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宇:近年來的美國政治就是一場庸俗宮鬥劇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周德宇】
這兩日,拜登退選這出鬧劇終於迎來了大結局;拜登宣佈退選並給副總統哈里斯背書,又給美國大選這出鬧劇增添了全新的樂趣。
上週這個時候大家還在震驚於特朗普差點退出總統競選的舞台,沒想到如今是拜登先退了,這才是真正的無法預測的命運之舞台。
所以大選這出戏,還是得看到最後,不能半場開香檳。
雖然選舉到了這個時候,特朗普的優勢已經足夠明顯,如果有人現在拿槍指着我的頭,要我預測今年大選勝者,問一萬次我都要説是特朗普。但是,如今拜登退選,確實也給選舉增加了一些變數。
此生僅有的機會
當然,首先要説的是,雖然拜登給哈里斯背書,但哈里斯是否真能如願取得總統候選人身份,還得等八月的民主黨大會。但無論是從政治慣例還是從程序可行性上看,哈里斯應該就是民主黨最可能的人選了。
從政治慣例上講,哈里斯這個副總統就如同長子繼承製下的嫡長子,她就是要在拜登出意外的時候頂上去的。雖然現在拜登並非直接從總統大位上退下來,但哈里斯按照慣例是要繼承他的政治遺產和競選資金,也得到了拜登的欽定。
而且,離民主黨代表大會的日期不遠了,在此之前,除了哈里斯之外也沒有任何明面上的候選人,程序上就很難再繞過哈里斯去找別的人。如果這個時候民主黨其他人不顧慣例,非要立賢不立長,讓大家到民主黨大會上自由競爭,必然會引起極大的混亂並且影響黨內團結。
不過還有一種微小的可能性,就是哈里斯自己未戰先怯,不想承擔大選慘敗的後果,放任黨內其他人爭取提名。如果上了就是輸,為何要自取其辱呢?這是很多人的普遍認知,覺得哈里斯就贏不了。你看,特朗普聽説拜登退選,第一時間就針對哈里斯表態:“你比拜登還好打。”

別説特朗普了,拜登都不看好哈里斯,之前一直不肯退選的一個核心理由,就是如果他退選了,哈里斯會輸得更慘。畢竟哈里斯在2020年的初選就沒什麼水花,只是作為一個集合了眾多身份政治標籤的相對年輕的黑人/印度裔女性被選為了副總統,拜登就沒打算委以重任。
這不禁讓人想起1974年的尼克松,他在面臨彈劾的時候拖了很長時間一直不肯辭職,核心理由也是如果他下台了,副總統福特可是個蠢人。但尼克松還是被逼下台了,而福特也確實在接任之後輸掉了下一屆選舉。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哈里斯真的勝算渺茫,她還來幹什麼?是不是也該明哲保身急流勇退?
不過對於哈里斯而言,其實選擇沒那麼多。因為她畢竟是拜登的副總統,第一順位繼承人,想要逃避大選失敗的責任沒那麼容易。而且黨內比她能力資歷更強的人多了去了,她再等四年大概率也只是給別人陪跑,復刻2020年初選慘敗的劇情。過了這村,可能就沒這店了。所以如今總統大位就在眼前,哈里斯必須考慮這是不是她此生僅有的機會。
不是特朗普,也不是拜登
更何況,哈里斯也不是完全沒戲。
雖然我前幾天的文章也吐槽了,哈里斯要能力沒能力,要政績沒政績,但即便她的勝率再低、紙面實力再弱,還是會比很多人直覺裏的高一些。畢竟,她會帶來變數。
如果仍然是拜登對陣特朗普這個2020年的大選復刻,這次的局勢對於拜登來説就是一邊倒地不利。先不談拜登糟糕的政績和説不出個所以然的議題,在個人特質上,拜登一個身體日漸衰弱毫無個人魅力的老白男,面對着剛在刺殺中死裏逃生並且經歷充沛的特朗普,幾乎是被完全碾壓。
你要是特朗普的競選團隊,肯定希望拜登當對手,畢竟打他哪裏會痛你太清楚了。但對手要是哈里斯,很多策略就不管用了。
比如,你再也不能攻擊哈里斯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也不能攻擊亨特·拜登的犯罪,很多好用的招現在出不來了。反過來,在身份政治盛行的當下,哈里斯作為一名相對年輕的黑人/印度裔女性,不光是可以穩固黑人這一重要票倉,也可以爭取來其他少數族裔、多元文化羣體和年輕人的支持(當然,相應的是,她可能失去民主黨一部分老白男的選票)。
另一方面,如果説拜登在2020年最大的優勢就在於他“不是特朗普”,那麼哈里斯在2024年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她“不是拜登”。對於拜登的糟糕表現和拜登政府的政績,雖然身為副總統的哈里斯難辭其咎,但她也總是可以適當切割一些。
民主黨從上到下有很多人,他們是真的不想看到拜登繼續選下去,不管是嫌棄拜登能力不行、年齡太大,還是厭惡拜登帶來的通脹,還是反感拜登在巴勒斯坦問題上的立場或者是拜登兒子的犯罪問題……哈里斯是有希望吸收這些原本不願意支持拜登的金主和選民的。所以你看拜登一退選,民主黨馬上收到了創紀錄的政治募捐,就是這種“只要不是拜登,誰上都好”的情緒反映。

所以,雖然共和黨現在嘴上説着哈里斯更好贏,但實際上他們在這之前也曾經一直希望拜登能夠堅持留在選舉中。從民調上看,哈里斯其實並不比拜登差多少,甚至在一些民調當中更有希望擊敗特朗普。

如在搖擺州賓夕法尼亞和弗吉尼亞,哈里斯的民調錶現甚至比拜登好一些
畢竟如今民主黨的核心競選策略就是集合一切反特朗普的力量,只要把問題聚焦在反特朗普上,哈里斯再菜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在政治極化的當下,哈里斯是完全可以保住民主黨和反特朗普的基本盤的。那些一切跟黨走的忠誠選民,連拜登都可以捏着鼻子選上來,選一個拜登欽定的接班人有什麼難呢?哈里斯只要像拜登2020年那樣,堅持反特朗普路線不動搖,做黨內最大公約數(雖然這件事很難),勝利並非不可能。
必須要注意的是,美國大選本質上是由那幾個搖擺州在大選當天的投票結果決定的,也就是由兩黨在大選時在那幾個州能否調動更多選民決定的。現有的民調只能作為參考,很難判斷哈里斯真正的勝算。
一是大部分民調仍然是全國民調而非各州民調,二來這些民調都是將她作為“可能的”候選人,而非“實際的”候選人。只有等哈里斯穩固了自己在黨內的候選人地位,並且開始在各州進行針對性的競選活動,而共和黨也針鋒相對地開始為哈里斯的黑點和無能做宣傳,我們才可以真正判斷哈里斯到底有多少勝算。
早幹嘛去了?
我前面説了哈里斯那麼多優勢,是想強調競選並非已經到了垃圾時間,但哈里斯仍然有着讓她永遠處於弱勢地位的最大劣勢,就是她的參選實在太晚了。
雖然拜登的退選某種程度上是眾望所歸,但是這個時間點是非常尷尬的。1968年民主黨雖然也是臨陣換將,但是總統約翰遜是在初選前就退選了,而非像現在這樣等拜登都贏得初選了才換人。
且不説此時換人在程序合法性上給民主黨出了個難題,更重要的是,大選時間所剩無幾。哈里斯如何團結黨內勢力,而民主黨又如何開動競選機器來為哈里斯助選,這些都需要時間和精力,即便哈里斯能夠繼承拜登部分的政治遺產和資金,很多事情也都要從頭再來。
因此哈里斯最後若是真的輸給了特朗普,她就是再菜,鍋也不是她的,而是整個民主黨在這場競選中所表現出來的慌亂和倉促帶來的結果。
再怎麼説,拜登都是走民主程序贏得了初選的總統候選人,他揹負着各州選民的選票,沒有任何程序否定他的合法性。拜登是有多不堪,才會讓民主黨冒着違背程序的風險也要把他換掉?而如果拜登真的那麼不堪,民主黨早幹嘛去了?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他退位讓賢,而是非要鬧到如今撕破臉的地步?
從逼宮拜登退選這一步開始,民主黨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與“為什麼拜登終於退選”同樣重要的是,“為什麼拜登之前不退選”?
雖然在大選辯論之後,要求拜登退選的各方壓力都在逐步升級,但是拜登本人及其競選團隊對外釋放的態度一直都是要堅持到底。
就在前天,據Axios報道,拜登的競選團隊還怒斥拜登考慮退選的新聞都是假消息,讓大家少看點有線新聞,拜登會戰鬥到底。結果競選團隊正欲死戰,拜登就先降了。

“別整天看有線新聞。這不是真實世界。真實世界是選民站在我們這邊,代表在我們這邊,有了我們的組織,我們就能挺過去。”
現在我們都知道真實世界是什麼樣了。且不説民調並不支持拜登,就算選民和代表都站在拜登這一邊,民主黨高層和金主不站在拜登這一邊,才是決定性因素。
其實需要強調的是,對於美國親民主黨的諸多主流媒體,比如CNN或者Axios,他們在別的問題上可能是“fake news”(假新聞),但在民主黨的內部事務上的報道往往是可信的——即便會有一些新聞學的加工。因為這些媒體在內部是真的有人,民主黨內很多政客也真的會藉助這些媒體向外傳遞信息。
所以當拜登退選這件事終於靴子落地的時候,更加證實了前面絕大部分主流媒體關於拜登的報道恐怕都是真的。
有些媒體報道還挺有趣的,比如拜登一邊痛苦地咳嗽,一邊抱怨“諸臣誤我”,聲稱民主黨內的壞人們(奧巴馬和國會高層)在背叛他,自己身邊也有人在給媒體泄密,意圖通過媒體搞倒他的時候,一副眾叛親離的末代皇帝形象就活靈活現了。

比如這篇紐約時報的報道:“正從新冠中康復的總統對民主黨國會領袖和奧巴馬愈發憤恨……”

“拜登從政的時間足夠久,讓他能夠假設,最近媒體上出現的泄露信息,是一系列有計劃的行動,目的是逼他退選。他認為佩洛西是主謀,但惱怒於奧巴馬也是幕後操控者……”

“一些希望保持匿名的拜登身邊的人,描述了一個身體不適的總統,在離權力中心百里之外的地方正在不停地痛苦咳嗽,而他的總統任期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從媒體描述上看,我覺得可能拜登真的感染了新冠,而且新冠給身體帶來的傷害也是最後一根稻草——畢竟拜登想要贏得勝利的底線,是在接下來幾個月展示出自己足夠健康,但感染新冠之後,這件事就更難了。
當然,最直接的原因,從一些媒體報道上看(比如下面CNN的報道),是拜登在這週末終於接受了親信給他看的真實民調數據,意識到自己差距太大根本贏不了。

這個報道其實是可以跟之前的一些報道相呼應的,很早就有報道提到,拜登只聽少數助手的話,對數據不為所動,甚至仍然相信自己在民調中的落後並不反映真實選情,他實際上仍然遙遙領先,可以擊敗特朗普——即便真實情況完全相反。

比如就在幾天前,華盛頓郵報這樣報道:“不可能告訴拜登他不能贏。直覺、歷史和民調顯示拜登會輸而其他民主黨人機會更大。目前為止總統並不相信。”
其實拜登的信息屏蔽也是雙向的。為什麼民主黨在大選辯論後才反應過度,認為拜登老到無法履職?因為從一開始拜登周圍的人就把拜登保護了起來,指導他的對外活動,外人很少能知道拜登真實的一面。


比如這篇Axios的報道:“親信把拜登保護起來讓工作人員無法接觸,但他們無法隱藏辯論……拜登在辯論中的行為震驚了很多白宮的人,因為拜登最親密的親信很早就把總統圍住了。”
大家知道拜登老了,大家知道老人需要一些保護和指導,這都很正常,所以民主黨一開始就全力支持拜登,沒覺得拜登的年齡和能力是個大問題——直到大選辯論,民主黨大佬們突然發現拜登表現得不太正常,才幡然醒悟:皇帝真的沒穿衣服,拜登真的老了。老而昏聵的拜登不再是能夠擊敗特朗普的希望,而是可能會把全黨拖入深淵、葬送國會選舉的負資產。
而拜登這邊呢,則是遲遲認不清真相,放不下權力,最後只能落到黨內四面楚歌眾叛親離的時候,才勉強為了最後的體面,聽從了黨內的勸諫。雖然在退選聲明裏,拜登仍然像怨婦一樣,説自己其實是能選的,只是為了黨國大業,才犧牲自我成全大家的。

“雖然我想尋求連任,但我相信為了黨和國家的利益,我需要退出……”
拜登有着自己的倔強,不管是為了權力還是為了家人,但他也不可能螳臂當車。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就和美國政治的大部分問題一樣,不拖到最後一刻,是解決不了的。
但拜登這場鬧劇總算是結束了。
有人可能要説了,在當今充滿變革的政治時代,如此的政治事件,我怎麼能寫得這麼不嚴肅,好像什麼庸俗的宮鬥劇一樣?
其實這就是美國政治近年來的常態,它就這麼庸俗。雖然美國政治給全世界帶來的結果是很嚴肅的,但是美國政治本身一點都不嚴肅。美國政治就是由這些越來越庸俗的政客們通過越來越庸俗的方式來決定勝負成敗的遊戲。這些庸俗的事情又不是我編排的,是這些美國政客們自己貢獻出來的。
不過在庸俗之外,倒也仍然有一些並不庸俗的部分存在。
不出所料的是,當拜登宣佈退選之後,曾經步調一致將拜登描繪為一個老糊塗老頑固的主流媒體們,開始紛紛讚頌拜登高風亮節深明大義了。
一個月前有人可能還會讚頌美國媒體真是獨立自由,敢和總統對着幹,可以這麼拼命地揭拜登老底;然而現在總統一認輸,他們又非常整齊地展現了政治態度。
這不禁讓人回想起來,在去年拜登八十大壽的時候,這些如今看起來全知全能掌握着總統各種衰老細節和黑料的媒體們,當時可是在毫無廉恥地吹捧拜登,認為“年齡不止是個數字”呢,拜登是“超級老人(super-ager)”呢。


他們到底是敢和誰對着幹,我不好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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