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之光：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反霸權公共意志正快速形成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殷之光】

5月28日，挪威和西班牙將正式承認巴勒斯坦的國家地位。在這之前，愛爾蘭也做出了同樣的表態，只是未給定具體時間。不過愛爾蘭前駐歐盟大使戴克瀾也表示，近日或將有新歐盟成員宣佈承認巴勒斯坦國。

2024年5月22日，挪威首相斯特勒在新聞發佈會上宣佈，挪威將承認巴勒斯坦國。圖自IC photo

事情還要從兩個月前説起。

2024年4月3日，正在遭遇種族滅絕式清洗的巴勒斯坦人民再次向聯合國提交了申請，期望成為聯合國的正式成員。4月18日，在安理會的表決中，常任理事國美國再次投出了反對票，阻擋了巴勒斯坦成為聯合國成員國的期望。在所有15個安理會成員國中，只有英國、瑞士投了棄權票。甚至連法國、日本、韓國等美國傳統盟友在這個問題上都投出了贊成票。

5月10日，聯合國召開了第十次特別緊急大會，討論給予巴勒斯坦以更多的聯合國成員國權力。決議以壓倒性的143票贊成25票棄權9票反對獲得通過。其中，投出反對票的國家包括：美國、以色列、阿根廷、捷克、匈牙利、密克羅尼西亞、瑙魯、帕勞以及巴布亞新幾內亞。

對於投出反對票的原因，美國駐聯合國代理大使羅伯特·伍德（Robert Wood）給出的解釋是，以色列的安全是美國承認巴勒斯坦人建國訴求的根本條件。對美國而言，“巴勒斯坦人自己的國家（state of their own）”只可能存在於“民主的猶太人國家中（democratic Jewish state）”。

換句話説，美國給巴勒斯坦人民的“出路”，實質上就是成為一個由定居殖民者統治下的劣等公民。在“聯邦”和“民主”的制度幌子下，美國按照它自己的樣板，構想了一個種族隔離的未來以色列。

巴勒斯坦問題，就像是19世紀以來帝國主義全球擴張與世界人民反帝鬥爭歷史的當代縮影。當以色列代表在聯合國大會面前把《聯合國憲章》送進碎紙機時，當美國不斷批評聯合國機制“失效”，需要徹底“改革”時，當極少數國家投票拒絕巴勒斯坦聯合國正式成員身份時，這些霸權者的行動恰恰反映了1945年聯合國正式成立之前的國際秩序。對霸權者們來説，今天聯合國的“失效”，恰是因為這一國際機構妨礙了霸權者們單方面決定世界整體命運的企圖。

2024年5月10日以色列常駐聯合國代表吉拉德·埃爾丹在聯合國大會上粉碎了《聯合國憲章》。 圖自IC photo

將聯合國與19世紀維也納體系、一戰後的國聯區別開來的重要特點，便是聯合國大會與安理會的雙元機構，共同構成了二戰後世界秩序理想的制度基礎。在安理會繼承的“大國協調”基礎上，聯合國大會的存在，為大國之外的廣大國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參與國際秩序構建的制度平台。

在這一平台上，我們當然會看到國家之間的衝突與分歧，但也正是由於這一全球公共平台的存在，廣大反霸權的力量也獲得了一個重要的，構建共識與形成團結的機構。將巴勒斯坦排斥在這個平台之外，也正是霸權者企圖瓦解這一機構及其理想，並將世界秩序重新帶回到二戰之前的徒勞嘗試。

反帝、反殖民、謀求建設更加平等、公正的全球秩序，實際上是聯合國自成立以來便意圖推動的戰後秩序理想。然而，這一秩序理想的形成，絕非一帆風順。它更像是舊霸權自上而下宰制世界秩序，維持霸權統治的慾望，與新獨立的前殖民地與半殖民地以及諸多進步國家反霸權的意志，兩股力量不斷鬥爭的歷史結果。在這個複雜和艱難的歷史進程中，既充滿着霸權力量對反霸權力量的分化、瓦解，也能看到反霸權力量的自主團結。

聯合國作為一個國際機構，其賴以存在的基礎是其背後的戰後國際秩序理想。因此，在一些時候，對聯合國秩序理想的聲張，甚至並不在聯合國這一制度平台上實現，而是以最激烈的形式，體現在廣大亞非拉世界人民謀求平等、自主的反帝國政治鬥爭中。

2023年10月20日，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拉法口岸埃及一側舉行新聞發佈會呼籲放行援助車隊。 圖自IC photo

阿爾及利亞的反法鬥爭、中國的抗美援朝、越南的抗美、拉丁美洲與非洲持續不斷的反干涉主義鬥爭，再到今天的巴勒斯坦人的解放鬥爭，都是在這個脈絡中，對聯合國承載的二戰後國際秩序理想的聲張。在這個漫長的序列中，雖然充滿着失敗的悲劇，但這個謀求平等與自主的理想卻從未消失。

在巴勒斯坦問題上，我們也確實看到了反霸權公共意志的快速形成。自2012年起，巴勒斯坦便已經作為聯合國觀察員國參與到聯合國活動中。實際上，在聯合國193個成員國中，已經有143個國家正式承認巴勒斯坦。其中保加利亞、匈牙利、波蘭、羅馬尼亞、斯洛伐克、瑞典和塞浦路斯等今天的歐盟成員國，在20世紀80年代已經承認了巴勒斯坦。而今天西班牙、愛爾蘭、挪威也加入到了這一個廣泛的共同體中。

此外，更重要的是，在例如77國+中國集團、不結盟運動（NAM）、亞非法律諮詢機構（Asian–African Legal Consultative Organization）、阿拉伯國家聯盟（League of Arab States）、伊斯蘭合作組織（Organisation of Islamic Cooperation）等所有今天被稱作“全球南方”的團結組織中，巴勒斯坦都獲得了普遍承認並具有完整成員資格。

2024年5月24日，聯合國國際法院就南非請求制止以色列在拉法的軍事行動做出判決，認為以色列未能保證拉法地區平民安全和基本生活。圖自IC photo

是否承認巴勒斯坦，是20世紀反帝反殖民運動歷史進程中的重要標誌性問題之一。當全球霸權者們強調第三世界、全球南方面目不清、缺乏“統一”時，他們實際上更希望的是要否定那種不斷形成的反霸權團結，以及日益高漲的對建立更平等、更公正國際秩序的普遍訴求。霸權者理想的世界秩序是一個由他們做主的、穩定的、一成不變的“有序”結構。在這個秩序中，他們有權利用暴力或是制度來宰制所有人的命運。

然而，在現實中，這種自上而下由霸權者構想的“有序”世界，卻不斷被各種各樣的“問題”所困擾。從英國帝國全球擴張時代的“愛爾蘭問題”、“非洲問題”、“黑人問題”，到納粹德國面臨的“猶太人問題”，再到美國所面臨的“印第安人問題”、“菲律賓問題”，“中國問題”，以及今天以色列右翼遭遇的“巴勒斯坦問題”。

這不斷出現的“問題”，無一不在表明，那種由霸權者自上而下所構想的，只有極少數人做主的世界和平，從來都只是一個海市蜃樓。這種種問題，背後反映的恰是世界秩序構成的基本邏輯，它一定是多種力量矛盾鬥爭的辯證產物。

霸權對世界宰制的慾望，促生了反霸權者、謀求自主者的天然團結。今天，西班牙、愛爾蘭、挪威選擇承認巴勒斯坦，便是這種漫長運動的自然結果。正如鄧小平在1974年聯合國大會第六屆特別會議上的發言中提到，國際關係的激烈變化與動盪，恰是“當代世界各種基本矛盾日益激化的表現”。而這種“天下大亂”，一方面促進了舊力量的分化與改組，也促進了新生力量的發展。霸權主義與強權政治，也在其霸權宰制的過程中，為自己設置了對立面。在這個霸權宰制與謀求自主地位的漫長鬥爭中，新世界終將實現她的自我創生。這是一個真正平等、自主、互助、多邊、共存的世界，是一個我們從20世紀便開始想像，且不斷努力追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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