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曉| 英國血污染醜聞:一場跨越半個世紀、自上而下的主動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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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冬曉】
“今天是英國政府的恥辱日,”“顯示了我們國家生活核心長達數十年的道德失敗……在每一個層面上,我們所信任的人和機構都以最令人痛心和毀滅性的方式失敗了。”
5月20日,英國首相蘇納克就血污染醜聞,向受害者和家屬發表了公開道歉。
至此,這場橫跨近半個世紀的悲劇,隨着一份歷經6年、長達2000多頁調查報告的正式出爐,終於等來了近似蓋棺定論的終結:這一切本可以避免。儘管,截止此時,已有約3000人因為使用受污染的血製品而死亡,且有3萬人因此感染了艾滋和丙肝。

5月19日,受血污染醜聞影響的人們聚集在倫敦的守夜活動中。(圖源:路透社)
英國血污染醜聞的源頭,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70年代,除了在手術等過程中接受輸血的病人外,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是長期使用血漿製品的血友病患者。
血友病,是一種遺傳性凝血功能異常的出血性疾病,患者通常會有凝血功能異常的症狀,並且隨着年齡增長會出一定的關節損傷。
這是一種無法被徹底治癒的疾病,只能通過一定的治療手段來緩解相關症狀。上世紀70年代,隨着醫療技術的不斷發展,使用血液製品治療血友病取得了巨大突破,冷沉澱技術的出現,無疑為當時的血友病患者帶來了生命的曙光。
隨後,科學家們在血液中發現了第八凝血因子,這是一種蛋白質,有助於血液凝固,使用技術手段將第八凝血因子從健康人的血液中提取出來,製成針劑(即抗血友病球蛋白)注射到血友病患者體內,可以很大程度的減少疾病對他們生活帶來的不便,且這種治療過程非常簡單,易於操作,患者在家就可通過手部靜脈注射完成一週2-3次的治療,每次花費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
因此使用含有第八凝血因子的血漿產品來治療血友病,就成了當時的主流治療方案。1975年英國血液製品實驗室成立,為全英國的患者提供治療所需的血液製品。

第八凝血因子製品 (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然而英國血液製品實驗室的產能十分有限,無法滿足全國的血漿製品需求。時任英國衞生和社會事務大臣的大衞·歐文就曾在1975年就指出英國應該在血漿製品上做到自給自足,為此專門撥款50萬英鎊以加快全英的血液收集工作。但該項目進展極其緩慢,在大衞·歐文本人被調任外交部後,更是陷入了停滯狀態。
同年,世界衞生組織向全球發佈警告,不要從他國進口血液製品,但對於彼時的英國來説,病人對於血液製品的缺口是客觀存在的,且短期內無法由本國的醫藥公司和機構填補,於是從美國進口大量的血液製品就成了一個非常具有誘惑力的可選項。
自1970年以來,血液和血漿製品就成為了各大醫藥企業的一單大生意,美國更是全球血漿製品最大的供應商,百特國際、拜耳等跨國企業賺得可謂是盆滿缽滿,其中百特國際的淨利潤曾在一年之內從717萬英鎊飆升至1814萬英鎊。

百特國際在美國亞拉巴馬州的廠房 (圖源:歐佩萊卡新聞)
1977年,由於英國政府在血漿製品的產能上沒能達到大衞·歐文設定的自給自足的目標,計劃宣告失敗,進口第八凝血因子血漿製品就成了NHS的首選。直到1980年,英國每年進口第八凝血因子血漿製品達百萬單位。
1980年全英國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的用量為5570萬單位,1981年的用量為6570萬單位,與此同時,英國本土產的第八凝血因子僅為3000萬單位。
和部分國家不同,美國的獻血機制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有償的,經濟貧困的底層人會通過賣血來補貼拮据的生活開支,吸毒成癮的毒蟲也參與其中以換取購買毒品的毒資,不少獻血中心就直接開在貧民區裏。而第八凝血因子血漿製品是用多人血液混合濃縮提取而成,只要有一個感染者的血液被採集使用,就會污染上千份的血漿製品。
多年後,調查記者凱利·杜達製作的紀錄片《第八凝血因子:阿肯色州監獄血液醜聞》則揭開了另一個更加毛骨悚然的事實:多年來,阿肯色州監獄系統從出售囚犯的血漿中獲益,而這些囚犯多半感染病毒性肝炎和艾滋病。
根據後來的統計數據,在20世紀70年代的美國,獻血者的丙肝發病率至少1%。
早在1974年,就有部分血友病患者被查出患上不知名的肝炎,根據ITV製作的紀錄片透露,因此產生的可追溯病例大概有60個。當時對於病毒性肝炎的分類,還只有甲肝和乙肝,直到15年後這一不明肝病才被醫學屆正式確認為丙肝。
時間來到1980年,這一年出現了2-3名死於肝炎的血友病患者。衞生部的高級官員戴安娜·沃夫在一份報告中提到了10個不明肝炎的病例,這種形式的肝炎可能會迅速致命,特別是當病人有既往的肝病史,還會導致進行性的肝損傷。

英國血污染醜聞中受害者照片 (圖源:時代)
在這份報告的後段,她憂心忡忡地寫道:“依我之見,衞生部有道德義務去確保和行業間的合作不會增加健康風險,清除潛在的致命因素。”
除不明肝病外,還有一個恐怖的疾病也正在顯露出它的真身。
1983年,艾滋病先後在美國洛杉磯、舊金山等地蔓延。起先,官方和媒體宣稱這是一種“同性瘟疫”,囿於當時研究的不充分,對其可能通過血液傳播一事隻字未提。
1983年5月,在英國衞生部的一份備忘錄中提到,英國一名血友病患者感染了艾滋病,並確認他輸入過來自美國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

當時已經開始有媒體報道病毒來自美國(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沒過多久,美國CDC證明了艾滋病可以通過輸血傳染給血友病患者,一位名叫布魯斯·艾維特的血液科主任給英國血友病中心醫生組織負責人的亞瑟·布魯姆寫信發出警告,英國出現類似的因為使用血漿製品而患上艾滋病的病例只是時間問題。
對此,亞瑟·布魯姆的回覆卻是,關於艾滋病的報告都是危言聳聽,沒有明確證據可以證明是血漿製品導致人們患上了艾滋病,盲目地改變對病人的治療方案只會適得其反。
亞瑟·布魯姆波瀾不驚的表態並非其一家獨有。在那時,英國政府和醫學界上下對於艾滋病風險的認知都採取了極其漠視的態度。直到法國、日本、加拿大等國都先後出現血友病人因輸入來自美國的血漿製品而感染艾滋病的報道出現時,驚慌失措的情緒才開始慢慢在英國的病人中湧現。
面對病人們焦急的詢問,不管是當面會診的醫生還是遠在血友病中心的技術官僚們都告知他們一切正常。越來越多關於適用進口血漿製品染病的報道傳遍了大街小巷,而他們甚至連給患者選擇的機會都沒有,告訴他們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完全可以停止治療(不接受第八凝血因子製品並不會造成死亡)。
同樣是面對可能高致命性傳染病的衝擊,法國傳染病監測中心的主任斯賓塞·加布雷斯就直言:“我在查閲大量資料的基礎上得出一個結論,所有在1978年後生產的美國血漿製品都應該停止使用,直到其傳播艾滋病的風險被澄清。”
來自法國疾控中心的警告並沒有引起英國同行的警覺,英國紐卡斯爾血友病中心的負責人,彼得·瓊斯在接受電視採訪時還大言不慚地表示,對政府而言,使用美國進口的血漿製品的好處仍大於風險。
1983年7月,英國藥物安全委員會終於召開了一次會議來討論艾滋病是否可能通過血液傳播,並得出結論,目前的風險不足以讓政府採取行動,來自美國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仍然被允許使用在對血友病人的治療中。
會議結束後,生物標準與控制研究所的所長約瑟夫·史密斯給血友病中心的亞瑟·布魯姆發去一封信件,專程提醒他要對此保密。“商業上的影響非常重要”,他這樣寫道。毫無疑問,對於英國政府裏的高官和醫學界的大拿們而言,在那一刻,商業考慮遠超過了衞生部門對於國民健康安全的關注。
1983年底,英國政府以官方形式正式答覆,沒有證據證明第八凝血因子製品會傳染艾滋病。11月《衞報》刊登了一篇報道,第一個死於艾滋病的血友病患者出現了,他之前接受過第八凝血因子製品的治療。
面對公眾的質疑,時任英國衞生大臣的肯尼斯·克拉克繼續用車軲轆話來回應,稱沒有確切的證據表明第八凝血因子製品會傳播艾滋病,目前尚未進行明確的實驗檢測。

時任英國衞生部大臣的肯尼斯·克拉克 (圖源:天空新聞)
正當血漿製品的艾滋疑雲籠罩在英倫三島上方之時,一個好消息傳來,熱處理可以預先消滅血漿製品裏的病毒,且這一方法已經通過實驗被卓有成效。
1983年的美國已經開始使用經過熱處理的血漿製品,而英國衞生部門經過幾番內部討論後,卻反其道而行之,沒有積極推廣就罷了,他們甚至不希望人們知道市面上有熱處理的血漿製品。原因無他,仍是在前文提到過的商業考慮,經過熱處理的血漿製品價格比普通的血漿製品高了50%。
於是熱處理的血漿製品在英國陷入了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英國政府沒有提供任何官方指導,而是將是否使用該產品的決定權交給了醫生,且並未給熱處理的血漿製品開具審批證明。

經過熱處理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 (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這就導致熱處理的無病毒血漿製品並未能及時地在英國患者中間實現大範圍的替換。成本更高,政府的積極性有限。沒有審批證明,醫生基於不願擔責的心態,也鮮少向患者推薦。
直到1985年底,NHS仍在給患者開具沒有熱處理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和其他血漿製品的處方。
實際上在1984年10月,此時的檢測技術已經有了顯著進步,可以對血液進行艾滋病的檢測。英國血友病中心首批收集了35個患者的血液樣本,結果是像全英國的其他地方一樣,80%-90%定期接受治療的患者出現了陽性反應。其中有很多是兒童,最小的只有四歲。
由於當時的檢測方法不是直接檢測血液中是否存在病毒,而是是否存在相應的抗體,嚴格意義上來説,抗體陽性並不等於就感染了病毒。對於是否要將檢測結果告知病人,英國政府又祭出了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因為官方沒有出台標準化的指導意見,很多血友病中心的主任和衞生部的官員都覺得無需告知,皇家血友病中心的克諾夫醫生更是認為,告知不告知病人檢查結果,無關緊要。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自上而下的主動隱瞞。
令人髮指的還不僅於此,在一份撰寫於1984年10月12日的血友病中心主任的會議紀要中有這樣的表述:“對血友病人羣的艾滋病研究將提供珍稀的資料,以增加對該疾病的瞭解……這是一個寶貴的項目……建議只對特別提出告知要求的患者提供檢測報告,其他的由血友病中心主任自行決定。”更有甚者,直接對患者隱瞞了對他們進行的測試是HIV測試。

血友病中心主任與衞生部官員討論是否將血友病患者感染艾滋病情況告知的會議紀要 (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在英國檔案館可以查閲的記錄中,有患者早在1984年和1985年的檢測中就被確認為HIV陽性,但直到1988年才被告知。
根據英國衞生部的估計,約有2500人在使用了從美國進口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後感染了艾滋病,媒體報道有一半兒的血友病患者在接受了NHS的治療方案後被檢測出HIV陽性。這是英國自二戰以後最大的公共衞生危機,輿論紛紛譴責政府早該在多年前就加大對醫療用血服務的投入。
憤怒的火焰在英國民眾的心中燃起,批判的矛頭自然而然指向了時任英國衞生大臣的肯尼斯·克拉克。在其任期內,英國從美國進口的第八凝血因子製品越來越多,且對已經確診的患者沒能積極提供治療方案。患者們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死亡,而醫生們卻還繼續告知其他人要保守秘密。
身染重病給患者們帶來的不只是身體上的摧殘,艾滋病在社會上引發的恐慌讓他們的生活變得步履維艱。在聞“艾”色變的大環境下,這些患者們先後失去了工作、銀行抵押和人身保險,他們破產了,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摧毀。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並不是由病毒引發的疾病,而是對人民生命漠視到極點的英國官僚。
一場針對英國政府的集體訴訟,由此拉開了序幕,患者們站出來指控政府和衞生部門的忽視,造成了當下不可挽回的悲劇後果。
殘酷的是,這注定是一場以卵擊石的戰鬥。
1989年,英國政府同意向一個基金提供1900萬英鎊的資金,用於資助感染了艾滋病的患者。面對媒體和公眾,參與其中的官員洋洋自得地宣佈這是一份一次性的付款,不需要對資助對象進行任何的經濟調查。

1990年英國議員們開會討論血污染醜聞事件 (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然而,發起訴訟的患者們卻對此並不買賬,因為他們憤怒地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一筆賠償款,而是一筆特惠金(ex-garcia payment),在拉丁語中,該詞可以理解為“幫忙”(do favor)。英國政府並不是因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誤而給予受害患者們的賠償,僅僅是出於人道主義的同情,掏出一點小錢給他們幫一點無足輕重的小忙。
千夫所指的衞生大臣肯尼斯·克拉克也忙不迭地推卸責任:“我不認為政府有責任。衞生服務對發生的事情付有法律責任,簡直令人震驚。這是HIV在美國和全世界蔓延造成的後果,只能説我們對於血漿製品的瞭解和利用在幾年前是有一定侷限性的。”
此外,英國政府對於輿論提出公開相關文件的要求堅決地予以一口回絕,它們認為血友病患者的案件不足以證明公開機密文件的必要性,此舉會違背公共利益。
1990年鐵娘子撒切爾夫人下台,約翰·梅傑走馬上任。隨即,該案宣佈終結,英國政府將提供額外的4200萬英鎊作為財務解決方案。

時任英國首相的撒切爾夫人 (圖源:天空新聞)
至此,英國政府仍然沒有正視自己在這起公共衞生安全事件中所負有的責任。沒有人被問責,官大的,官小的,都沒有。而被漫長的司法程序折磨得疲憊不堪的患者們乾脆痛罵,這根本就不是賠償,而是一筆封口費。
想要領到這筆“封口費”也絕非易事。衞生部要求索賠人必須簽署一份棄權書,聲明永遠不會就此事再次對政府發起訴訟。而這其中最為狡猾的部分在於只有所有人都簽署棄權書,款項才會被髮放,只要有一個參與訴訟的受害者拒絕簽署,那麼就沒有人可以領到這筆費用。而對於已染病死亡的患者,其家屬無法得到補償。
萬般無奈之下,參與本案訴訟的受害者們被迫簽署了棄權書。
然而,在這份由大英政府的公務員精英們起草的棄權書中,仍然潛藏着另外一個精心的算計:除了要求受害者們不能再就感染艾滋病起訴政府外,不知名肝炎(也就是丙肝)也被列入其中。而在當時,很多患者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肝臟問題也是由第八凝血因子製品造成的。

棄權書裏清楚地寫明瞭不得在日後就肝炎問題提起訴訟(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很明顯,英國政府是早就有所感知的,1989年的衞生部備忘錄裏就有記錄:“大部分人在第一次、第二次使用第八凝血因子製品後患上丙肝。”1990年2月血友病中心主任與衞生部官員的會議記錄在討論訴訟的相關部分裏提到,血友病協會已向血友病中心質疑不明肝炎的情況,問是否需要關注,而經過討論,會議決定不向血友病協會提供丙肝的數據。
1996年11月,英國財務部召開內部會議,討論對此案的法律建議。儘管英國政府對外仍高調宣佈政府沒有任何責任,但在內部的記錄中,卻對可能的高額賠償表現得憂心忡忡。毫無疑問,這是其可以對公眾隱瞞,致使危害進一步擴大的強有力的佐證。
在那之後的二十年間,這些因為使用進口血漿製品而患上艾滋病和丙肝的患者們慢慢被社會遺忘了。在他們被迫保持安靜的日子裏,致使他們淪落至此的元兇NHS卻被打造成了英國的一張名片。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式上,600名“護工”、“病人”為世界獻上了一曲生動的舞蹈。
儘管很多受害者因為病痛的折磨已相繼離世,但活下來的人仍在堅持不懈地向不公的命運發起反擊。
2009年,一份獨立報告得出結論,如果停止從美國進口血液,這場悲劇本可以避免,但沒有指責個別醫生或公司,也沒有傳喚衞生部的任何人作證。
2015年,蘇格蘭的一項調查促使當時的首相戴維·卡梅倫道歉,但受害者及其家屬認為這項調查不能令人滿意,因為它的調查範圍僅限於蘇格蘭,沒有傳喚其他英國其他地區的證人。
在此期間,加拿大、法國、日本等國都對特定的政府官員發起了刑事指控。
直到2017年,在“第八凝血因子運動”的創始人傑森·埃文斯(他的父親就是一名同時感染艾滋病和丙肝的血友病受害者,已於1993年去世)的不斷奔走下,柯林斯律師事務所代表受害者提起集體訴訟,控告英國衞生和社會保障部公職人員行為失當。工黨籍國會議員安迪·伯納姆在議會上公開宣稱,這起醜聞是一整個行業進行的犯罪掩蓋,而且這些都是犯罪行為。他敦促,如果政府不對這一醜聞進行調查,他將把證據提交給警方。

第八凝血因子運動創始人:傑森·埃文斯 (圖源:BBC)
面對工黨和社會輿論的強烈抗議,特蕾莎·梅不得不站出來,宣佈啓動公開調查。
對受感染的血液製品和輸血的調查於2018年9月正式開始。2020年9月,醫生、政治家和公務員開始提供證據。在這一調查過程中,又一令人瞠目結舌的發現浮出水面,大量保存於國家檔案館的文件被銷燬,特別是上世紀80-90年代衞生部的備忘錄和會議記錄。
英國衞生部的官員解釋這是因為他們遵循了“10年規則”,即政府部門每隔10年就要定期銷燬一批文件。然而,大衞·歐文,也就是那位大力推進英國血製品自給自足的前衞生部長在2007年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説過,自己不是陰謀論愛好者,但是當他發現由於那個所謂的“10年規則”,他在1987年於部裏任職時寫的文件被銷燬無法查閲時,他也覺得這太過可疑了。

大衞·歐文在2007年4月接受媒體採訪提到自己於衞生部擔任大臣時的文件被銷燬 (圖源:ITV紀錄片《冷血》)
一位大臣寫下的文件在沒有經過自己的同意下就被銷燬,時任影子衞生部長的安迪·伯納姆直接在議會上反駁自己根本就沒聽説過有什麼“10年規則”。
傑森·埃文斯查閲了衞生部的收據後發現,在1993-1998年間,對文件的銷燬潮是一波接着一波地進行着。對比當時其他國家血污染醜聞的發酵時間表,他非常堅定地認為這些銷燬都是目的明確的,有預謀的,絕不是什麼神奇的巧合。
1992年底,法國對血污染醜聞中的涉案人員進行了審判,部分人被宣判有罪送進監獄,英國議員阿爾夫·莫里斯第一次在眾議院提到了對因使用第八凝血因子製品而感染丙肝的血友病患者的賠償問題,同一天部分檔案被關閉,並將在五年後送去審查。幾個月後,就在1993年7月,這些卷宗就全被銷燬了。1997年10月,加拿大的民事法庭支持了血友病患者提出的因使用第八凝血因子製品感染艾滋病的主張,接着在一週不到的時間內,衞生部又火速銷燬了6卷資料。
2000年,英國衞生部對檔案丟失進行了內部調查,他們確認銷燬了13卷文件,其中包括顧問關於血液安全的會議記錄和背景文件。對此,衞生部得出的結論是,這一決定是“武斷的且明顯錯誤的”,很可能是由“缺乏經驗的員工”做出的。
直到2022年,英國政府都沒有向血污染醜聞中的受害者支付任何賠償。受感染血液調查委員會的主席布賴恩·蘭斯塔夫爵士提出了一項臨時建議,即向目前在英國受感染血液支持計劃中登記的每個人支付10萬英鎊的臨時補償。儘管政府接受了這一建議,並從2022年10月開始付款,但像受害者家屬這樣同樣在血污染醜聞中受到影響的羣體,例如失去親人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孩子,被排除在外。
2024年5月21日,在英國首相蘇納克公開就血污染醜聞道歉的一天之後,財政部主計長約翰•格倫在議會上概述了向受害者及其家屬賠償的計劃細節。

調查報告發布時,受害者極其支持者在威斯敏斯特中央大廳外。(圖源:衞報)
鑑於每週仍有人死於感染,受害者們可能擔心自己無法活到獲得賠償的那一天。約翰·格倫表示,在全面計劃出台之前,政府將向已經獲得10萬臨時補償的受害者先行支付21萬英鎊,以便他們能夠在90天內幫助那些最迫切需要補償的人。同時,如果受害者已經死亡,受害者的家屬,包括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和伴侶等人都有資格自行申請賠償。
英國政府網站上公佈的數據顯示,肝炎患者可以獲得3.55萬英鎊的“急性”感染賠償,最嚴重的由肝炎病毒引起的疾病患者,可以獲得多達155.7萬英鎊的賠償。艾滋病患者可能會收到多達261.5萬英鎊,而同時感染兩種病毒的人可能會接收到多達273.5萬英鎊,具體數字取決於他們的嚴重程度。
根據英國血友病協會估算的數據,從2017年特蕾莎·梅宣佈進行調查到2024年裏希·蘇納克就調查報告對公眾道歉,至少有710名血污染醜聞的受害者死亡。
這是一場持續奪走和摧毀生命的健康災難。
直到現在,英國政府雖然已經公佈了賠償方案,但仍未有具體的政府官員被問責,接受法律的審判。
前首相鮑里斯•約翰遜曾經對外公開表達過對血污染醜聞受害者的支持,他表示:“缺席的正義,不是真正的正義”。
不過對這些歷經四十餘年折磨,已是風燭殘年的受害者而言,在英國現行的政治體制之下,正義不是缺席,而是從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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