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洛聞：你扔屎蛋我放廣播，朝韓心理戰都是做給美國看？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在朝鮮“導彈加屎蛋”新戰略取得良好效果後，韓國方面報復性重啓了邊境擴音器及對朝心戰廣播，朝鮮則選擇了用更多的污物空飄氣球（屎蛋）對韓國進行回應。

看起來，朝韓雙方的心理戰表面上越來越抽象，象徵性越來越超過功能性，實際上，雙方都表現出了將氣氛控制在“雙簧”程度，嚴控局勢進一步升級的態度背後，牽涉到朝鮮半島局勢的真正核心變量。

首爾警察廳透露，6月9日午夜0時至10日凌晨5時，警方交由軍方處置的落在首爾的第三和第四批垃圾氣球共89只，其中東大門區最多，為15只

根據朝鮮之前的回應，第一次、第二次向韓國發射“屎蛋”總共15噸廢紙和垃圾，而且當時就明確指出，朝鮮是在報復韓國民間團體對朝發送空飄傳單和包裹。

而6月9日這一輪“有味道的快遞”，再次得到了金與正的正式背書。官方親自承認投送了1400多個氣球，7.5噸廢紙。措辭激烈，甚至少見地出現了錯別字。金與正在官方談話中再次明確批判韓國縱容“脱北者”進行對朝心戰，並且強調朝鮮的報復中沒有任何政治宣傳材料，牢牢把握了自己話語體系中的道德高地。

而作為治安機構，韓國警察在這一輪對峙中被推到了最中心，但是作為“民主主義”立國的韓國，警察當然知道如何避免成為“被民主”的對象，拿出了泥瓦匠大法，説阻止韓國民間團體向朝鮮發送氣球傳單于法無據，打擊朝鮮向韓國發送屎蛋，沒後果的時候警察管不着，有了後果不歸警察管，真正做到了他強由他強，我只管和泥糊牆。

朝韓雙方都很“剋制”

現在朝韓兩邊似乎又一次陷入了70多年來的老怪圈：一方認為自己受到冒犯或侵害，就必須報復對方以避免示弱，另一方也不得不因為同一理由做出新一輪報復，而且這次韓國捍衞的是視若珍寶的言論自由，朝鮮則認為重啓心戰是因為韓國背信棄義。兩方迅速做出了在前線加強軍事對峙、越境試探、不再執行停戰協定等激烈姿態，局勢螺旋升級似乎在所難免。

但是一向保守右傾的尹錫悦政府，這次非常反常，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具備了政治智慧，選擇了主動剎車降温。

先是在廣播一天後，韓國就暫停了對朝鮮的心戰廣播，理由是隨機、保密的播報是心戰的一部分，韓軍正在通過靈活的戰略全面管控局勢。第二是韓國情報部門對金與正的發言判斷為“較為温和”，理由是措辭較為保守，還對沒有政治宣傳一事做出了説明。韓國保守政府令人意外的“善意”，估計連朝鮮方面都有點出乎意料。

其實核心原因並不複雜。從韓國的角度看，尹錫悦總統在國會選舉塵埃落定後，背上了沉重的政治包袱，國會的在野陣營正在集合力量，準備從尹錫悦的夫人入手，對尹總統進行新一輪的政治攻伐。

此外，美國大選也越來越接近，隨政治更替而來的軍事政策變化、利率降低等重大變量呼之欲出，全世界都處於觀望之中，這種混沌中的模糊對一直苦惱於要追隨美國到什麼程度的韓國來説，是難得的喘息機會。

從朝鮮的角度來看，國內的思想、軍隊、黨務都得到了有效整飭，國家正在從疫情封鎖的打擊中恢復，俄烏戰爭帶來的經濟上揚還在持續，而且俄羅斯總統普京即將訪問朝鮮，這種重大外交事件前後，朝鮮也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時期，來鋪排國內的要素，為應對美國新政府的“新官三把火”積蓄能量。但是兩國的保守勢力不能不安撫，雙方的軍事對峙不能輕易鬆勁塌台，所以才有了這能寫進世界戰爭屎話的抽象一幕。

佐證就是，雖然戰報非常熱鬧，但雙方的戰線前沿都處於歷史上比較剋制的狀態。雙方最為焦灼的西海地區，不僅沒有出現新的對峙甚至炮戰，朝鮮今年對韓國方針“改弦易轍”後，雖然金正恩在施政綱領中提到“既然我們國家明確劃定南邊國境線，非法的‘北方界線’等任何境界線都不容許。如果大韓民國進犯我國領土、領空和領海哪怕0.001毫米，那都被認為戰爭挑釁”，但其實此後朝鮮無論是軍事演習、導彈試射還是聯合演戲，都會強調炮彈、導彈的彈着點在北方界線南側。朝鮮的偵查（如拿手的半潛艇）等行動也沒有“越雷池一步”。

與此相對，韓國總統忙於外交和內政兩條戰線，無意挑起軍事爭端，而韓軍因為防長陷身醜聞，頻繁更換主官，也可能是真的與朝鮮有緩和的默契，也在應對前線軍事對峙方面非常剋制。可能也正是這種默契過於平靜，才有所謂韓國“民間團體”不斷製造事端，似乎非要挑起爭端不可。

可能也正因為韓國無意做出實質性回應，所以才啓動了形式大於實質的心戰廣播。但是如果説心戰廣播毫無殺傷力，那可能還是低估了現代軍事鬥爭的殘酷性。

廣播戰背後的美日身影

直到1970年代初，朝鮮的境況都比韓國好，因此在廣播心戰領域，一直是朝鮮壓制着韓國一頭，作為其引導韓國人民並向他們展示正確解放道路的努力的一部分。

朴正熙上台後，韓國受到外界支持，經濟逐步好轉，同時對意識形態安全有了更迫切的要求。1962年，韓軍武裝部隊心理戰小組開始播放“自由之聲”，1972年，KBS開始播放“社會教育廣播”，廣播內容是韓國逐步崛起的經濟和社會狀況，也是韓國官方鼓勵“脱北”的開始。

新千年以後，KBS的社會教育廣播系統進行了重組，基本停播了心戰內容。在2004年宣佈6月4日協議的那一天，一些脱北者決定向朝鮮開通私人廣播，並從那天開始準備創建自由北韓電台（北韓是韓國對朝鮮的蔑稱）。這個自由北韓電台與美國的心戰機構合作非常密切。

金成民，他脱北到韓國後，在美國非政府機構支持下成立自由北韓電台，與自由亞洲、美國之音等心戰機構合作緊密

2006年，金成民在華盛頓參加“自由朝鮮周”時會見了當時的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

自由北韓電台在官方介紹中直言，其組織是“來自北韓的逃亡者和熱愛自由的美國人，包括普通公民和教堂之間的特殊夥伴關係，旨在通過傳播真相尋求半島和平統一”。背後（其實一直在台前）最大的支持者，是Defense Forum Foundation，之前看過我的專欄的朋友應該對這個名字不陌生。

而且再仔細研究，會發現DFF上承美國之音、自由亞洲等美國心戰機構，下接自由朝鮮、DailyNK等各種披着媒體外衣的心戰機構，常年對朝鮮、中國進行抹黑，以配合美國的亞洲戰略。韓國“普通網民”針對中國的很多奇談怪論也離不開他們的精心炮製，其成色和身份已經不言自明。所以這一輪的屎蛋對轟，也側面説明美國的影響力在下降，原來在朝鮮半島言出法隨呼風喚雨的時代結束了，朝韓都有膽子用演戲來敷衍曾經的“天兵”。

除了韓國之外，美國主導的美國之音、福音廣播、希望之聲，日本的NHK，英國的BBC等機構也一度通過短波廣播向北方播送傳教等內容的廣播，以“殉道者的真實聲音，充滿希望的智慧”為外衣，對朝鮮進行煽動。這中間都有韓國人、脱北者的身影活躍在一線。

美國和日本從90年代開始加強對朝鮮的心戰，2015年前後達到巔峯。期間韓國也不甘人後，以在濟州島的電台為基地的遠東廣播公司運營最為成功，其每晚在中波頻率上用韓語廣播美國之音和自由亞洲電台，在清晨播放傳教士廣播。遠東廣播公司雖然叫“公司”，實際上是全美資的非營利組織（NPO），其以傳播新教為目的，在全世界建有“差會”。對亞洲國家和地區的傳教工作尤其重視，在中國香港有“差會”。

心理戰廣播重啓，半島未來在誰手中

2010年，在天安號爆炸事件發生後，韓國試圖恢復對朝鮮的廣播作為報復措施，朝鮮強烈反對，稱“如果恢復使用擴音器對朝鮮進行心理戰，我們將用瞄準射擊並炸燬它。”

2015年8月4日上午7點35分左右，因為在非軍事區發現了木盒地雷，韓國認為是朝鮮故意埋設，朝鮮則稱是雨水沖刷導致地雷移位，2015年8月10日下午5點，韓國政府重新安裝了揚聲器並恢復了對朝鮮的心理戰廣播。

2015年8月，朝鮮第一次向韓國的擴音器開火。後來，由於南北對話，8月25日達成了一項協議。南方達成妥協，暫停擴音器廣播，北方表示遺憾。朝鮮當局要求暫停對朝鮮的廣播，甚至表示遺憾。雙方商定，擴音器廣播將相互暫停，但條件是不得發生“異常事件”。

2016年1月8日，在朝鮮第四次核試驗後不久，恰逢金正恩誕辰，韓國政府決定在8月25日協議簽署四個月後恢復對朝鮮的揚聲器廣播。廣播內容包括對朝鮮政權、經濟政策、和領導人家族的批評。

作為報復，朝鮮當局架設了對應的對韓廣播器材。在京義線的都羅山站和江華省等邊境地區，全天都能聽到。韓國軍事當局認為廣播的主要目的並非宣傳，而是通過對向聲波干擾韓國的對朝廣播。這一理論雖然有些牽強，但確實成為了韓國將揚聲器由固定轉為安裝在卡車上四處移動的理由。

2016年1月29日，朝鮮當局允許美聯社報道非軍事區，發動輿論戰，認為韓國通過對朝鮮進行心理戰來加劇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儘管它沒有對韓國進行心理戰。

韓軍公佈的歌單也是“KPOP精選”，基本以節奏明快的偶像歌曲為主。Wonder girls的《我感覺到你》、Apink《讓我們只愛你》、Big Bang的《Bang Bang Bang》、IU的《Heart》等等都有入選。

根據在韓國的脱北者金根赫的描述，韓國對朝鮮的揚聲器廣播射程可達40公里，遠至開城都能聽到。特別是部署在前線的朝鮮士兵，當他們反覆聽到同一首歌時，會不知不覺地哼唱韓國歌曲，這讓他們從朝鮮的角度來看很敏感。

韓軍心戰廣播設備內部

期間，朝鮮的報復包括電波干擾、利用網軍對韓國的心戰機構進行突襲等。但總體來説，韓國在心戰，尤其是廣播時代的心戰中，佔據了優勢。

韓國軍方偵查到的朝鮮對南廣播的設備

這種高烈度對抗持續到了2018年9月19日上午，當天時任韓國總統文在寅和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舉行會談並簽署《平壤共同宣言》。隨後，在金正恩和文在寅的共同見證下，朝鮮人民武力相努光鐵與韓國國防部長官宋永武在平壤百花園國賓館共同簽署《關於落實板門店宣言中軍事領域共識的協議》（簡稱919軍事協議）。其中包括了“2018年4月23日0：00後暫停心戰廣播”這一項。

文在寅在任時，大力緩和對朝鮮關係（韓國日報）

平靜持續到2024年6月3日。因為“屎蛋”威脅不斷，韓國國安委會議決定暫停執行919軍事協議，2024年6月9日13：00韓國恢復了對朝鮮的心戰廣播。

雖然韓國政府一直和放飛氣球、放送廣播的“民間團體”保持距離，但因為朝鮮的干擾，和對廣播效果的追求，韓國的民間團體經常要到最前線的軍事管理區進行活動，如果沒有韓國政府的默許甚至支持，顯然難以完成。

除了廣播之外，韓國KBS還在電視領域對朝鮮進行心戰。2012年全面數字化高清化之後，韓國沒有停止PAL制模擬電視信號的大氣廣播，模擬信號的中波廣播也得以保留，發射功率遠遠超出了正常技術標準，以保證朝鮮邊境地區能夠接收到清晰的韓國電視信號，這都是為保留對朝鮮的心戰機能而做的戰備動員。

2024年美國將迎來總統大選，美國的政權更替和利率調整影響到全世界的政治經濟氣候。半島的某些勢力蠢蠢欲動，利用“民間團體”、“福音廣播”製造事端凸顯自己的存在，增加人為的隔閡，除了表面上的意識形態鬥爭和政治軍事鬥爭，當然也逃不開在選舉前製造籌碼、“養寇以自重，剿匪以自肥”的人性怪圈。

但朝鮮半島的命運，應該掌握在朝鮮半島人民手中，兩國領導人如果真的能夠把握好平衡，用最小的成本維持最長久的和平，才是朝鮮半島、乃至亞洲人民真正的福音。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