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的“嘴替”，為文旅融合帶來哪些啓發？

（文/林鈴錦 編輯/趙乾坤）

“山川之美，古來共談。”

面對同一山川景物，不同的人所得各有不同。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明清之際文學批評家金聖嘆認為，要真正領會山川景物之美，也需具備“別眼”。“別眼”並非天生，需要通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培養。

明朝後期齊名的兩位旅行家徐霞客與王士性，不惜遐徵萬里，得山川於眼前，付勝概於筆端，與重臨其景的現代讀者產生隔代的共鳴，成為跨越四百年的“嘴替”，也為文旅融合提供啓發。

浙江臨海市博物館歷史展廳內的王士性銅像 微信公眾號“臨海發佈”

跨越四百年的“腿替”與“嘴替”

徐霞客與王士性遊興所在並不盡相同。熱衷自然探險的徐霞客，往往汗漫而遊，“不計程，亦不記年”。為“探山水究竟”，他不惜以身犯險，屐痕深入人所罕至之地，不避寒暑病餒，乃至遭遇盜匪。

比徐霞客早生四十年，被譽為“中國人文地理學第一人”的王士性，其筆下更多“理天下頭緒”的思考，登臨江山勝蹟之際，每每蒐羅往事，因地懷人，發思古之幽情。

作為一名學者型官員，王士性無時不遊、無地不遊、無官不遊。其宦跡遍佈豫川桂滇等處，赴任途中，明朝內地十五省莫不盡遊，名山大川，足必親至，並以如椽巨筆，狀古蹟名勝，寫粲然文章。

天下水陸要衝襄陽城，“用武則英雄戰爭，冶遊而舟車輻輳”。在這座英雄之城，王士性登上峴山，憶及唐人李白於此憑弔名將羊祜之句“晉朝羊公一片石，龜頭剝落生莓苔。淚亦不能為之墮，心亦不能為之哀”，感慨李白同其追懷的羊祜一樣，一起成了後人追懷的對象。

“事異時遷，古今旦暮；惟此山川，依然如故。”羊公碑前，王士性的片刻感慨，溶入千年來其他重臨勝蹟遊客相似的情感洪流中，代謝而逝的人事因集體記憶的彙集，在此地戰勝了時間。

襄陽峴山在《全唐詩》中出現100多次。  微信公眾號“襄陽文化旅遊”

立異或認同？“以文塑旅、以旅彰文”該怎麼做

業界普遍認為，遊客難得閒暇時光，樂於在日常生活世界以外尋幽探秘。

人性普遍好奇，賦予擁有自然景觀的旅遊地天然的優勢。王士性在大江南北面對古蹟與風物時，卻不曾因熟悉而厭倦，反而隨處在旅途中印證書卷裏的經驗。這是“認同”的魅力。

並非所有地方都均衡地享有自然風光稟賦，然而，不少地方文旅部門一味心急地追求流量，以網紅要素為標籤，不顧地方特性求新求異，最終反而落入“同質化”的陷阱。花費重金複製的“網紅小吃街” “假古鎮”，在“一錘子買賣”後難免門可羅雀。

桃花源古鎮位於常德城區西南約50公里處，邀請“中國古鎮締造專家”打造。開業熱鬧一陣之後，桃花源古鎮的大街小巷空空蕩蕩，一些庭院已長滿了齊人深的荒草。圖為2024年6月的桃花源古鎮一角。中國新聞週刊

建成於1993年的“世界之窗”採用簡單的微縮手法模仿複製世界各國著名文化遺產，但由於缺乏深度融合，無法讓人深刻地感受文化資源自身的魅力和價值，屬於粗淺型的文化旅遊開發項目，對遊客的吸引力也就變得越來越差，以至於到了後期遊客寥寥。社交媒體上不乏對“世界之窗”的吐槽。

2018年，認識到這一突出問題，為推動文化事業、文化產業和旅遊業融合發展，文化部、國家旅遊局的職責整合，組建了文化和旅遊部，並提出“以文塑旅、以旅彰文”方針。文化和旅遊兩種產業開始從“各自為政”轉變為“一體兩面”。

六年過去，通過深挖地域文化，各地文旅部門以各種方式讓地下的東西冒出來，書本的東西走出來，死的東西活起來，培育出了不少文旅融合的好案例。

街區、戲劇、制瓷……多重維度為遊客營造沉浸式體驗

與自然景區相比，文化內容對大眾旅客存在一定的門檻，需要文旅從業者將文化資源轉化成更易接受的旅遊產品。

國學大師王國維曾提出考核古史的“二重證據法”，即通過歷經劫火倖存的“紙上之材料”與考古發現的“地下之新材料”互證，從而還原歷史原貌。文化資源也有多種品類，如物質上的建築、服飾，非物質的風俗、技藝，各地文旅部門便取用最具地域特色的“食材”進行規劃，輔以最新技術，為遠道而來的旅客烹製出一道道沉浸式的文化大餐。

西安市大雁塔腳下的大唐不夜城，是全國唯一以盛唐文化為背景的大型仿唐建築羣步行街。街區以唐風元素為主線，建有玄奘廣場、貞觀廣場、大唐羣英譜等建築和雕塑，吸引了全國遊客蜂擁而至，體驗“夢迴唐朝”。

西安大唐不夜城步行街區的玄奘廣場新華社記者 劉瀟攝

歷史為西安文旅發展留下了豐富的資源和深厚的底子。景區火爆的背後，是西安這座十三朝古都對唐文化的深度挖掘。

除了突出街區文化的大唐不夜城，西安還配套建設了突出市井文化的長安十二時辰，突出園林文化的大唐芙蓉園，突出皇家建築文化的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系列景點構成西安深度文旅融合的“組合拳”，遊客“夢迴大唐”的同時，也驗證了十三朝古都依據歷史底藴再度破解出的“流量密碼”。

鄭州“只有河南·戲劇幻城”策劃方則憑藉交互“戲劇”的藝術形式，通過一個個關於土地、糧食、傳承的故事，為遊客沉浸式地展現厚重的中州魅力。

該項目由王潮歌導演打造，佔地622畝，是世上規模最大的戲劇聚落羣。基於“河南”五千年文化根底，“戲劇幻城”強調視覺呈現和文化內涵深度融合的創新表現形式。這一現象級作品開業後即引起市場轟動。

旅遊博主@賴導AboutLai 拍攝的“只有河南”視頻登上B站熱門。

《老家》劇照 微信公眾號“河南省文化和旅遊廳”

王潮歌曾介紹：“56個空間，每一個空間 4道門，空間裏又有不同的場景，你根本不可能一兩天看完所有演出，至少三天以上，並且需要一點一點來體驗。”

千年瓷都景德鎮一度被列為資源枯竭城市。近年來，憑藉獨有的生產生態，吸引年輕血液不斷湧入，景德鎮重新擦亮了瓷業人才、工藝和市場的金字招牌。

千年積澱、完整成熟的陶瓷產業鏈，門檻極低的創業環境和舒適自在的生活氛圍，是景德鎮吸引年輕人的地方。目前，“景漂”已超過6萬人，還有5000餘名“洋景漂”。

“景漂”們發現，景德鎮既有四線城市的悠閒，也不覺得和在北京、上海的同齡人脱節。與以“躺平”著稱的大理不同，景德鎮為年輕人提供了成體系的追夢機會。

每週五下午及週末，陶溪川創意集市總是人頭攢動。集市傳統區為青花瓷、鬥彩瓷和琺琅瓷等產品。而創意區的作品則鼓勵創作者將“年輕自由的靈魂”融入泥與火。每月陶溪川邑空間會從提交申請的一萬多創客中，篩選七百多人入駐集市，原創和新穎是最主要的入選標準。“景漂”們熙攘的攤位上，琳琅的創意文創得到肯定的同時，也收穫了友誼和收入。

週六上午的景德鎮市集人頭躦動。上觀新聞

“故事力”就是“影響力”，文化賦予旅遊產業以競爭優勢

文旅融合時代，“故事力”就是“影響力”，講好故事，歸根結底靠的是文化的積澱和輸出。

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院長傅才武認為，優秀的文化旅遊項目往往基於特定地理位置，為遊客營造了歷史與現實相連的記憶共享空間，在固定了往事的回憶之地上，歷史得到了空間上的具體化和印證，族羣集體的文化記憶從而進入到旅遊者的個人經驗中，實現個體意識與歷史事件或者歷史場景的“共振”。

文化賦予了旅遊根和源，也使得其他旅遊地無法簡單套殼，具備難以模仿與不可替代的可持續競爭優勢。觀摩、“取經”的同行需要付出同樣類型的努力，深挖屬於自身特有的地域特性，才可能取得同樣的成功。

同時，文化資源也並非天然可消費。要使各地優秀的文化種子“活起來”，離不開企業、文旅部門長期持續努力地基於文化要素開發旅遊產品。人文色彩越濃厚的地方，越具有經久不衰的魅力。文化升級的量變，往往能夠帶來旅遊體驗和行業收入的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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