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建新談AI技術與電影:看到AI修復後的開國大典畫面時,觀眾掌聲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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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 齊倩】“那個電影當時在上映的時候,觀眾就為了這一段鼓掌。畫面出來時,觀眾們掌聲不絕,説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清楚的開國大典。”6月17日上午,知名導演、編劇、監製黃建新在第二十六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科幻電影主題論壇上談及《決勝時刻》時,難掩激動。
《決勝時刻》是慶祝新中國成立70週年的獻禮之作,於2019年上映,影片最後一段公佈的開國大典的4K修復彩色畫面,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作為該片監製,黃建新介紹説,多虧了人工智能(AI)的數字化、重新抓取等修復技術,開國大典歷史影像資料才可以以彩色超清畫質首現大熒幕。
人工智能將如何重塑電影行業?人工智能是機遇還是挑戰?如何正確看待人工智能?對於這些業界和影迷共同關注的話題,黃建新及日本動畫導演河森正治、中國電影導演協會秘書長王紅衞、中國電影美術學會會長霍廷霄、科幻作家王晉康、知名導演兼編劇董潤年、青年科學家戴勃,當天展開討論。
黃建新、河森正治、王紅衞等電影人肯定AI技術對於電影行業的助力。例如,AI擁有遠超於傳統CG技術的影像表現力,可以為動畫師完成量產化的流水線工作,在項目策劃階段更快速地完成評估報告。
與此同時,黃建新認為,藝術源於人類一切天生的想象和動力,而AI根源於代碼、計算、統計、規律,“中間有一個差距”。董潤年也稱,由於程序師們與創作者之間的隔閡,目前的生成式AI更像是為了普通人,並非藝術家而生的“拉平”工具,無法產出有特點的、個性化的“更高超的創作力”。
“我們要思索AI能夠做什麼,更要思考AI做不到的東西,”作為動畫導演、機甲設計師和視覺創造師,河森正治擁有豐富的AI技術應用經驗,“未來AI是否擁有像人類一樣的感情,對此我很感興趣”。

(上海國際電影節官方圖片,下同)
“看到AI修復後的開國大典畫面時,我驚呆了”
黃建新是知名導演、編劇、製片人,進入電影行業已有40多年,其指導的《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均是票房口碑雙收的佳作。2019年,黃建新監製的《決勝時刻》作為國慶獻禮片上映,影片中的開國大典4K修復彩色畫面,讓觀眾直呼驚喜和震撼。
在17日上午舉行的科幻電影主題論壇上,黃建新再次分享了《決勝時刻》幕後故事。
黃建新介紹稱,其實開國大典原來是有彩色影像的,遺憾的是,一場意外火災毀掉了這些珍貴資料。幾經波折後,他與團隊在俄羅斯找到了一段4分鐘、16毫米膠片拍攝的開國大典影像,買了下來。他説,這些影像雖然已經數字化,“但俄羅斯的數字修復技術落後,(膠片)拿回來沒有辦法看。”
黃建新稱,當他把開國大典影像拿給我國傳統的數字修復公司時,對方也説完全達不到他想要的修復要求。但就在一籌莫展之際,對方表示,認識美國留學回來、正在搞AI修復的團隊,AI路線與傳統數字修復完全不同,是重新抓取並重新編碼。
“後來,在我看到的那天,我吃驚了,完全變了,你在裏邊找不到傳統修復的方式,”回憶起最初看到經修復的高清畫面時,他仍難掩激動之情,“那個電影當時在上映的時候,觀眾就為了這一段鼓掌。畫面出來時,觀眾們掌聲不絕,説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清楚的開國大典。”
黃建新告訴與會者:“所以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人工智能其實是電影在影像表現力上,向前邁出的一大步……所以人工智能對電影來講,它是我們的好朋友。”
《新華日報》曾援引專家的話稱,隨着深度學習和AI算法的興起,“老片”修復逐漸從人工轉向了人工+智能的修復模式。“通過AI算法進行4K修復,最顯著的變化是提高了效率,一旦算法方案確定,機器每秒可以處理成千上萬幀,而提升老片的分辨率、清晰度和流暢度,這些都是AI修復的獨門絕技。”
河森正治從業同樣超過40年,早在30年前的動畫電影《超時空要塞Plus》中就創造了一個AI偶像。
河森正治告訴與會者,當時,製作團隊告訴他,沒有人會喜歡一個AI偶像;如今,AI偶像已經普及,比如日本的“初音未來”。他説,看到AI技術的發展如此之快,他感到十分震驚:現在AI已經被廣泛應用於動畫創造中的量產化的流水線工作,可以提高畫師的繪畫速度。

日本動畫導演河森正治
王紅衞身兼多職,同時為中國電影導演協會秘書長、中國電影家協會科幻電影工作委員會會長、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副教授。他同樣表示,在諸如航天、航空等高專業性的領域,AI技術可以幫助從業者進行項目評估、收集資料,甚至是初步的劇本創作。
“人類永遠下不贏AI,為什麼還要學圍棋?”
AI技術帶來巨大助力的同時,也在人類社會中引發深刻疑問:AI是否將會取代人類?
在17日的論壇上,包括電影人、作家在內的所有嘉賓持相同看法:目前來看,在影視等創作行業,AI仍無法完成獨特性、個性化內容製作,因此短時間內無法取代人類。
曾參與創作《老炮兒》《廚子戲子痞子》《瘋狂的外星人》等優秀作品的董潤年稱,現在的AI更像是一個擁有極豐富的知識,很有邏輯,但只有着人類的平均智商和創造力的存在。目前,AI更像是為了普通人、並非藝術家而生的“拉平”工具,無法產出有特點的、個性化的“更高超的創作力”。
“我們在創作中很多有特點的、個性化的東西,未必符合我們總結出來的創作規律、藝術規律,”董潤年表示,“甚至有的時候,按照傳統的觀念沒有做對的地方,結果反而成了新的藝術上的探索形式,這是現在我在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時不太容易得到的。”
董潤年稱,在他看來,這可能是程序員、工程師與創作者之間的隔閡而導致的結果:工程師們不理解藝術和視聽方面的語言,做藝術創作的人又不瞭解設計程序時的邏輯思維。

知名導演兼編劇董潤年
河森正治提到,這些年,使用CG技術,可以完成一些之前特攝片很多無法實現的畫面,與此同時,真人電影和動畫電影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了。不過,AI在幫助電影行業發展的同時,也引發思考。比如,好萊塢近年來的CG畫面越來越雷同,越來越千篇一律。
在這裏,黃建新向在場嘉賓和聽眾分享了一個小故事。
“AlphaGo已經產生了自己的語言系統,具有一定突破人類想象並戰勝人類的技術,那麼AI到底會產生什麼巨大的影響?”黃建新稱,“我以自己13歲小孫子學圍棋的經歷為例,圍棋學校中沒有老師教學,而是讓學生跟着AI學習。雖然他與AI的對決總是負多勝少,但是樂此不疲。”
黃建新稱:“我問我的小孫子,既然你永遠下不贏AI,為什麼還要學圍棋?他回答説,‘人活一世,需要追求快樂和遊戲’。”他補充説,這其實解釋了AI所帶來的力量:雖然贏不了它,但要樂在其中。
知名科幻作家王晉康認為,在電影創作方面,AI未來有可能將來代替人類,做的比人類更好,但他本人反對使用AI寫作。他解釋説,自己並不是不支持AI,而是使用AI創作會產生很多難題,包括版權難題:一旦作家與AI共同創作出版,最後的版權算誰的?
在16日的媒體見面會上,金爵獎-動畫片單元評委、匈牙利動畫導演兼編劇雷卡·布奇提出相似觀點。她表示,AI的存在帶來了不少的問題,其中版權問題目前尚無解決之道。“我認為,AI的介入並不會使我們的工作變得更加廉價或者質量更高,有時候AI的利用反而使得我們失去了一些方向。”

匈牙利動畫導演兼編劇雷卡·布奇
“未來,AI是否會具備人類情感?”
對於影視行業來説,AI技術是機遇大過挑戰,還是挑戰大過機遇,目前仍尚未有定論。
“我覺得,我們要與AI共生。”黃建新稱,像他這樣歲數的人,很容易陷入慣性思維,很容易一上來就給AI下結論:你是什麼?不是什麼?但當下普遍共識是,AI只是一個工具,是人類意識外延的一部分。因此,我們需要保持擁抱和開放態度,迎接人類未來的無限可能。
黃建新這一表態,得到了在場嘉賓的一致認可,“擁抱”、“包容”也成為論壇最後的共識。與此同時,各位嘉賓聚焦AI的可能性,並展望AI與電影行業共振下的發展方向。
王紅衞指出,鑑於AI生產力,未來很可能會在電影行業催生一些全新的敍事藝術、敍事體驗、場景體驗的藝術。因此,電影人未來需要嘗試使用AI,以便去適應新一代觀眾或者新一代人類。
董潤年舉例説,他給本科生教劇作時,注意到互聯網時代下的一個很明顯的現象。“以前我們學編劇,會教他們潛台詞,理解話背後的意思;而現在的年輕人,説話沒有潛台詞意識,心裏怎麼想就直接表達了,他們的思維方式、情感方式(與我們)不一樣了。”
“我們要思索AI能夠做什麼,更要思考AI做不到的東西,”在闡述自己對於AI的觀點後,河森正治總結道,“我們不需要尋找一個來自AI的正確答案,我們要想的是AI能夠做出什麼好玩、有意思的東西。比如,未來AI是否會具備人類情感?”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電影美術學會會長霍廷霄最後指出,今天大家都在思考,中國電影怎麼走出國門?怎麼從大國變成強國?他認為,怎樣講好中國故事,如何把中國五千年文化的傳承、歷史淵源做的很有意思,其實是需要一代代更新創新的,而“技術與藝術融合,正是未來中國電影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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