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詩傑:再推“回儒對話2.0”,安瓦爾要重拾馬來西亞當年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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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翁詩傑】
儘管在美國的戰略緊逼下,東南亞國家承受着巨大壓力,但以馬來西亞為代表的東盟國家,也越來越意識到“國家戰略自主”的重要性。
就像近日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在與北京對話發起人、觀察者網董事長李世默對話中提到的那樣,西方“想控制話語權,但我們不能再接受了,因為它們不再是殖民大國,獨立國家應該自由地表達。”

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和北京對話發起人、觀察者網董事長李世默(觀察者網)
馬來西亞是當前“全球南方”國家的一個縮影。在美西方國家力挽日趨沒落的世界霸權之際,作為與中美兩國保持良好關係的馬來西亞,處於兩強博弈的夾縫中,想要堅持不選邊站隊,是極具挑戰性的。因為經驗顯示,從美國霸權的視角,小國向來沒有“不選邊”的選擇自由。
安瓦爾總理在對談中對國際秩序由單極而至多極的蜕變盡顯其樂觀的期盼。言談中,他更不諱言中國的崛起為國際社會帶來了一線希望。他將美西方的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的處世態度喻為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遺毒。在美西方控制國際話語權的背景下,西方的敍事話語充斥了“雙標”和“虛偽”,尤其是在“種族滅絕”問題上,美西方對烏克蘭與加沙兩地殺戮所持迥然不同的立場和定義,更削弱了西方捍衞民主人權的可信度。
安瓦爾總理的坦率表白,反映出大部分“全球南方”國家領導人力求自主的心聲。他直言曾經的“不站隊西方,就要受到懲罰”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
在對談中,李世默提出了美西方的“普世價值觀”與當前備受熱議的“共同價值觀”的迥異問題。這無疑為蜕變中的國際秩序點劃出另一個鮮明的分歧點。前者是美西方藉國際話語權之便,行使文化霸權,強行加諸於他國身上的單邊排他價值,是典型單極世界秩序下的產物,特點是強調同質化。相對之下,後者則是多極秩序下多元並存的價值觀,具有包容性,且更能契合“全球南方”多樣化的現實。
然而,誠如李世默所説,“‘全球南方’需要自己的基本敍述和一套基本理念”。“全球南方”作為西方輿論界心目中所謂的“邊陲之地”(美西方國家以外的“其它”國家),要真正發展成為國際秩序中的其中一極,不能光靠經濟獨力支撐,更不能沒有價值觀作為依託。
在這方面,中國的三大全球倡議,即: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實則已為整個“全球南方”備妥芻議。這三大倡議環環相扣,其涵蓋面皆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依託,是“全球南方”的發展中國家和新興經濟體在尋求跨國合作、應對共同挑戰的現成平台。其問題的徵結在於如何因地制宜;如何讓這些曾經備受殖民的國家建立文化自信,頂着美西方的脅迫和干預,勇於堅持走自主的道路。
在“全球南方”唱響“自主”聲中,最顯而易見的首推金融自主。近年來,發展中的新興經濟體競相擺脱對外部金融體系的依賴,棄用美元,轉用本幣交易已漸成氣候。對此,安瓦爾毫不諱言,馬來西亞對華貿易使用本幣交易者已佔20%,對鄰國如泰國與印尼的貿易亦是如此。此外,言談間他對“亞洲貨幣基金組織”的憧憬始終不減當年,對“全球南方”國家的多邊合作,更是充滿了期待。
在這節骨眼上,安瓦爾總理捎來了馬來西亞準備加入金磚國家行列的消息。這意味着馬來西亞擬進一步融入“全球南方”的合作機制。雖然近日金磚國家表示暫停“納新”,但隨着南方國家的崛起,像金磚國家這樣的組織必將越來越受到追捧。
回溯歷史,1971年東盟五國(即: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簽署《吉隆坡宣言》。當時這項表態宣言開宗明義聲明:其目標旨在東南亞建立一個“和平自由中立區”(ZoneofPeace,FreedomandNeutrality),藉以維護本區域“不受外部勢力任何方式的干擾”,以利“擴大合作範圍”。撫今追昔,這項不結盟宣言迄今仍不失其時效,同時與“全球南方”的期許,堪稱高度的契合。
在相對敏感的南海水域主權議題上,安瓦爾總理毫不諱言中、馬兩國的矛盾分歧是存在的,一如馬來西亞與周邊國家之間面對若干歷史遺留的問題,可這並不阻撓彼此的交往。馬來西亞的立場始終堅持解鈴還須繫鈴人,須由當事方處理解決,而不是引入外部勢力,使局勢日趨複雜。由於南海水域的主權之爭,個別聲索國的個案各有不同,因此馬來西亞的處理模式更見靈活可取,且適用於南海諸國。
事實上,這種方式完全契合馬來民族的性格,即:處理矛盾繞不開當事人的協商溝通;管控分歧則切忌喧囂天下。儘管如此,建立互信,進而縮減信任赤字的努力,仍是經營雙邊或多邊關係的重中之重。
今年恰逢馬、中兩國慶祝建交50週年,同時也是兩國的友好年,安瓦爾總理此次高調“睦華、友華”的表白,它一方面固然是從馬方的利益着眼;另一方面,它對東盟乃至整個“全球南方”的影響是絕對不容忽視的。

當地時間6月19日上午,國務院總理李強在馬來西亞總理府同安瓦爾總理舉行會談。新華社記者 饒愛民 攝
以目前馬來西亞的國情現實看來,三大倡議中的“全球發展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皆可立馬落地。前者契合馬來西亞對可持續發展的多維需求;後者所倡導的多元包容對一個多民族、多宗教的國度來説,更是信心力量的泉源。即便是“全球安全倡議”,繞過了相較敏感的防務安全層面,非傳統的安全關切,如:氣候安全、糧食安全、能源安全和打擊跨境犯罪等問題,仍是中、馬兩國乃至整個東盟對華開拓合作的新抓手。此次李強總理蒞訪馬來西亞,在眾多合作項目當中,兩國聯合打擊跨境犯罪能夠名列其中,對“全球安全倡議”在本區域的開展,無疑是個良好開端。
明年(2025年)馬來西亞即將接棒出任東盟輪值主席國。這不單令人對加速推進乃至敲定“東盟中國自由貿易協定”3.0版寄以厚望。馬方作為主席國,會否進一步鞏固東盟的對華關係,是目前大家所關注的。可以預期的是,依託於三大全球倡議的中、馬合作項目,若能成功推進,勢必會成為其它東盟成員國競相複製的樣版範式。
回顧冷戰時期的70年代初葉,當時馬來西亞敢為人先,頂着歐美國家的壓力,率先於1974年與華建交。這為隨後其它東盟成員國與華建交的熱潮開了先河。1991年,馬來西亞更以東道主之便邀請中國外交部部長參加第24屆東盟部長會議,並以此奠定了中國與東盟的對話夥伴關係。彈指間,30年後的2021年,雙邊關係再次登上了新台階,也鑄就了彼此的全面戰略伙伴關係。這與馬方的主動邀請所起着的鋪墊作用不無關係。

圖自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
遙想90年代中葉的馬來西亞,正值安瓦爾意氣風發的高光時刻。他以副總理之尊,著書立説,其中《亞洲復興》(1996年)正是他的傳世之作。此次的對談就以他這本着作掀開話題,也以李世默向安瓦爾的贈書做為結束,深深洋溢着以書為媒的知性氛圍。借用安瓦爾的話:“亞洲的復興,不僅是經濟賦權,也是文化賦權。”它牽引出一位對文明互鑑獨有情懷的領導人視野。
誠然,就安瓦爾而言,30年前如此,30年後的今天,從其言談我們不難看出他對全球治理的文明維度仍然存有若干的憧憬。印象中,上世紀的90年代他曾在馬來西亞首創“回儒對話”,一時傳為佳話。曾幾何時,峯迴路轉,歷經幾許坎坷的他,終於2022年成功即位拜相。其中一項他選擇堅持去做的,竟然是新回合的“回儒對話2.0”。這引起了知識界“小眾”的關注和國際的讚譽,卻阻遏不了其國內日趨膨脹的種族與宗教民粹。
我以“小眾”稱之,實無絲毫“貶損”或不敬之意,畢竟學者專家們高格調的互鑑互動,其所面對的最大考驗始終是普羅民眾的人和。面對選民選票週期性的壓力,即便是特有人文情懷的領導人也繞不開柴米油鹽民生關切的羈絆。當然,安瓦爾也不例外。
當前隨着馬、中兩國的多維合作逐漸走向深水區,馬來西亞人民期待的是安瓦爾政府將會如何引領國家乘此“東風”機遇,在錯綜複雜的世界變局中再次脱穎而出,重拾當年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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