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華：歐洲一定是在兩邊搖擺、不斷糾結中處理對華關係

從法國到塞爾維亞再到匈牙利，習近平主席此次歐洲之行，有一個詞備受關注：戰略自主。

作為兩個有獨立自主精神的大國，中法在歷史長河的每一次相遇都能迸發出巨大能量，影響世界行進方向。中法兩國元首引領中法關係和中歐關係健康穩定發展，為這個變亂交織的世界注入更多穩定性和正能量。

而作為中東歐最有獨立自主意識的兩個國家，塞爾維亞和匈牙利也因其這一主張，在地緣政治和經濟發展等多方面受阻。

歐洲戰略自主是否有可能？除了經貿聯繫之外，中歐雙方還能推動哪些合作？上海外國語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上海歐洲學會副秘書長、上海交大國家戰略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忻華與觀察者網對話，帶來他對本次國家領導人訪歐之行的解讀。

觀察者網：能否談談習近平主席本次訪問歐洲，首站選在法國的意義？

**忻華：**習近平主席訪歐之行首站選在法國有幾點重要意義。首先，法國是主導歐洲一體化和歐盟發展方向的大國，其重要性不亞於德國。法德兩個國家的政治決策與戰略研判，對於歐洲未來的發展有非常重大的影響。

第二點，法國是歐洲戰略安全體系當中最重要的國家，重要性超過了德國。德國作為二戰的戰敗國，並不能自主和大力地發展軍事力量。在歐洲大陸範圍內，即使把英國算進去，法國也是軍事上最強的國家，法國對於歐洲未來戰略安全領域的發展方向也有最大的發言權。

中國同法國發展關係，不僅體現在經貿層面的加深合作，也能夠比較清晰地瞭解歐洲未來關於戰略安全的意向，從而在面臨當前國際地緣戰略競爭越來越激烈、部分地區熱點衝突不斷加劇的背景下，更有利於彼此之間的相互理解和磋商。

最後，今年是中法建交60週年，法國是歷史上最早承認並與新中國建交的西方發達國家。法國的外交一直以比較務實和靈活而著稱。通過跟法國建立一種比較密切的協商關係，也有助於中國在整個歐洲拓展影響力。

當地時間5月6日下午，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巴黎愛麗捨宮同法國總統馬克龍會談後共同會見記者。新華社記者 殷博古 攝

觀察者網：馬克龍總統在會後的聲明中表示，歐方不認同脱鈎，歡迎中國企業來歐洲投資，維護歐洲價值鏈供應鏈的安全穩定。如何評價法方的這個表態？

**忻華：**馬克龍的主要考量是希望為法國經濟注入新的活力，帶來更多的資源。自2022年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歐洲出現了明顯的滯脹，即經濟增長停滯和通貨膨脹並存的情況。2023年年底，許多歐洲國家出現了經濟負增長，整個歐盟的經濟增長只有0.2到0.3個百分點，基本上是接近零增長。

在經濟持續低迷的走勢下，加上烏克蘭危機帶來的能源危機影響，歐洲出現了產業空心化現象，大量的製造業資本不斷外移，也帶走了工作機會。這種緩慢的經濟運行實際上也會拉低歐洲的技術研發速度。面對越來越激烈的地緣經濟競爭和國際技術競爭，歐洲將處於越來越不利的地位。因此，法國無論如何要擺出一副相對來説比較靈活的姿態，希望能為他們的經濟注入新的動力和資源。

觀察者網：習近平主席同法國總統馬克龍、歐盟委員會主席風德萊恩舉行三方會談，會後的新聞稿提到，中方希望歐盟機構樹立正確的對華認知，尤其是尊重彼此核心利益，維護中歐關係的政治基礎。可否分析一下歐盟同法國在對話問題上的立場區別？

**忻華：**歐盟的政策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法德這兩個國家的部分戰略意圖，當然也會同時反映歐洲其它國家的一些意向。總的來説，歐盟現在是在中美兩個大國之間搖擺，它幾乎不可能擺脱對美國的戰略安全依賴，尤其是在烏克蘭危機並沒有解除的情況下。但另一方面，歐盟並不願意惡化同中國的關係，因為歐洲在中國有一定程度的投資，對華貿易關係在歐洲佔據了比較重要的位置，所以歐洲不可避免地會兩邊搖擺。

在這種情況下，歐盟絕對不會去公開直接的得罪中國，它無論如何是會考慮中國關鍵的核心國家利益。然而，由於歐盟是美國的戰略盟友，它在很多時候又不得不顧及美國的臉色。歐洲一定是在兩邊搖擺、不斷的糾結中處理對華關係。從這個角度來説，我們既不用擔心歐洲會像（假設）特朗普上台後的美國政府那樣，對中國採取非常激烈、尖鋭的對抗政策，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能指望歐盟會明確地表示尊重中國核心利益。

觀察者網：法國總統馬克龍在上次訪華時提出了歐洲的“戰略自主”概念，這次同中方的交流在多大程度上完善了馬克龍提出的這個主張？

**忻華：**我認為“戰略自主”的提出是一個遠景規劃，代表法國人的一種期望，但如何具體落實，應該説還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總的來説，在經濟、金融與科技領域，法國提的歐洲“戰略自主”相對來説比較容易實施。我們看到法德等國家在經濟領域，技術領域已經出台了很多政策架構，想辦法去提升他們對於最尖端前沿的技術研發，包括鞏固他們在先進製造業等其它高附加值產業的地位。

當地時間5月6日上午，國家主席習近平應邀在巴黎愛麗捨宮同法國總統馬克龍、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舉行中法歐領導人三方會晤。圖自：新華網

從這個角度來説，歐洲在經濟領域的“戰略自主”比較容易落實，目前來看，這方面的政策架構也相對來説越發清晰，有更多的內容可以研究和討論，發展節奏比較好。

但是另一方面，在戰略安全層面，歐洲離不開美國，一方面其自身軍事力量不足以抵擋俄羅斯在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的進行；另一方面，在依靠北約安全框架數十年後，歐洲已經形成了一種慣性，即依賴美國來維持歐洲大陸的戰略平衡、保障歐洲的戰略安全。因此在戰略安全層面實現“戰略自主”，目前對歐洲來説仍然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無法真正落實，也很難落實。

在處理對華關係的問題上，歐洲人對“戰略自主”的理解是，無論採取強硬或温和的政策，都要取決於歐洲人自己的意願而不是受到美國的壓力。目前來看，不管是法國還是德國，他們都在儘量努力，試圖按照本國的意願在歐中關係上採取各種立場和態度，歐洲處理對華關係的“戰略自主”也在發展的過程中。當然，我們也不能説歐洲要在對華關係上搞“戰略自主”就是為了跟美國對立，美國強硬歐洲就温和，這個理解也是不準確的。

觀察者網：此次訪歐三站中，塞爾維亞和匈牙利也一直堅持戰略自主。加強與這兩個國家的合作，對於發展中歐關係還有哪些意義？

**忻華：**匈牙利是中東歐的重要國家，也是維謝格拉德集團四國之一。考慮到其經濟體量，匈牙利在歐盟內的位置和影響力都是不容忽視的。中國要發展同中東歐地區的經貿合作關係，讓中東歐國家能更好地理解中國在戰略與對外經貿層面的意向，匈牙利是一個不可小覷的國家。

傳統上來説，相對其它歐洲國家，匈牙利對於同中國的戰略關係、中國的外交政策有更多的一層理解與寬容。而且在歷史上，匈牙利與中國擁有在冷戰時期面臨大國戰略競爭壓力的一種共同的歷史經歷與記憶。

因此，圍繞一系列重要的國際問題，對於當前國際形勢的戰略研判、戰略認知和政策意向這幾個方面，匈牙利同中國實際上有許多能夠相互理解的地方。

至於塞爾維亞，除了有幾點跟匈牙利比較相似之外，它的另一個重要性還在於其戰略地理位置。我們知道，塞爾維亞所在的歐洲大陸巴爾幹半島是“一帶一路”倡議中“一帶”和“一路”的交匯點。塞爾維亞也是推進“一帶一路”地緣戰略佈局，向歐洲大陸推進的一個重要的戰略支點，其戰略意義重大。這次習近平主席訪問塞爾維亞，也進一步帶動了中塞雙邊貿易和投資的增加，預計塞爾維亞也會以更多實際行動來積極參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落實與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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