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榮：美國政治，潰而不崩

7月21日，拜登宣佈退出2024美國總統競選；三天後，他在白宮發表電視講話，解釋其放棄競選連任並支持副總統哈里斯的決定，他聲稱“最好的前進方式是將火炬傳給新的一代”。

多重身份加身的哈里斯能順利接住這一棒嗎？現距離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不到一個月時間，但黨內對於一致支持哈里斯尚未有明確表態。

如果哈里斯順利接棒，將如何與槍擊事件後士氣大漲的特朗普過招？她的競選策略是什麼？民主共和兩黨對峙，美國政治失序還會繼續加深嗎？

觀察者網對話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美國問題專家金燦榮，就相關話題進行解讀。

觀察者網：哈里斯目前會如何集合自己身上的優勢，接下來的競選策略是什麼？這場競選該怎麼打？

**金燦榮：**7月21號拜登總統宣佈退出今年總統競選，並且推薦他的副手哈里斯來接替。雖然民主黨內大佬態度不一，但從力量聚合來講，還比較順利。克林頓夫婦是馬上支持，但奧巴馬還是強調要走程序，還有佩洛西也是同樣的態度；舒默的任務就是勸拜登退，他任務完成了，就不表態了。所以其實民主黨上層態度不同意，但下面支持的力度上來了。

大概到23號，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聲稱，各州表態支持哈里斯的代表人數已經超過了獲得總統候選人提名所需要的大概1970張票，得到2000多張票。這恐怕是因為距離民主黨全會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已經不到一個月，他們別無選擇。

至於哈里斯會如何跟特朗普較量？從策略上講，首先會強調年齡。哈里斯59歲還年輕，而特朗普78歲。拜登退選的原因之一就是年齡太大，到今年11月滿82歲。拜登一下來，特朗普年齡問題就突出起來了。

此外，哈里斯還會打身份牌。現在美國有一種政治正確，比較偏向婦女、少數族裔這些身份，哈里斯既是女性，又是黑人和印度人的混血，這個身份對她挺有利。另外，哈里斯以前做過加州的檢察長，後來又擔任參議員，她還支持“彩虹運動”，這些身份會凸顯她的優勢。

年齡優勢加上身份優勢，哈里斯當然不會坐以待斃。22號，哈里斯第一次以競選人的身份發表演説，整個過程就是對特朗普一通批評，言辭非常激烈，這是以攻為守。

卡馬拉·哈里斯視覺中國

再者，可能還有一個打法，就是選擇一個對她有幫助的副總統候選人，應該是個白人男性，這樣可以平衡一下。當然反過來講，對方也會抓住她的弱點，比如説她一事無成。哈里斯當副總統就處理了移民問題一件事兒，結果國門大開，搞得天怒人怨。

估計特朗普不會提哈里斯的個人生活，也就是坊間的一些傳聞，太不體面，但共和黨小報恐怕會針對其不光彩的個人生活進行攻擊。所以共和黨正規軍、特朗普會談其能力不行，而游擊隊小報就抄底人格。

從某種意義上講，拜登退選哈里斯接任競選人，意味着未來三個多月選戰會非常激烈，充滿火藥味。

觀察者網：有一些評論表示，哈里斯參選或可一戰，特朗普也不要急着半場開香檳。對於共和黨來説，會如何拆招？

**金燦榮：**退選前拜登總統因為身體狀況——當然還有一些其他原因，比如他兒子的一些把柄等等，競選勢頭已頹勢盡顯，繼續打下去確實沒有意義，所以他就退了。

而且他退選，還真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是沒辦法。黨內大佬不斷施加壓力，最後是民主黨參議院和眾議院兩位領袖一塊去找他談，相當於黨中央派人來跟你談話，這太嚴肅了，所以他即使不甘心也沒辦法。但拜登還是做了一些抵抗，就是推薦他比較信任的副總統，這算是他跟黨內官僚博弈挽回一局。

隨着哈里斯取代拜登，其年齡和身份上的優勢會帶給民主黨多一些的博弈機會，所以有些人認為哈里斯或可一戰。儘管多數人都不太看好民主黨，但是隨着換人帶來的新鮮活力，有可能兩黨差距會小一點。

美國現在政黨政治很極端化，紅州藍州、親共親民都非常固定：只要是我的人，我肯定選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説，候選人本身的作用沒有想象中那麼大，因為基本上各州的黨派分佈是非常清楚的，跟選什麼具體的人沒有太大關係。7月13號，特朗普經歷了未遂暗殺，然後媒體炒得很熱鬧，特別是共和黨把他定義為所謂的“民族英雄”，黨內那幫宗教徒甚至認為他是“天選之人”。相較之下，民主黨方面很平靜，沒什麼感覺。

所以，槍擊事件後，其實特朗普跟拜登的差距沒有拉大，原因就在於結構固化，真正影響的選票很少；這樣一來，哈里斯至少還有點底氣：我民主黨基本盤是穩的，不會跟你差得太大，通過這幾個月新面孔帶來的新鮮感，我就搏一搏，讓微小的差距再小一點。她確實是有機會搏一搏的。

特朗普説騙子拜登走了，現在換了傻子哈里斯，我擊敗哈里斯更容易。他雖然嘴上這麼講，但估計共和黨內的戰略決策層還是比較緊張的，應該會非常嚴肅認真地對待哈里斯的挑戰，會集中針對她生活經歷、執政無能、講話沒邏輯等弱點進行批判，總之此後三個月共和黨會集中攻擊哈里斯。

具體議題，現在還不好説，但肯定有移民問題。因為哈里斯作為拜登的副總統，南部移民問題沒處理好。另外，還會強調她極端自由派的本質，比如説她支持同性戀，再比如在加州檢察長任內支持“零元購”導致現在加州經商環境很惡劣。哈里斯參與推動的所謂“零元購”太可笑了，偷盜低於950美元從重罪調整為輕罪。所以估計共和黨總的態勢是攻擊，而不是講理。

觀察者網：對民主黨來説，總統選舉的希望看似渺茫，保住國會議員選舉是一大目標，在這方面民主黨會有哪些或明或暗的運作？

**金燦榮：**美國是選舉非常頻繁的一個國家，有54萬個職位是選出來的，連一個鄉鎮裏的會計都是要選的，幾乎可以説每天都要選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選舉主要是兩個，一個就是每四年一次的大選，另一個就是大選之間的中期選舉。

當然最重要就是現在進行的大選。大選首先是總統副總統選舉，還有全部的眾議員選舉、1/3的參議員選舉，此外這次大概有一半多的州長選舉。總之大選實際上是很廣泛的一個選舉，但媒體主要盯着總統選舉，實際上對一般美國老百姓來講，很多地方選舉更重要。

這一次為什麼民主黨最終放棄拜登？因為拜登在總統大選中的頹勢，影響了整個黨的選舉形象士氣，如果他固執地選下去，黨的基本盤恐怕也會沒有。所以黨內精英層就壓他退了，換了哈里斯以後，應該説民主黨的士氣上來一點。再加上紅州藍州非常固定，所以民主黨對保持自己的州長議員優勢還是比較有把握的。

他們的重點可能還是爭奪7個搖擺州，這裏面兩黨都沒有絕對把握。至於之後民主黨怎麼確保自己的基本盤不崩潰，我覺得在優勢明顯的時候問題不大，再把競選工作做得細緻一點，那麼大規模的潰散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重點是把搖擺州穩下來，能拿一個是一個。

《時代週刊》封面

觀察者網：現在美國政治彷彿有一種“潰而不崩”的局面，全方位混亂，但又沒有到內戰崩潰的程度。從特朗普上台到2021年初的國會山事件，我們已經看到美國政治原本的自我調節功能逐步喪失，您之前也預測，還會不會有針對特朗普的第二次、第三次暗殺，這種政治失序會一直持續下去嗎？

**金燦榮：**你説美國政治目前處於“潰而不崩”的狀態，我覺得歸納挺好的，我同意美國政治現在分裂得更厲害。

政黨政治對抗的第一個特點就是司法政治化。以前美國人對司法中立很驕傲，這次司法政治化了，兩黨都是用司法手段打對方，這一點民主黨做得更過分一點，直接到四個州起訴前總統特朗普。共和黨也沒有閒着，抓布什家族的把柄，把拜登兒子亨特告了。所以這是美國政治的特點：政黨對立更厲害，政治更碎片化，極端主義情緒更厲害，然後司法政治化。

以前美國人老嘲笑法國人，説法國人幼稚，動不動就很極端，我們是成熟的，是英美式妥協。現在看來英美式妥協沒了，所以美國政治的質量下降。

至於是否到了內戰的邊緣，這很難説。美國現體制仍非常強大，國家很現代化，基礎的管理能力很強，現在再發生內戰不太容易，所以用潰而不崩形容是比較準確的。

總的判斷就是美國政治質量比以前要差，糾錯能力大大下降，所以整體出現某種失序狀態。這個狀態無論選舉如何，它都會延續，而且還有加重的可能。

從各種跡象看，特朗普本身還面臨着第二第三次暗殺企圖的危險。第一次暗殺，他反應很好，還舉拳頭Fight，形象不錯，至少在他的支持者心目中，特別是在信教的福音派看來，他已經“封神”了，要把他們的“神”打掉，他們肯定跟你急。他要出事了，倒真的有可能內戰。

當然共和黨也怕，也在防止下一次暗殺。北京時間24號凌晨得到消息，約翰遜跟民主黨眾議院領袖已經達成協議，對特勤局發起調查，看他們在未遂暗殺事件中是否有失職行為。

如果未來再度發生暗殺，後果就非常嚴重了，對世界也是有影響的。因為這表明政黨政治質量下降且走向極端，美國政治、外交的預測性下降，變得反覆無常，跟美國打交道就更難了，所以外部世界也要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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