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歐洲右轉,烏克蘭想要援助就更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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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
備受矚目的歐洲議會選舉已經落下了帷幕,根據10日公佈的初步計票結果顯示,中間偏右的歐洲人民黨黨團、中間偏左的社民黨黨團和持中間立場的復興歐洲黨團分別保持歐洲議會前三大黨團地位。但與此同時,極右翼、民粹主義、“疑歐派”勢力整體“得分”繼續上升,法國和德國等一些歐洲大國執政黨表現不如極右翼政黨。
可見,這場選舉並不是一場“和平遊戲”。
在歐盟內部,右翼政黨的聲望逐年攀升,選舉前他們甚至希望能贏得三分之一或更多的席位,並放言要阻止現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的連任。同時他們還試圖與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建立“親密的關係”,以此建立一條反全球化的統一戰線。匈牙利總理歐爾班更是呼籲“向歐洲官僚機構宣戰”。
面對這樣的挑戰,選舉前歐盟的建制派力量則試圖用“通俄”的罪名來抹黑歐洲懷疑論者。例如,德國總理朔爾茨開始警告選民,稱如果右翼分子在選舉中獲勝,將會危及“統一歐洲”的“繁榮”和價值觀。而法國總統馬克龍更是將此次選舉描述為“歐洲大陸的生存鬥爭”。
為什麼本次歐洲議會選舉會變成執政精英和歐洲懷疑論者之間的關鍵之戰?烏克蘭衝突將如何改變歐盟?歐盟的未來又會走向何方?
歐洲議會選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歐洲議會手握重權,經常引領制定統一的政治進程,且在很多關於歐盟內政和外交政策的問題上,它都採取強硬且不可調和的立場。因此,本次選舉活動備受矚目。歐洲議會選舉是對歐洲選民意願的檢驗,也是歐洲一體化與民眾關係的一次重要考量。選舉的成功,是政治力量能夠將選舉承諾和政治綱領合法化的前提。然而,在包括此次在內的歐洲議會選舉中,歐洲人蔘與投票的興趣並不高。
以往,歐洲議會選舉的投票率往往遠低於各國自身的選舉。這主要是因為歐盟機構體系複雜,選民難以瞭解其運作機制,很難直接參與自己關心的議題。自首次歐洲選舉以來,歷次歐洲議會選舉的投票率整體都在呈下降趨勢。

歐洲議會在其法國斯特拉斯堡總部召開會議。圖片來源:澎湃影像
在本次歐洲議會選舉前,帶有泛歐政治力量“烙印”的各國政黨間相互攻訐,精英主義依然佔據主導地位。“哪個(歐盟)領導人都是一樣的。”斯洛伐克的一位選民在接受政客新聞網(Politico)採訪時曾表示,“在歐洲的很多角落,沒人關心歐洲議會選舉。”
雖然依舊沒有在投票率上獲得太多突破,但這並不能改變本次選舉註定是一次比以往更加關鍵的選舉這一事實。
近年來,歐洲議會在立法領域的權力顯著增強,該機構與歐盟理事會(包括政府部長在內)共同擁有批准歐盟預算委員會和歐盟委員會提出的預算草案的權力。此外,歐洲議會在非政治層面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比如,它在2019年的決議中將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原因歸結為“兩個極權政權”(蘇聯和德國)的極端政策,這一立場讓歐盟在歷史認知的問題上產生了偏頗,也成為了俄羅斯與歐洲國家就歷史問題長期爭論的導火索之一。
此外,本次選舉還會導致部分機構領導人的更迭。首先是歐盟委員會,作為歐盟的主要執行機構,其構建基於歐洲議會內部的力量分配,獲勝政黨的代表有可能成為歐盟委員會主席。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和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的任期也即將屆滿。
毫無疑問,這次選舉將開啓歐盟新的政治週期。在俄烏衝突持續的大背景下,新的歐洲議會選舉將極大地影響世界安全局勢的走向。
“女王加冕”?
在3月舉行的歐洲人民黨代表大會上,歐洲各黨派已經達成了共識,決定了歐盟新的“掌門人”候選人,即現任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此次競選活動的最大焦點,便是馮德萊恩能否成功連任。
此前,歐洲媒體曾報道稱,歐盟可能會提名其他人選來替代她,其中愛沙尼亞總理卡亞·卡拉斯曾一度備受矚目。但正如卡拉斯在競選北約秘書長一職時的表現一樣,她並未獲得廣泛支持,原因是她的反俄言論在中歐標準下顯得過於激進。一位匿名歐洲官員在接受採訪時直言不諱:“我們不能讓一個喜歡將俄羅斯人當作早餐吃的人在歐盟或北約擔任要職。”
在換人計劃落空後,3月初,馮德萊恩被她所屬的中右翼歐洲人民黨(EPP)正式提名為歐盟委員會主席職位的候選人。

馮德萊恩(右)4月29日出席歐洲議會選舉辯論。圖片來源:荷蘭媒體
“在馮德萊恩的領導下,歐洲人民黨保持了歐洲的團結,你可以信賴歐洲人民黨的全力支持。”中右派領導人曼弗雷德·韋伯鄭重宣佈,向外界表明支持馮德萊恩的政治力量已經準備好迎接新的挑戰。反過來,馮德萊恩也強調,她尋求連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根據初步結果,上次支持馮德萊恩的政黨——歐洲人民黨、社會黨和自由黨——在720個席位中贏得了400個席位。同時大多數歐盟成員國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也對她表示支持,並相信她能夠延續其“良好表現”。
路透社則援引布魯塞爾方面報道認為,這票數領先過於微弱,令人難以接受,因此馮德萊恩可能還會與遭受重創的綠黨以及與她密切合作的意大利民族主義總理喬治亞·梅洛尼尋求幫助。
然而,社會黨、自由黨和綠黨此前都已宣佈不會與極右翼合作,這使得馮德萊恩的聯盟建設努力變得極為微妙。
值得注意的是,馮德萊恩在上次的歐洲議會選舉中並未親自參與競選,她的候選資格是在選舉後才獲得的,是歐盟特別峯會上各成員國首腦協商一致的結果,可以説是一種政治妥協。而在上次的選舉中,她以383對327票的微弱優勢獲勝,因此,這次的選舉將是她首次真正依靠自己的能力和經驗進行的選戰。
馮德萊恩擔任歐盟委員會主席的這些年,以她強硬的對外形象和親美立場而著稱。因此,有媒體諷刺地將此次選舉稱為“女王加冕禮”。
而且馮德萊恩的反對者們也對她提出了諸多指控,其中一條便是濫用權力。例如,在新冠疫情期間,她曾制定了一項創紀錄的7500億歐元拯救歐洲經濟的計劃,當時她被譽為“勇敢果斷的領袖”。但如今,越來越多的人指責她主導的疫苗採購計劃存在嚴重腐敗問題,反對者指出歐盟從輝瑞公司購買的疫苗數量遠超出需求,並呼籲對馮德萊恩展開調查,這一提議得到了匈牙利和波蘭的支持。
此外,馮德萊恩的中東政策也備受爭議,她因此受到了廣泛批評。她對以色列的過度支持不僅讓一些歐洲政治家不滿,也令許多泛歐官員感到不滿。
近期,歐盟各機構之間以及歐盟內部的矛盾也開始逐漸浮出水面,這可能會成為馮德萊恩連任的阻礙。馮德萊恩不僅與匈牙利總理歐爾班關係緊張,與德國總理朔爾茨的關係也不盡如人意,後者曾拒絕支持她競選北約秘書長一職。更糟糕的是,她甚至遭到了自己最親密同事的反對,就連擔任歐盟內部市場專員一職的中右翼政治家蒂埃裏·布勒東也表示,她在温和保守勢力中實際上得不到足夠的支持。
右翼對精英主義和泛歐主義的挑戰
在執政黨內部矛盾加劇的情況下,右翼反對派正意圖加強自己的地位。對於他們而言,本次選舉無疑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因為選民們普遍反對傳統建制,而更青睞於選擇激進的勢力。就連那些拋棄傳統意識形態、名字奇特的幽默政黨,如德國的“德國選擇黨”和匈牙利的“兩條狗尾巴黨”,也突然開始受到追捧。
這些獨特的右翼政黨試圖就傳統議程之外的問題展開競選活動,但其議程又與公民息息相關,例如反腐敗和節省歐盟預算等。近年來,右翼政黨在歐洲政治中的地位逐漸上升:他們組建或加入了匈牙利、意大利、芬蘭、斯洛伐克的政府,瑞典的執政聯盟也依賴於他們的支持。
在法國,瑪麗娜·勒龐領導的極右翼國民聯盟贏得了超過31.5%的選票,擊敗了馬克龍領導的中間派復興黨(得票率僅約14.6%),這促使馬克龍出人意料地宣佈舉行全國議會選舉。在德國“德國選擇黨”(AfD),獲得了約16%的選票,相比於2019年大選高出近5個百分點,這是該黨派迄今獲得的最好成績。同時它還擊敗了德國總理朔爾茨所在的社會民主黨(約14%),僅次於獲得30%選票的德國保守派基督教民主黨(Christian Democrats)。

當地時間6月9日,德國選擇黨聯合領導人艾麗絲·魏德爾和蒂諾·克魯帕拉在選舉結束後歡呼。圖片來源:路透社
右翼的崛起受到了歐洲媒體的特別關注,他們和分析報告越來越多地報道新的“右轉傾向”,並用“右翼激進分子崛起”的敍事來警示選民。然而,右翼的崛起並非空穴來風,其日益受歡迎與歐洲民眾在經濟和政治雙重困境下尋求解決之道的需求密切相關。
除了價值觀和對歐盟未來的看法不同之外,歐洲精英們還大肆攻擊右翼“通俄”。英國《每日電訊報》甚至稱,如果右翼贏得下屆選舉,烏克蘭的生存將面臨真正的威脅。歐洲執法機構已經宣佈對右翼進行檢查,以查明是否存在“通俄”的腐敗行為。利用“通俄”來攻擊右翼已經成為泛歐主義精英的新黨爭手段。馮德萊恩曾公開表示:“‘國民陣線’等右翼分子是普京的朋友,因此我們絕不能相信他們。”
建制派力量攻擊右翼的重要一點就是其不支持繼續援烏的立場。在極右傾、且與歐洲人民黨和馮德萊恩對立的身份與民主(ID)團體中,反烏克蘭的聲音日趨高漲。隨着右翼聲音越來越大,未來歐盟對烏克蘭的援助可能會變得更加複雜,是否應當繼續援烏的爭論已經成為一些國家內部嚴重撕裂的主要原因。
歐洲一些右翼政黨對歐盟繼續援助烏克蘭的政策持懷疑態度。德國選擇黨和荷蘭自由黨等政黨很可能在新歐洲議會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荷蘭自由黨最近在全國選舉中獲勝,並承諾停止對烏克蘭的援助;德國選擇黨則一直在宣揚對俄羅斯的制裁給德國帶來了嚴重的經濟困難。這些右翼政黨認為,歐洲需要與俄羅斯重新接觸以確保和平與繁榮。這些右翼政黨影響力的擴大,可能會使歐盟不再堅持繼續支持烏克蘭的既定政策。

2024德國歐洲議會各州選舉投票結果呈現東西德國分野。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右翼還可能通過其掌握的財政撥款權力,間接影響歐盟對烏克蘭的援助。一個更加右傾的歐洲議會可能會修改歐盟援助烏克蘭的重建計劃。此前,歐盟和烏克蘭一直在根據一些原則來規劃重建進程,這些原則被總結為“要重建得更好”。這一原則將烏克蘭的重建需求與歐盟的可持續發展和減排政策結合起來,也是為烏克蘭最終加入歐盟鋪平道路。
一個右傾的歐洲議會可能不太會願意支持“基於意識形態動機”的援烏行為。他們可能會説,在烏克蘭建設“生態仙境”並不是西方納税人的首要任務。右翼既不支持烏克蘭,也不支持綠色經濟。一旦右翼得勢,歐盟的“綠色經濟”方案就可能泡湯,而援烏重建計劃就更難以實現了。
但我們也必須認識到,反烏並不等同於親俄。一部分歐洲右翼分子確實在批評歐盟的無底線援烏行為,但他們這樣做並不是為了俄羅斯,而是為了解決歐盟的內部問題,主要是移民問題和應對經濟危機。恰恰相反,歐盟的右翼分子們,尤其是來自中歐和東歐的右翼分子,他們仍然是反俄的主要力量。
“我們是歐洲議會中最致力於對抗俄羅斯影響的團體之一”——右翼派別“歐洲保守派和改革派”曾公然宣稱道。
結語
本次激烈的歐洲議會選舉背後暗藏着深刻的危機。現在,歐洲的環境和移民問題懸而未決,又需制定泛歐防務計劃,如何推動變革、提出解決問題的新方案,顯得尤為關鍵。然而,歐盟在這些問題上仍未能達成共識,因此難以形成共同戰略。
歐盟將進入一個緊張時期,隨之而來的是歐洲民眾日益增長的不滿情緒和累積矛盾的激化。在這種背景下,另類政治力量的增長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將目睹歐洲非體系政黨的崛起。
但歐洲右翼的崛起尚需時日,筆者認為,與之前的選舉相似,執政的建制派力量在短時間內仍能應對右翼的挑戰,歐盟的政策不會出現全局性的大變動,俄烏衝突也不會因歐洲內部政治力量的變化而發生根本性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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