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魯鄭:法國外交就如同中法女排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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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宋魯鄭】
8月1日 星期四 多雲 22-32℃
奧運會開賽以來,可以看到全球體育格局發生了一個有趣的變化:過去中美金牌大戰演變成中法日三方大戰。第五天比賽結束時,中國以9枚金牌位居第一,法國以8枚位居第二,但獎牌總數超中國7枚,日本同樣是8枚位居第三。
按説東道主效應是常態:上一屆主辦國、本屆主辦國和下一屆主辦國在奧運會上的表現都超於往常。所以日本和法國進入第一競爭行列不意外,但世界體育強國也是下一屆主辦國美國的表現就有些異常了。雖然第六天比賽結束之後美國總算進入前二,但發揮欠佳是不爭的事實。
不管怎樣,這幾天中法兩國在金牌榜上的激烈爭奪,加上今年又是中法建交六十週年,一向特殊的中法關係便成了繞不過去的議題——這在奧運賽場上也有體現。
比如游泳項目中最矚目的一百米自由泳,中國游泳運動員潘展樂不僅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奪得金牌的亞洲人,而且還大幅打破世界紀錄,再次衝擊了人類的極限,這也是巴黎奧運會打破的第一個世界紀錄。如此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時刻,但在發獎和升國旗、奏國歌儀式上,直播的法國電視台卻打破常規把鏡頭切給對一位法國運動員的採訪,背景中高昂的中國國歌還清晰可聞。法國有至少五十萬華人,應該有不少人端坐在屏幕前觀看,等待着中國國旗升起的那一刻,此時心中感受可想而知。
從國際關係角度看,中法關係確實比較特殊:雙方相隔遙遠,制度、文明、種族、信仰等差異很大,卻在最高國家戰略利益上有交集。美蘇冷戰時雙方就曾聯手,今天更是在許多全球重大議題上有共識。這個特殊之處,也有助於理解雙方關係的另一個特殊現象:當我們説中美關係時,往往説雙方人民是友好的,有個別政客反華。但説起中法關係則是相反的:高層政治精英對中國積極,民間卻不熱,特別是媒體和學術界,往往扯後腿。潘展樂發獎上的小動作就是媒體所為。
從學理上講,國與國之間是什麼關係就看兩條:一是雙方有沒有安全衝突,有沒有重大戰略利益對立,如果有就不可能成為戰略伙伴關係。比如德國十八世紀統一後,一直威脅到法國的國家安全,雙方一直到二戰結束前七十多年都是戰略對抗。
二是雙方有沒有共同的重大戰略利益,這個重大戰略利益未必一定來自雙方本身,否則即使沒有衝突也未必能成為重要的盟友。比如法國和日本就是如此。1973年法國總統蓬皮杜就訪問了當時經濟弱小的中國,但1982年4月法國總統密特朗才第一次訪問早就是發達國家的日本。因為訪問中國能夠體現法國是世界獨立大國,提升它的大國地位,訪問日本更多是經濟意義。
中法關係也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制約。第一個條件是衡定的,即雙方相距遙遠,不存在安全上的威脅。但第二個條件卻是變動的,也是影響中法關係的真正變量。這在中法建交時就突出體現出來了。
1964年中法建交時,美蘇冷戰正酣。從政治制度上,中法分屬兩個不同陣營,價值觀上完全對立。經濟上雙方也沒有任何合作,沒有共同經濟利益。地緣政治上,雙方相隔遙遠,既不是威脅,也沒有必須正視和關注的需要。特別是法國還面臨着美國的強烈反對,而且當時的中國還沒有獲得聯合國成員資格。但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雙方共同放了一個震撼世界的外交核彈:建交。

1964年6月6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駐法蘭西共和國首任特命全權大使黃鎮(左)在法國巴黎總統府愛麗捨宮向法蘭西共和國總統戴高樂(中)遞交了國書
建交作為雙方關係的起點,就已經揭示了中法關係的本質——雖然中法都是世界重要的大國,但雙方本身之間並無戰略性需求,沒有壓艙石,決定雙方關係的因素是外部第三方帶來的重大國家戰略利益。這六十年的建交、起伏、再合作都是這一因素決定的,並隨着這個因素的消失和出現而變動。
六十年前,對於法國來講,恢復因二戰迅速戰敗而喪失的大國地位是最高國家利益,當時影響法國獨立的正是西方盟主美國。但戴高樂要挑戰美國霸權,以法國相對下降的國力而言,就只能藉助外部環境:即利用自己在東西方對抗中的特殊地位來達到目的,具體做法則是既打蘇聯牌,也打中國牌。打中國牌就是建交。
從中國的角度講,恢復1840年以來喪失的全球大國地位,實現民族復興是最重要的國家利益。
可以説二戰後的法國和新中國都是百廢待興,為此中國對蘇聯“一邊倒”,法國則在經濟和安全上都依靠美國。但中法都是有着悠久大國傳統的國家,不可能長期依附他國,擺脱這種外部依賴是必然選擇。然而在美蘇兩極稱霸的世界中,即使獲得真正獨立也並不足以確保大國地位,還要有能力對抗兩個超級大國的制衡,這其中的關鍵之一就是要尋求夠份量的盟友。
很自然地,中法都把目光投向了對方。就這樣中法聯手打造了美蘇之外的第三極,實現了本國戰略利益的最大化:不僅實現了真正的獨立自主,還有效對沖了各自擺脱美蘇的成本,同時大幅提升世界上的地位。中法兩個相隔遙遠、本沒有任何共同戰略利益的國家,由於對沖美蘇兩極而結成了事實上的戰略盟友關係。
1988年美國總統里根宣佈冷戰結束,1991年蘇聯解體。冷戰的結束對中法兩國都造成嚴重衝擊,特別是導致中法互相喪失對對方的戰略需求。儘管中法依舊互不存在安全問題,但由於雙方不再有共同的戰略利益,雙方的關係變成了可有可無,中法關係也就在這一時期進入低谷和平靜期。
但歷史走到今天,中法關係又迎來了新機遇,當然仍然是第三方因素。
從法國的角度看,一是俄烏衝突爆發和打成僵局的現狀。
因為俄烏衝突爆發後,法國和歐洲成為最主要的受害者。比如法國失去俄羅斯牌,大國地位受到嚴重損害。法國作為一箇中等實力的國家能享有一流大國地位,很大一個原因是它可以在對抗的各方發揮平衡作用。現在俄美攤牌,它再也不能左右逢源、兩面要價。而且法國力推的戰略自主受到重創,法國和歐洲對美國的依賴更加嚴重,戰略空間同樣受到壓縮。
當然,這場衝突使能源成本上升導致歐洲競爭力下降、再工業化努力受挫等,都危及到歐盟的未來。
如何迅速結束俄烏衝突已經是法國的核心戰略利益,任何能促成衝突結束的因素都變成法國的戰略因素。
坦率講,在各方都還想大打出手的時候,中國雖有和平之心,但難以發揮作用。現在進入僵持階段,各方已經意識到軍事手段不再有效,政治談判是唯一出路。此時一向中立並能和各方對話的中國,作用就凸顯出來了。從法國的角度,中國的這種作用就是戰略性的了。
二是美國因素。
一向信奉美國優先的特朗普當選對歐洲的破壞性自不必説。現在他大有重返白宮之勢,這自然令法國極為緊張。沒有了俄羅斯,現在法國唯一可以平衡美國的戰略性力量只有中國。
此外,即使拜登擔任總統期間,也一直遏制法國力推的戰略自主,試圖將整個歐洲納入美國的統一號令下。
對於中國而言,實現偉大復興是最高國家戰略,美國的全力遏制是最大的戰略挑戰。在這個背景下,中法再度具有了共同重大戰略利益:中國要藉助法國並由法國帶動歐洲對沖美國的遏制。法國則要藉助中國的力量實現面向美國的戰略自主,同時推動化解俄烏衝突。
法國政治人物對此心知肚明,因此竭力維持和發展與中國的戰略關係。2023年4月一向高傲的法國不惜打破外交慣例,在中國尚未回訪的背景下,馬克龍總統三度訪華。中法建交後,一直想訪問中國的戴高樂總統之所以未能圓夢,就在於他堅持中國要先訪問,中國則堅持資本主義國家必須要先訪問中國,誰都不願意打破自己的慣例。
可以説,法國作為一個老牌強國,歷經幾百年血與火的洗禮,確實鍛造出高超的外交水平。它甚至在戰敗時也能享有戰勝國的收穫,二戰後法國能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就是如此的奇蹟。中國可是以傷亡3500萬人的代價換來的,佔全世界的三分之一。
這就如同今天晚上舉行的中法女排比賽。中國女排直落三局輕鬆擊敗法國,雙方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但在分組時,法國是第一檔,而中國僅為第三檔。奧運會當然是因為法國是東道主,但在國際關係上,法國卻一直能以二流國力坐穩一流國家交椅,頗類似奧運會上法國女排的分組地位。

中國女排在當地時間星期四(8月1日)的巴黎奧運會小組賽中打敗東道主法國隊,取得二連勝,提前晉級複賽法新社
但學界和媒體界往往距離具體的國家利益太遠,更多是從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出發來看待中法關係,所以才會有今天中法政熱民冷的特殊現象。當然這不是説民間外交就沒有空間,奧運會就曾在中法之間扮演過重要角色。
2008年,中法政治關係因為薩科奇總統的一些行為而出現波折,雙方民間也因為巴黎火炬傳遞風波倍生嫌隙。但當奧運會開幕,精彩的開幕式和熱情好客的東道主,改變了法國對中國的觀感。法國解説員在開幕式上見到英國隊入場時,熱情地説道“我們的朋友英國人入場了”。中國隊入場時,則只説東道主入場了。但在閉幕式上,同一個解説員在看到中國隊入場時卻説出這樣的話:“我們的朋友中國隊入場了”。
所以很期待巴黎奧運會能在,也應該在中法民間交流扮演積極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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