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斌：岸田陷入四面楚歌，卻佯裝聽不見陣陣逼宮聲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鴻斌】

6月26日，日本前首相菅義偉（自民黨）在月刊雜誌《Hanada》的採訪中，再次將炮火對準了首相岸田文雄，稱“首相應該處分自身，負起責任”。

可以説，自6月23日日本例行國會結束之後，在政壇已醖釀許久的政治風暴開始生成：這就是對岸田首相的集中發難。來自自民黨各大佬和各派別以及在野黨的各種勢力，聯手上演了“倒岸田”的一場活劇。

2024年6月20日，日本立憲民主黨以自民黨對“黑金”醜聞處理不力為由，向眾議院提交對岸田內閣的不信任案。圖自IC Photo

眾所周知，從去年年底自民黨的黑金醜聞開始爆雷。自民黨許多政客以派系名義銷售集資宴會券，在超過一定額度後獲得回扣，甚至根本就不入賬，以此作為個人的小金庫，這一醜惡行徑一經曝光，引發了日本國民的強烈反感。

因此，本屆國會如何應對這一政治醜聞，儼然是一道繞不過去的難關。雖然此事並非始於今日，但作為當今自民黨的當家人，嚴肅處理這一問題並採取切實有效的措施防範今後再度發生，岸田文雄是責無旁貸的。

但岸田文雄在國會就此事答辯時卻如此回應：“作為企業參與政治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企業是有權提供政治獻金的。”如此思路與廣大日本國民對政治與金錢的密切關係的強烈厭惡，顯然是截然相反的。

以岸田為總裁的自民黨核心團隊，對此事的應對無疑是非常被動和無力的，只是解散了六大派系中的五大派系。確實，籌款是以派系名義進行的，但自民黨的所有運行均是通過這一架構，僅僅解散派系，顯然是治標不治本，根本無法剜除這一政治毒瘤。

況且有些派系解散後換件馬甲，又以所謂“政策集團”的名義繼續運作，根本就是換湯不換藥，這當然無法得到國民的認可。只有刀刃向內，徹底斬斷政治與金錢説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才可望終結黑金醜聞的一再發生。

本屆國會閉會前通過了《政治資金規正法修正案》，只是將集資宴會購買者每次購買的上限從20萬日元降低至5萬日元，這完全是在玩弄數字遊戲。一次購買的上限降低了，那多買幾次不還是一樣嗎？如此大範圍的政治醜聞，居然沒有一個證據確鑿的政客被立案移交司法部門。

如此“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就想矇混過關，這顯然是無法獲得各在野黨以及廣大國民認可的。關鍵是自民黨根本就離不開政治資金。因此對這一修正案，70%以上的日本國民根本不買賬。

正因如此，在4月的3場國會補缺選舉中，自民黨全部落敗；5月底靜岡縣知事選舉和6月初東京都港區區長選舉，自民黨推舉的候選人也相繼落選。此前岸田還曾盤算過提前解散國會舉行大選的時機，但看到這一難堪局面，他已完全喪失了信心，已儼然失去了打這張王牌的主動權。

隨着9月自民黨總裁選舉的臨近，自民黨內外開始聯手逼宮，岸田首相眼下就像是坐在火鍋上，狼狽不堪。根據時事社6月上旬舉行的民調，岸田內閣支持率已經跌至16.4%，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每日新聞》的民調也已降低至17%的低位。

在日本政壇，內閣支持率低於30%就進入了“危險水域”，若進一步跌破20%，則被視為陷入“下台水域”。上屆菅義偉內閣在支持率尚維持在31%之際，就急流勇退宣佈辭職。共同社6月下旬舉行的民調顯示：36.6%的國民要求岸田儘快辭職，而希望他連任的人僅為10.4%。

支持率一路走低，岸田文雄當然難以推卸其責任。自民黨總裁選舉在即，作為執政黨，自民黨總裁理所當然會出任首相。此外黨總裁還被寄希望於能夠帶領自民黨在明年即將舉行的眾議院和參議院兩場選舉中勝出，繼續保持執政地位。

然而岸田目前顯然不符合這一條件。據《產經新聞》民調，“下一任最適任首相”岸田僅獲4.3%的支持，不僅遠低於政壇大佬石破茂、小泉進次郎等人，也不如外相上川陽子。大多數日本輿論認為，岸田根本不可能在明年的參眾兩院選舉中率領自民黨擊敗在野黨。

2024年6月20日下午，在日本國會眾議院全體會議上，對岸田內閣的不信任案以自民黨、公明黨執政聯盟多數反對被否決。圖自IC Photo

上任以來，雖然岸田首相出台了一系列減税等取悦民眾的政策，但卻收效甚微，執政頹勢難改：截至今年3月通脹已持續31個月居高不下；而工薪階層的實際收入已連續25個月下降；日元頹勢根本無法扭轉，即便日本央行拋出美國政府債券，斥資600多億美元干預匯市，但仍無濟於事。據國際清算銀行公佈的數據顯示，在全球64個國家和地區的貨幣中，日元實力下降最為明顯。

從2000年以來，日元已經下跌57.88%，其跌幅僅低於阿根廷的72.76%，在20國集團中排名倒數第二，而阿根廷的惡性通脹在全球是名列前茅的。

對於能源幾乎完全依賴進口，糧食進口也佔一大半的日本而言，日元持續疲軟當然會導致生活負擔加重。此外日元貶值還導致日本外貿連續3年呈現逆差。對此，廣大日本國民怨聲載道，因此岸田內閣的支持率一路走低是勢在必行的。

在6月19日舉行的朝野各政黨領導人討論中，國民民主黨領導人玉木雄一郎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讓岸田相當難堪：首相目前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既無法得到在野黨的合作，連聯合執政的公明黨也認為首相缺乏魄力，磨磨蹭蹭。在自民黨內也公開出現了追究首相責任的呼聲，至於國民的信任更是一落千丈。

首相何以會陷入這一四面楚歌、走投無路的困境？而岸田卻如此回覆：“我並不認為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如今需要解決的問題堆積如山，人們也對此議論紛紛。既然有如此眾多的問題，就應該竭盡全力予以解決。當然國民會對此表示不滿，但即便如此，該乾的還得幹下去，這正是政治家的職責所在”。意即儘管國民對其怨聲載道，但他仍將一如既往，不改初衷。隨即他又岔開話題，突然再度提出修憲的問題，要求各在野黨予以配合。

岸田在對手的咄咄逼人態勢之下頗顯狼狽，而自民黨議員們在他回答質詢時根本無人關注，更談不上贏得哪怕是零星的掌聲。

在國會結束的前一天，自民黨眾議員東國幹就率先發難，指出岸田不應對極為嚴峻的局勢視而不見，還風輕雲淡地表示要競選連任。岸田應放棄這一根本不切實際的幻想，為自民黨迎來全新的局面創造條件

一天後即在國會結束的同一天，前首相菅義偉也對岸田發出了逼宮信號。在《文藝春秋》舉行的線上節目中，他指出在黑金醜聞發生後，自民黨理應順勢推動解決政治與資金這一痼疾，但岸田卻沒有這麼做，對此顯然負有責任。因此即將到來的自民黨總裁選舉，是讓國民感覺該黨出現煥然一新局面的最佳時機。菅義偉刻意採用“煥然一新”這一表述，顯然意味着岸田不應戀棧，自民黨應通過更換總裁來重新獲得國民支持。

雖然菅義偉不屬於自民黨的任何派系，被視為“非主流派，”但在如今的日本政壇，其地位仍是除麻生以外其他所有大佬所無法企及的，他的這番發言不啻是吹響了“倒岸田”的衝鋒號，立刻在日本政壇引發了強烈反響。

二階俊博派系的一名資深議員就表示：菅義偉這麼表態後，其他人當然就無所顧忌了，這就形成了一種氛圍。麻生派的一名核心成員則表態：國會結束後議員們將返回各自的選區瞭解當地選民的看法，此舉將成為要求岸田下台的重要風向標。

在安倍遇刺身亡後，目前擔任自民黨副總裁的麻生太郎理所當然地成為自民黨的頭號大佬，他的態度顯然是至關重要的。

本來麻生對岸田基本上還是支持的，但此前在國會審議《政治資金規正法》修正案時，對一次購買籌資宴會券的上限，日本在野黨和國民均強烈要求從目前的20萬日元大幅度降低，麻生希望這一額度不能低於10萬日元，但岸田卻遷就公明黨而降至5萬日元，此舉引發了麻生的強烈不滿。

但如今岸田的相關政策無法得到麻生的理解和支持，此前岸田想約麻生餐敍交換意見，但麻生的反應卻非常冷淡，這使岸田深感心灰意冷。在發生黑金醜聞後，岸田解散了自己主導的派系，其他幾大派系也相繼解散，但唯有麻生派卻不為所動，他暗含機鋒地表示：目前的政策不能給未來留下禍根，對岸田的不滿溢於言表。

2024年2月29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出席國會政治倫理審查會，就自民黨“黑金”醜聞接受質詢。會上，岸田文雄就日本執政黨自民黨 “黑金”醜聞再次致歉。 圖自IC Photo

據《朝日新聞》在6月中旬開展的相關調查，在自民黨全國各地的黨組織中，支持岸田競選連任的僅有3個縣（包括其選區所在的廣島縣），而明確予以反對的卻有5個縣，8個府縣表示“不好回答”，其餘31個都道府縣均拒絕回答這一問題，實際上這間接表達了反對態度。

岸田文雄在3年前的總裁選舉中能如願以償已實屬不易。早在2018年總裁選舉時他就躍躍欲試，但時任總裁安倍晉三勸他再隱忍一下，並許諾自己再幹一屆後將把總裁大位禪讓給他，於是岸田打消了出馬競選的想法。

但在安倍2020年宣佈辭職之際，他與麻生太郎卻認為：岸田仍缺乏政治魄力，歷練不夠，決策能力也不盡人意。所以他沒有兑現此前的政治承諾，而是支持了非主流派的菅義偉接棒。這一食言讓岸田深感失望，但卻無法發泄不滿，因為安倍雖然下台了，但仍是自民黨的頭號大佬。幸虧在一年後他終於熬到了頭，走馬上任自民黨總裁和首相，實現了自己的從政目標。

但岸田上任近3年來的政績實在乏善可陳。例如其上任之初提出的“建立新資本主義”到底新在哪裏，他自己語焉不詳，偶有涉及也是令人一頭霧水。其間他曾“舉賢不避親”，任命自己的兒子出任政務秘書，以便為其今後從政建立政治資本。

孰料他兒子卻是一個“坑爹”的狠角色，包括在陪同出訪期間居然坐公車為其他政壇大佬選購禮品，甚至與親戚在新內閣亮相的階梯上合影，該照片在媒體被曝光後引發輿論大譁。

不要説他兒子尚未進入政壇，就是已當選議員甚至躋身內閣，這也是萬萬不可觸碰的紅線。因為這是首相的專屬權限，其他人包括政治大佬在內也只有羨慕的份而不敢“模擬”一下。於是其兒子在任職不到8個月就悻悻然走人，以此息事寧人。

岸田文雄長子岸田翔太郎與親友在新內閣亮相的階梯上合影，其親友甚至擺出不雅姿勢

去年11月國會還通過決議，為國會議員和內閣成員增加獎金。國會議員人均增加18.7萬日元，而岸田本人的增加額度更高達46萬日元。在日本國民實際收入持續下降的背景下，如此操作豈非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讓廣大國民情何以堪？

在政府領導人面對執政危機時，應對方法無非是兩種：一種是顧大局識大體，自己走人，以謝國民。例如4年前安倍晉三在聲望如日中天之際突然宣佈辭職，令日本國內外一片譁然。而接任的菅義偉在任職一年後便毅然交棒，毫無戀棧之意。另一種方法便是提前解散國會舉行大選，通過勝選來贏得國民信任，取得執政的主動權。例如安倍晉三在2014年和2017年兩度提前解散眾議院舉行大選，均取得了壓倒性勝利，由此也進一步鞏固了其執政基礎。

但岸田面對四面楚歌，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意孤行。與此同時，這兩年儘管日本政壇和媒體一再揣測岸田解散國會的時機，但岸田卻根本沒有這樣的魄力，如今反而是倒過來，在野黨逼迫他解散國會，他卻王顧左右而言他。因為他對贏得眾議院選舉根本沒有必勝的信心。明年日本將分別舉行眾議院和參議院選舉，如果自民黨仍以岸田為總裁，則勝選的概率將明顯降低，所以自民黨當然不希望岸田競選連任。

在內政毫無建樹的困境下，岸田曾指望通過在外交領域取得若干成就，以便產生“堤內損失堤外補”的效應，例如此前他一再要求訪美，並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當初美國考慮到岸田隨時可能捲鋪蓋走人，如果他剛在國會演講回國不久就被推翻，此舉將使美國陷入尷尬，因此美國曾無意接待其訪問。

但在日方的一再堅持下，再説拜登政府對日本也頗多期待，因此最終還是讓岸田在4月實現了訪美，並如願以償在國會發表演講，而日本首相上次獲得如此殊榮還是2015年安倍晉三的訪美。

在岸田精心準備的演講中，竭盡全力取悦美國，因此引發了多次掌聲，演講結束後許多美國議員爭相與岸田合影並請他簽名，岸田對此心花怒放，感覺從未如此之好。他説在日本國會發表施政演説和回答質詢時，從未獲得如此掌聲。不料這一發言再度引發日本國內的反彈。因為議員們均認為岸田的政策和表述根本不配贏得掌聲。

2024年4月1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後與美國議員交流 圖自IC Photo

面臨如眾叛親離的嚴峻局面，岸田卻毫無自知之明，依然在勉為其難地盤算如何度過眼前的危機，爭取連任自民黨總裁。接下來他會如何且戰且敗直至最後成為一地雞毛，對觀察者而言倒不無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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