毫無競爭力;歐洲的Meyer Burger面臨破產,抱怨政府見死不救,但瑞士和德國政府救無可救。
“雙反”的小院高牆下,即使建了一堆落後產能,也缺乏全球競爭力,結果就是在歐美市場圈地自萌,讓中國佔據全球其餘市場。
而且,“雙反”不可能反一輩子吧?只要“雙反”退出,這些產能必死無疑。歐盟商業界,包括光伏行業協會,對此都是如此判斷。歐盟內部那些個生產企業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保護政策給得再好,也只會上一丟丟產能意思意思,然後從中國進口配件貼牌騙補貼——誰踏實上大產能誰傻——中國都過剩了,而且技術還不如中國,這產能上來幹嘛?
總之,歐美“雙反”與否,對我們來説並不重要。歐美政府要給自己的消費者加税,要在自己體內給落後產能添磚加瓦,就讓他們弄去好了,對我們影響非常有限。
觀察者網:如果歐美市場指望不上,“一帶一路”是否能夠期待?
**金鑫:**我覺得很有前景,實際上,電網不發達的地方,光伏會更加成為剛需。在廣大亞非拉地區,有些地方經常斷電,光伏不僅是一種經濟性產品,更是一種必需品,相較於柴油機,光伏更為省油和方便。
很多人沒有關注到,近年來,巴西的户用光伏其實發展非常快,非洲的市場需求起得非常快,東南亞和南亞的潛力也非常大,許多中國公司都在考慮將中國的信息化和高效管理能力輸出到這些地區,一方面是開拓和培育市場,另一方面也是釋放產能。
一般來説,我們會按照比當地GDP增長率略高的水平來評估當地光伏增長的潛在需求。目前,光伏組件價格已經跌到“白菜價”,上游壓力確實增大了,但下游用户安裝費用變低了,市場規模的潛力有希望被釋放出來。
但也不要過早樂觀,這裏面有兩個因素要考慮到。一是這些國家畢竟經濟底子薄,市場需求的增長需要時間。另一個是中國企業要踏踏實實走出去、沉下去,佔領終端市場,不要簡簡單單做貨貿,後者只能是自己卷自己,卷得沒啥利潤。
觀察者網:如果撇開歐美施壓,現實來看,我們現階段是否也應該重視光伏產能問題?
**金鑫:**中國已經深度契入全球化進程,要站在“雙循環”、“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立場上來規劃中國自身產業格局,因為中國經濟體量很大,也必然影響全球產業格局。
反過來,全球經濟、金融和產業大環境,必然影響現階段的中國經濟,兩者相輔相成。
國內來説,主要有以下幾個關鍵因素,一是行業本身重資產、長週期,掉頭困難,頭部企業往往追求產能擴張擠掉對手,這是正常商業因素;第二是技術的持續進步推動了行業的發展,同時也影響了產品成本和價格;第三是補貼政策變動,這方面我國自2021年後光伏行業實現了國家層面的零度電補貼,完全商業化,影響主要體現在電價和棄光等政策和市場綜合的因素上,以及一些地方政府的地方保護及亂作為上;第四是國際需求和政策因素,包括全球金融大環境、海外市場供需、貿易壁壘和反傾銷措施,這幾方面與國內政策相互作用,共同構成造成價格波動的重要因素。
全球資本過剩的大環境必然傳導到國內,中國今天同樣是資本大國,同樣資本過剩,但跟美國不同的是,新能源產業在國內仍屬於為數不多的頭部賽道之一,擁擠與機會並存。
耶倫來訪時提到了新能源汽車、電池、光伏三大賽道,其中,新能源汽車的門檻動輒幾百億元,電池行業,2023年整個行業的開工率降至60%左右,芯片產業雖然技術密集,產業鏈長,但產業鏈規模和參與企業有限。
一方面資本無處可去,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大量招商引資,相比之下,光伏行業投資門檻較低,地方政府為了吸引光伏產業,提供了包括免費土地、建廠房以及優惠貸款購買設備等一系列優惠政策,使得企業可以以極低的成本建立工廠,導致產能快速擴展。2022年前後,資本瘋狂湧入,這是當下產能過剩的一個重要因素。
觀察者網:這會對整個行業健康發展帶來哪些問題?
**金鑫:**上游產能過剩對我們下游本應是好事,緩解了成本壓力,過去在2元/瓦的時代,許多電站很難有利潤;但現在的過度競爭也導致了一些負面後果,一個是產品質量方面,上游企業為了降低成本開始犧牲產品質量和管理水平,導致下游的質量管理困難。
曾經我們只需選擇大廠的產品便能保證質量,現在卻不得不嚴格加強管理。舉個例子,有曾經位列前五的大廠,因為無法滿足高質量標準被我們從白名單中移除,小廠更是如此,結果就是我們的質量管控承受了更大的壓力。
還有一個是資本向下遊的過度湧入。以往幾輪週期中,產業上游不行,資本就不管那麼多,下游電站端也會撤出。但這次資本看清了,上游不行,下游做電站還可以,資本又大規模湧進電站端,同樣導致惡性循環。“傻錢”太多的結果是大家都開始騙“傻錢”,誰還肯踏踏實實做事?

社交媒體上網友整理的頭部光伏企業裁員信息。(圖片來源:網絡社交媒體)
尤其是現在推動光伏户用電站,搞得農村許多“強哥”、理髮的“託尼老師”都參與進來賣光伏,因為他們有最下沉的渠道,大的平台商及其代理商在銷售指標壓力下,紛紛向他們花錢買訂單,結果這些渠道開始建羣交換信息,捂盤惜售。户用電站和地面電站不同,居民房屋的屋頂和牆面,面積、朝向、位置都參差不齊,發電小時數理應各不相同,而且一般達不到地面電站的水平,如果陰影過於嚴重、房子過於老舊的話,也不應當去建設。但有些平台也不去做精細的管理,在投資報告裏把發電小時數抬得特別高,把投資方(主要是各路央國企和金融機構)的錢套到手再説。
光伏不像手機這樣的消費品,它的產品週期一用30年,也沒有什麼流動性,到時候發電量和收益率不及預期,如果基於這些資產的金融產品層層疊加,就可能發生系統性的風險,這是我們應當注意的。
前面已經討論的美國Sunrun的案例是前車之鑑,國內許多企業的商業邏輯,跟他們是一樣的。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户用光伏的體量已超1000億級別,如果再加上地面電站和商用電站,規模在6000億級別,與歐美光伏產業的體量不可同日而語,所以特別值得警惕。
當然,光伏產業相比其他行業還有一點好處,就是説即使金融上“暴雷”,光伏板、電池、電站這些實體的資產還在,還會有一定的發電量,相比非常零散難以管理的户用電站,地面電站和商用電站的“水分”也要好一些,但仍然應當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加強調查研究,重視劣幣驅逐良幣、產品質量下滑等現實問題,加強儲能、電網調配、調峯能力、消納能力等等方面的通盤考慮,特別是要處理好資本、地方政府與產業發展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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