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亞戈·諾加拉：中巴關係意義深遠，巴西想當“首發球員”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蒂亞戈·諾加拉（Tiago Nogara），翻譯 馬力】

本週初，意大利總理梅洛尼訪華，輿論都在關注中意在“一帶一路”——這項中國提出的發展倡議相關議題上的合作。這項倡議讓西方緊張的同時，也為廣大發展中國家帶來了新的機遇。

正如意大利在“一帶一路”問題上引發的爭議一樣，巴西——特別是盧拉上台之後的巴西，一直被中國人民看作是拉美的“好戰友”，中國輿論也一直期待巴西能加入“一帶一路”倡議，讓兩國之間的距離更進一步。

直到上週，巴西總統盧拉終於首次公開討論了巴西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的可行性。盧拉總統表示，“鑑於中國希望與我們討論絲綢之路的事情，我們將準備一份提案來評估巴西加入其中的收益……如果我們參與其中，巴西到底能得到哪些好處?”

在這之前，巴西副總統傑羅德·阿爾克明（Geraldo Alckmin）已於6月率領一個重要代表團訪問了北京，其中包括來自巴西政府21個部門和其他一些政府機構的代表，以及眾多商業領袖。今年是中巴兩國建交50週年，巴西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已經成為兩國進行討論的重要議題。

2023年4月，在盧拉總統訪華期間，他的國際關係高級顧問兼外交官塞爾索·阿莫里姆（Celso Amorim）在接受中國《環球時報》獨家採訪時已經表示，巴西對參與“一帶一路”倡議“非常有興趣”，但他也強調有必要了解“將會有哪些具體項目可以合作”。

2023年4月12日，巴西總統盧拉抵達中國，開始正式訪問。視覺中國

考慮到盧拉總統最近的表態以及塞爾索·阿莫里姆早些時候的發言，仍有幾個問題需要獲得解答。

“一帶一路”倡議給發展中國家帶來了好處，加強了互利共贏關係，為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和貿易互聯互通提供了有力支撐，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外，巴西長期以來就存在基礎設施建設赤字和投資不足的問題，巴中兩國之間存在顯著的商業互補性，這些也是眾所周知的。鑑於巴中兩國的步調越來越一致，巴西加入這個已有150多個國家參與的“一帶一路”倡議的主要障礙是什麼呢？若要給出答案，至少需要觸及以下三個重要問題：

1.巴西與美國的關係；2.巴西產業界對深化與中國商業關係的擔憂；3.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對巴西和拉美地區在世界上重新定位所帶來的影響。

在某種程度上，上述這些問題的存在導致了目前巴西所表現出來的沉默，以及在外交政策領域的傾向，而且所有這些問題都是互相關聯的。

首先，就巴西與美國的關係而言，盧拉政府和拜登政府之間的緊密聯繫，不僅是因為存在共同的合作議程，而且還因為巴西勞工黨和美國民主黨都對遏制極右翼崛起極為關注，前總統雅伊爾·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和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之間的關係就説明了這一點。上述因素使得盧拉政府在處理巴美關係時不得不進行一些微妙的考慮，須知盧拉是在2022年的第二輪選舉中以微弱優勢當選的，他嚴重依賴與保守派和自由派的聯盟來保持其政府的穩定。

由於中國已經成為南美國家的主要貿易伙伴，也是整個拉美地區的第二大貿易伙伴，美國要求該地區減少與中國關係的施壓已經變得越來越明顯。因此，這也是巴西政府需要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

盧拉總統已於7月22日表示，“我們不想為了與中國在一起而站在美國的對立面”，但他堅稱他打算“與中國討論絲綢之路的合作問題”，這一討論將在秘魯舉行的下一次亞太經合組織（APEC）會議上進行，盧拉總統是第一次被邀請參加該會議。

其次，就巴西產業界而言，他們一直以來就對深化與中國的關係有所疑慮，因為中國產品不僅在巴西國內，而且已經在整個南美地區，從巴西製造商手中奪走了市場。這個問題由來已久，當巴西國內就是否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展開討論時，自然也是繞不開的。

然而，眾所周知，由於盧拉政府對巴中關係極為重視，他甚至可以為此繞開巴西某些民族產業利益集團。當盧拉政府在21世紀初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時，這一決定曾遭到巴西製造業重要部門的反對，而且這些製造業部門在巴西政治環境中是勞工黨的核心盟友。

不過，很顯然，巴西產業界的擔憂迫使巴西政府不得不對參與“一帶一路”倡議持謹慎態度。巴西政府外交部門和總統本人曾多次表達深化與中國戰略伙伴關係的願望，但他們也表示，巴西在巴中關係中不能僅僅扮演一個礦產和農產品出口國的角色，只有在滿足巴西這一願望的合作框架內，他們才會積極推動與中國戰略伙伴關係的深化。

因此，巴西在“一帶一路”倡議中扮演何種角色，與巴西政府的最終決策高度相關。盧拉總統曾用踢足球做類比：巴西是否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取決於“是否知道我們在整個球場上的位置，是否知道我們將扮演怎樣的角色，因為我們不想成為替補球員，我們要做首發球員。”

至於第三個問題，它與前面兩個問題無疑是相互關聯的。中國在拉美經濟中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隨着“一帶一路”倡議的不斷推進，拉美國家對外貿易的重心正從大西洋區域向太平洋區域轉移。早在21世紀初，巴西勞工黨政府就已經預見到這一進程，這使得巴西在深化南美基礎設施一體化的努力中發揮了主導作用。以“南美洲區域基礎設施一體化倡議”（IIRSA）為例，巴西國家經濟和社會發展銀行（BNDES）和巴西建築公司就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不過從20年後的今天來看，這些倡議基本上都失敗了。

一方面，由於拉美地區前左翼和中左翼政府的削弱以及各方在進行中的區域一體化項目中分歧的加劇，支撐這些倡議的政治和制度機制（如南美國家聯盟），實際上已經不復存在。

另一方面，“洗車行動”（Operation Car Wash，巴西於2014年啓動的大規模反腐敗調查，多位政要和國企高管被查，前總統盧拉被捕入獄，此次行動源於巴西警方對一個不法商人旗下加油站和油罐車進行的調查，故被稱為“洗車行動”）對巴西經濟的影響，特別是對巴西國家經濟和社會發展銀行（BNDES）和巴西國有建築公司的影響，導致巴西領導本區域內各國進行基礎設施一體化的能力遭到嚴重削弱。

在此背景下，推動對與“一帶一路”相關的互聯互通和基礎設施項目進行大力投資，不僅是南美和拉美地區國家的迫切需要，而且可能也是未來數年實現南美基礎設施一體化這一目標的唯一可行選擇。考慮到巴西多元化的產業基礎及其在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力，加入“一帶一路”倡議並在其拉美項目中發揮核心作用具有重要意義，有可能助推巴西在地區事務中重新發揮主導作用。

一些分析人士強調，在勞工黨執政期間，中國和巴西之間的密切關係僅僅是意識形態上產生共鳴的結果。然而，有必要指出，巴西所考慮的問題其實遠遠超出了這一框架。在國際體系轉型、美中兩國矛盾不斷加劇的背景下，作為南半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巴西自然會致力於最大限度地提高自身與美中兩國的議價能力。巴西看待問題的這一視角，有着深刻的歷史背景，體現在整個20世紀的巴西外交決策過程當中。

值得回顧的是，在巴西外交界具有深厚背景的里奧·布蘭科（Rio Branco）男爵擔任外交部長期間，他曾親歷了美國一步步逐漸承擔起英國在巴西外交政策中所扮演的那種核心角色。這位男爵自稱是保守派，是奉行君主制的里奧·布蘭科（Rio Branco）子爵之子，他與美國人建立了所謂的“非書面盟友關係”。他這樣做並非出於對美國意識形態或政府體制的欽佩，而是因為他意識到在那個歷史時刻，與美國建立關係對於確保巴西的穩定和發展至關重要。“非書面盟友關係”一詞是由美國曆史學家布拉德福德·伯恩斯（Bradford Burns）創造的，用來描述19世紀和20世紀初巴西和美國之間的默契關係，這種關係建立在穩定和經濟發展的共同利益基礎之上，當時英國仍是世界上的主導性大國，也是巴西的主要貿易伙伴。

同樣，儘管戈圖裏奧·巴爾加斯（Getúlio Vargas）承認自己從年輕時起就認同進步理想，但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並沒有拒絕與納粹德國和法西斯政權建立一定程度的臨時性關係，這樣可以讓巴西獲得更好的條件，以便讓美國重新武裝巴西軍隊並在巴西建立一座先進的鋼鐵廠。巴西曆史學家格爾森·莫拉（Gerson Moura）將二戰期間巴西在美國和德國之間採取周旋政策的時期稱為“務實的等距離交往”。巴西最終與盟國一起參戰，積極參與反法西斯戰爭。然而，巴西並不是自動這樣做的，也不是出於其統治者的意識形態偏好。在此之前，巴西與美國就重新武裝巴西部隊，協助在里約熱內盧的Volta Redonda建造一座先進的鋼鐵廠，以及在其他與巴西國家利益有關的重要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談判。

即使是在1964年至1985年期間的軍事獨裁時期，當巴西與華盛頓的激進反共政府建立牢固聯盟時，巴西政府也沒忘記對與美國簽署雙邊軍事協定進行駁斥，並且巴西還是世界上第一個對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安哥拉人民解放運動（MPLA）政府給予承認的國家。

所有這些歷史的共同之處在於，巴西的外交政策與執政聯盟的意識形態偏好無關，巴西僅關注客觀經濟利益和自身在世界上的政治地位。這就是巴西看待國際問題時所採取的基本框架。

關於加入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全國性討論，正在這一框架內展開。在國內，巴西政府不可避免地要考慮來自產業部門的壓力，警惕潛在的市場損失；它還要應對來自保守派人士的批評，這些人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與美國是完全一致的；此外巴西政府還要對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可以給國民經濟帶來的收益、為巴西人民創造的福利以及對推動巴西的經濟和工業重建帶來的好處進行計算。

從國際角度來説，加入“一帶一路”倡議與巴西政府在國際體系快速轉型、政治矛盾加劇的背景下所採取的政策是不無關聯的；巴西致力於在拉美地區和全世界取得自己的地位；巴西將在更加廣泛的“一帶一路”發展和建設中發揮自己的作用，尤其是鞏固自身在南美洲以及整個拉美地區的影響。

近幾十年來，巴西和中國在建立一個更加民主和多極化的國際秩序方面步調越來越趨向一致。巴中地球資源衞星（CBERS）等雙邊合作項目的成功，以及“金磚+”等多邊合作機制建設的推進，為巴西加入“一帶一路”倡議提供了有利條件。

“一帶一路”倡議對國際秩序的未來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力，為了參與這一倡議，考慮到巴西在加入這一的倡議時所尋求獲得的突出地位，有必要闡明加入其中所需涉及的諸多細節。毫無疑問，中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成就是一盞明燈，照亮了所有那些夢想建立一個新的全球秩序的人，這個新秩序將埋葬那些標誌着“帝國主義”時代的具有不對稱實力的不公正的霸權，列寧正確地把他們稱之為“資本主義發展的高級階段”。對巴西和巴西人民來説，加入“一帶一路”倡議並繼續致力於建設一個新的時代，這不僅是必要的，而且將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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