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麟：波音又認罪了，然後呢？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7月8日，彭博社報道稱，一直被美國司法部罪案調查纏身的波音接受了司法部提出的一份認罪協議，承認在兩起737MAX空難中犯有刑事欺詐罪，以此換來與司法部的和解及從輕發落。

世界航空製造商裏犯下刑事罪行並且認罪的也不少。比如波音的老對手空客，在2020年1月就認罪並和解，不過空客是因為商業賄賂被起訴，雖説在商業道德上有瑕疵，但產品是沒問題的。而波音是因為產品出問題被定罪，這性質差別可就大了。

對於這半年來飽受“空中飛門”醜聞的波音來説，認罪或許能換得一時太平，但認罪本身就是對波音所剩無幾的聲譽又一次沉重打擊。

波音一客機艙門空中脱落社交媒體

三年之後又三年

對波音來説，與司法部達成協議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早在2021年1月7日，美國司法部就宣佈與波音達成協議以解決FAA（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對波音的刑事欺詐指控。這場司法和解，其背景是著名的2018年與2019年連續兩起737MAX空難。

在2019年對波音的調查中發現，在737MAX的研發與認證中，波音為了避免對飛行員重新培訓（這是波音對航空公司做出的重要承諾），對FAA的適航認證人員隱瞞了737MAX的關鍵重要信息，也就是MCAS系統（兩起空難的罪魁禍首）的詳細細節。在調查中發現，波音提供給FAA的MCAS系統數據與實際裝機的MCAS系統不同，而且波音兩名試飛飛行員也對FAA蓄意隱瞞，構成欺詐。

在2021年時，波音與司法部達成了和解，刑事訴訟暫緩三年，而在這三年中需要滿足司法部的和解要求，具體和解內容為：

1.支付2.43億美元的刑事罰款；

2.賠償航空公司客户共計17.7億美元；

3.用5億美元成立基金，用於賠償兩次空難中346名受害者的家屬；

4.需在三年內有效執行合規和道德計劃，防止再次發生違法欺詐行為。

滿三年後（2024年1月7日）波音需要向司法部證明其遵守協議的全部條款，司法部將用6個月來評估波音是否遵守協議。

2021年1月美國司法部與波音達成的和解協議

客觀來説，2021年的這份和解協議對波音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這份總共賠償約25億美元的和解協議中，除了司法部的2.43億罰款算是額外增加的，其他都是波音本就該進行賠償的。更別説賠償給遇難者家屬的5億美元是“成立基金會”，這中間的水分自然不用多説。而三年之約本質是一種三年緩刑，如果這三年裏不再犯事，那這事也就過去了。也因此，當時受害者家屬對這份和解協議是非常不滿的，但他們的不滿又有什麼用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在“三年之約”到期之前兩天，即2024年1月5日，發生了震驚世界的阿拉斯加航空737 Max 9“空中飛門”事件。這起事件的發生以及隨後的調查讓人們發現，波音壓根就沒有遵守三年前與司法部的和解協議，非但沒有知錯就改，還屢教不改。

如果説在1月7日之後發生“飛門事件”，那在法律程序上可能還沒有爭議；但恰恰在三年之約有效期內發生了這事，讓波音無從辯解。也因此，在今年6月，美國司法部認定波音違反了三年前達成的和解協議，重新啓動了對波音的罪案調查。用中國老話來説，這也算是報應不爽。

在司法部重啓罪案調查後，波音又一次與司法部達成了和解。由於違反了先前的和解協議，三年緩刑顯然是無法適用了，因此波音這次很乾脆地進行了認罪。既然達成了認罪，司法部達成了主要目標後，自然也不會對波音“趕盡殺絕”，明確表態不會對波音的具體個人提起刑事訴訟。對於新協議，波音也飛速接受了：

1.由於違反先前協議，額外支付2.43億美元的罰款；

2.在未來三年至少花費4.55億美元來加強其安全與合規項目；

3.任命一名獨立監察員對波音開展監察確保波音合規，在監察員三年任期內，波音處於緩刑狀態。

和2021年的協議一對比，是不是很相似？司法部又給了波音三年緩刑，只要三年內不出事接下來大家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了。真可謂三年又三年，無限續期啊。

對於遇難者家屬團體來説，司法部最新的認罪協議自然是讓人無法接受的——這哪裏是懲罰波音啊，這明明是幫助波音過關啊。也因此，代表遇難者家屬團體的律師馬克·林奎斯特表示，司法部正在充當端水大師，既要讓遇難者家屬們認為正義得到了伸張，又要避免對波音造成不利影響。

而在認罪協議公佈之後，波音股價的表現很好地反映了資本市場的態度。7月8日美股開盤以後，波音股價一度大漲3%，可見資本市場認為司法部的協議對波音是個好消息，這事就到此為止、“利空出盡是利好”。只不過在短暫的大漲之後，股價又如737MAX一樣急速下跌，也是頗為耐人尋味，給人一種趁機出貨的感覺。

達成認罪協議後，波音股票的走勢。

大到不能倒

在司法部對波音重新啓動罪案調查後，美國媒體發現波音處於一個很微妙的境地：作為一個犯了重罪且被定罪的公司，波音還能否承接美國政府的合同？

要知道波音作為航空航天巨頭，承接了大量的政府合同（包括美國軍方的國防合同），而有一條法規禁止因某些重罪被定罪的國防承包商贏得未來的國防合同。換而言之，認罪了的波音在法理上是無法參與未來的政府項目的。

但正所謂“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多位法律學者與分析家在《西雅圖時報》的採訪中，基本一致認為定罪一事不會對波音未來的政府項目產生什麼影響，而且會採取一些變通手段來解決，因為波音對美國政府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

根據波音2024年一季度的財報，在第一季度裏波音的國防與太空部門一共創造了70億美元的營收，而民用飛機部門僅有47億美元的營收。如果看2023年的年報，波音有40%的收入來自於政府合同。

此外，波音參與的政府項目極多，也包括很多關鍵項目，如VC-25B總統專機（未來的空軍一號）、KC46加油機、F-15EX戰鬥機、目前還在天上且回不來的starliner太空飛船等。波音的政府合同涵蓋了從研究、生產到改裝服務的廣泛領域，而且大部分合同來自於國防部，是美國最重要的軍火公司（國防承包商）之一。

如果因為波音被定罪，就被排除在政府合同之外，那無疑會是個非常諷刺的黑色幽默。也因此，司法部最終的緩刑三年決定，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這個“司法難題”：波音認罪了，讓司法部達成了目標；而司法部作出緩刑三年的判決，又避免波音現在就被“定罪”成為“重罪公司”。

這一定程度上也解釋了司法部為何在波音違反第一次和解協議、重重地打了司法部的臉後，依然還給波音第二次機會達成認罪協議，放波音過關：波音實在是大到不能倒。

在位於美國南卡羅萊納州北查爾斯頓的波音南卡羅萊納工廠，工人在後機身段生產車間工作。新華網

截至2023年12月31日，波音一共有17萬名僱員，而與波音相關的產業鏈所涉及的工作崗位更是上百萬個。如果波音出了問題倒了，或者受到重創一蹶不振，那些高度依賴波音的上游供應鏈企業也將遭遇滅頂之災。

就如在2020年波音由於737MAX停飛與新冠疫情大流行決定對737MAX停產後，為波音製造機身的勢必鋭公司立馬就遭遇嚴重危機，不得不進行大幅裁員（約30%）以度過危機。可以説對美國本就日暮西山的製造業而言，波音公司真就是“百萬槽工衣食所繫”。更不用説波音每年將數千萬美元的費用用在政府遊説上，沒了波音，那麼史密斯議員怎麼拿？更不用説多少政府高官指望着退休之後在波音那謀個一官半職來安度餘生呢。

就如曾經在FAA航空安全司擔任負責人的阿里·巴赫拉米，在幫助波音渡過787停飛風波後，就通過“政商旋轉門”去波音相關的航空航天協會擔任副會長，幫着波音去國會遊説。在這種盤根錯節的政商關係之下，美國政府真對波音下狠手進行重罰與徹底整頓才叫稀罕事呢。

也因此，司法部在重重抗議之下依然與波音達成認罪和解協議就不足為奇了，畢竟這可是美利堅航空工業長子啊，意思意思罰酒三杯得了，怎麼可能真罰？而波音在三年前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有恃無恐地把和司法部的協議當擦屁股紙，繼續我行我素。

這次它會改過自新馬？我想大家都已經得出結論了。唯一的懸念是，接下來三年波音又會給大家帶來怎麼樣的“驚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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