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得那麼爛，突然就進來了”，體育特長生進名校的拿證爭議

又一個高考季，多個明星關涉國家級運動員證造假的傳聞，讓公眾對體育生考名校的資質、路徑高度關注。

近日，北京大學高水平運動員專項測試合格名單公佈，北京四中一在榜男生因母親疑為知名演員再次受到關注，其多場比賽得分為0的記錄，則被網友質疑：國家一級運動員的資質有水份？

有博主發文表示，《籃球運動員技術等級標準》表明，只要所在的校隊在全國大賽得到名次，哪怕該隊員不上場，也有機會得到一級運動員的稱號，不排除證書有暗箱操作的空間。

截至目前，相關演員並未發聲回應此事。

國家一級運動員身份如何獲得？名校的“高水平運動隊”有什麼樣的招生標準？是否存在暗箱操作的漏洞？近日，多名圈內人士針對上述問題，接受了大河報·豫視頻《看見》記者的採訪。

2023年6月，微博網友于北京傳統項高中籃球決賽時拍攝

不是所有隊員都能拿到證書

陸陽（化名）是某“雙一流”大學大二在讀體育生，他在高二那年取得了籃球國家一級運動員證書，高三通過體育單招，被現在的大學錄取。

據他講述，一般來説，想要獲得“國家一級運動員”證書，每年需要打特定的官方比賽，根據比賽名次，省級第一名的隊伍會獲得兩個“國家一級運動員”的名額，第二、第三及其後的名次能拿到的只能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證書。

賽事級別越高，能拿到一級籃球運動員證的概率越大。如果能打到北方賽區甚至全國決賽圈，第一名能拿到證的名額就會更多。

“我們高中的校隊有20個人左右，但是一場比賽報名只能報15個人，只有12個人上場。”陸陽所在的高中是北方某省的籃球強校，男籃蟬聯了20餘年的全省冠軍。

“所以基本上省裏每年的國家一級運動員證都讓我們學校拿了，我們就不缺（這個名額）。”他説。

但是，能拿證的省級賽事，一年也就兩到三個，且必須得打到全省第一才有一級證。也就相當於，只打省級比賽，一個隊伍一年最多能拿到四到六個一級運動員證。

整個隊伍將近20個人，拿到冠軍之後若只有2個一級運動員證，證該給誰，誰能決定？

隊伍的教練來決定。

“當年我是高二拿的，如果高二這幫隊員裏六七個人都有一級運動員證了，就會給高一的隊員，我們就是這樣每年打比賽，高年級優先，輪着拿證，基本每個人都能拿到。但是在全省範圍內，除了我們學校，別的學校就沒有幾個一級證。”

因此，在陸陽所在的這所省級籃球強校，一個隊員哪怕場場都是替補上場，也有可能“輪到”一個國家一級運動員證。

“他打得那麼爛，突然就進來了，肯定是不正常的”

陸陽説，這種模式裏面，的確存在“尋租”的空間。一些關係户會把孩子送到當地體育有名的學校，打通教練的關係讓孩子進校隊，最終能保證能給孩子一個一級運動員證，拿着這個證就有可能博一個上名校的機會。

這樣的關係户在陸陽讀高中的時候就有，不過，“每一屆塞進來的關係户最多一兩個，因為我們學校能給關係户的證最多也就一兩個，教練可以決定把一級證給誰”。

隊員之間也知道這個人是塞進來的。“他打得那麼爛，突然就進來了，肯定是不正常的。平常就讓他做做後勤工作，打比賽基本也不讓他上場，讓他上去幹啥？輸球嗎？”

但如果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拿證，也是必須跟隊參加可以拿證的官辦比賽的，而且必須要有一定的出場時間，“會讓他上場幾分鐘，意思一下”。

陸陽表示，北京的學校和地方省份還有些不同。“北京的學校，能拿證的比賽比我們要多，如此一來，能分到證的人就更多了。北京的籃球強校，應該比我們學校更不缺一級證。”

2023年北京市青少年籃球錦標賽（圖片來自北京市體育局官網））

此次公佈的北京大學高水平運動員專項測試合格名單中，有網友質疑相關隊員在以往比賽中得分低，甚至是0分，一級運動員的資質是否有水分。

對此，河南一位從業多年的體育單招升學培訓機構籃球教練金冬（化名）認為，單是得分高低是看不出來有什麼的，一個籃球隊員拿了多少分，其實判定不出其實際水平和貢獻。“和踢足球差不多，場上11個人，踢個8：0的守門員，一分沒得，能説守門員不好嗎？”

“即使多個指標都是零，上場可能就跑兩分鐘，一個籃板也沒拿到，也沒得分也沒助攻，光跑跑位，那不能證明水平不行，至少給隊友創造了空間，也是有價值的。”金冬表示，籃球比賽主要看一整個團隊的合作。換句話説，如果你水平很低，把你塞到一個很強的隊伍裏，也幾乎看不出你水平的高低。

不規範空間正被壓縮，多所學校取消高水平運動隊

不過，放在整個考學的過程中，國家一級運動員證只是一個體育生考學的關鍵門檻之一。

一般來説，體育特長生有體育單招、高水平運動隊兩種升學路徑。此外還能參加高考，走體育統招。其中，高水平運動隊的要求較高。

參加體育單招的體育生最為普遍。體育統招是許多綜合類大學設置的專業，以休閒體育、體育教育、社會體育指導與管理等社會服務方向的專業為主。

只有高水平運動隊，從2024年起，必須獲得國家一級運動員以上技術等級方可報考。這是高校在奧運會、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項目範圍內，面向文化課成績優秀的專業運動員考生設立的一種招生方式。

陸陽説，它的“更難”體現在考生的文化課和身體條件上，“對個人技術、身體、文化課、天賦、實戰，都有更高的要求。”

2024年起，高水平運動隊招生在文化課成績、專業測試上的要求越來越高，標準越來越統一。

考生的文化考試統一使用高考成績，要求必須達到生源省份高考本科線，獲得破格錄取資格的考生也需要達到本科線的65%及以上，改變了過去體育生兩三百分就可以進高水平運動隊的狀況。

專業測試則全部納入全國統考，由國家體育總局牽頭組織實施，改變了過去高校單獨組織校考的程序。

“今年規範了考試要求和公平性，明顯壓縮了高校高水平運動隊招生時的不規範空間。想用特殊手段進高水平運動隊上名校，幾乎很難實現。”金冬説。

從1987年開始，“高水平運動隊”這項體育人才培養機制，讓高校成為競技體育後備人才的重要基地和傳統體育人才培養模式的有益補充。一路走來，為我國培養了一批世界冠軍和奧運冠軍。

但也有機構曾指出，多年來暴露出生源質量不高、學訓矛盾放大、學生靠運動員技術等級證書造假獲得降分入學資格、高水平運動員文化課成績太差、學校對高水平運動隊文化課要求過低等一系列問題。

2024年起，國內多個高校如哈爾濱工業大學、電子科技大學、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等高校停止了“高水平運動隊”的招生。

想找作假的空間，非常非常難

具體到北京大學高水平運動隊今年的要求，考生須獲得國家一級運動員及以上技術等級稱號，且須參加全國體育專項統一測試。

在高考成績公佈後、志願填報前，在文化課成績達到錄取要求的合格考生範圍內，北京大學將按招生計劃和體育專業測試成績擇優確定入圍考生的名單。

在金冬看來，一項一項均是難關，通過並非易事。

“對體育生來説，首先文化課成績過本科線是很困難的。”他表示，大多數體育生把全部的精力都浪費在訓練上面了，之前體育文化課要求180分的時候，有的學生都考不過。

其次是專項測試，“之前是學校自己組織，這裏面可能會有尋租空間，但是今年不同了，必須要通過國家統一測試，統一測試有監控錄像，全國聯網，各項測試都必須考生自己去考，作不得假。最後按排名錄取。”

金冬説，唯一有可能存在“灰色地帶”的環節，是裁判。“比如説可能提前知道哪一個裁判或評委要來這個考區監考，家長提前‘做做工作’，把這個孩子的分搞高一點。但事實上，五個評委都是國家體育總局臨時抽調的，誰能有那麼強的實力提前知道他們的安排？所以，想找作假的空間，非常非常難。”

具體到北大此次招生引發關注的涉事隊員，記者注意到，其司職後衞，公眾號“明日球星TheFutureBaller” 曾採訪過北京四中籃球隊，有隊員這樣稱讚涉事隊員：“雖然個子不高，但他在場上能夠用防守鎖死對手，那種防守的態度是我需要學習的。”

此外，另外一篇報道北京市青少年籃球錦標賽的文章中提及，涉事隊員曾代表四中加時絕殺另一所學校，獲得全隊最多的19個籃板還能有12次搶斷，“他的作用或許並不體現在得分裏”。

陸陽表示，自己在高中籃球圈聽説過北京四中個別比較出名的隊員的名字，沒有聽説過涉事隊員。不過，從現有公開信息來看，他出現在北大高水平運動隊合格名單上，符合流程。

“但我們好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到底哪裏不對勁呢？”

（記者 張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