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少將:“一個以色列多次逮捕卻沒殺死的人”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尤金少將】
“我寧願作為烈士死去,也不願死於壓迫和屈辱。”——葉海亞·易卜拉欣·哈桑·辛瓦爾
當地時間8月6日,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在社交媒體Telegram發佈正式聲明:由葉海亞·辛瓦爾接任哈馬斯政治局領導人,繼續領導抵抗運動對猶太復國主義實體進行戰鬥。
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裏,儘管戰火依舊充斥着整個巴勒斯坦,但以“法塔赫”運動、“法塔赫-民改”、“傑哈德”運動、巴勒斯坦人民陣線、解放巴勒斯坦民主陣線、抵抗委員會、民族倡議運動和自由運動為代表的巴勒斯坦各大組織先後發表聲明,祝賀葉海亞·辛瓦爾當選。
在辛瓦爾獲得新頭銜之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表示,辛瓦爾一直是能夠做出加沙停火決定的重要人物;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赫齊·哈萊維則揚言:“我們將努力找到他,將他作為目標,讓他們(哈馬斯)再次更換政治局領導人。”
在上一篇有關於哈尼亞先生生平的介紹中,我曾略微提到過幾次這位哈馬斯的二號人物。現在,就讓我們認真看一下這位有着鷹一般的眼睛和稜角分明的面龐的軍事領袖吧。

葉海亞·辛瓦爾阿納多盧通訊社
葉海亞·易卜拉欣·哈桑·辛瓦爾,有着跟他的戰友伊斯梅爾·哈尼亞相似的背景。他家族的故鄉同樣在阿什凱隆,直到侵略者奪取了原本屬於他們的一切。此後,這個家族先後在巴勒斯坦西部的多個地區落腳,並最終落户於加沙地帶。
1968年10月29日,葉海亞·辛瓦爾於汗尤尼斯難民營出生。請記住他的出生地——汗尤尼斯,在之後的幾十年裏,這裏會被以色列軍隊一次又一次地夷為平地,而在這裏出生的一代又一代的巴勒斯坦人又會一次又一次地用鮮血與武器把這裏奪回來。2024年7月底,巴勒斯坦的抵抗者們將入侵者趕出了這一地區的大部分區域,但直到今天,當地依舊處於高烈度的爭奪狀態。
與後來的哈尼亞一樣,辛瓦爾也考入了加沙伊斯蘭大學;但比起文學,他更精通於構建文學的基礎——語言。在求學期間,他掌握了多門外語,並獲得了阿拉伯語學士的學位。他在加沙市伊斯蘭大學學生會工作了五年,先後擔任技術委員會秘書、體育委員會、理事會主席,並於1982年擔任學生會副主席。這位長相突出的副主席在當時的學生論壇上相當活躍,並多次呼籲同學們一起加入救亡圖存運動。辛瓦爾這樣的學生領袖無疑是錫安實體的眼中釘,在一次回家途中,他被守候多時的以色列特工逮捕,並被行政拘留了4個月。
在加沙,許多家庭因為失去土地和財產而陷入貧窮。有些人是為了自己或者家人得以生存下去,有些人則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總之,為了錢給以色列情報機構當走狗、出賣甚至殺害抵抗者的人,一直都是存在的。而以色列的情報部門就像是莎士比亞劇集中所描述的猶太人一樣,喜歡投入資源盯着或者抹除他們眼中的威脅。
而出獄後的辛瓦爾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開始尋找並拔除這些危險的“眼睛”,對他們進行拷問,以獲得他們的武器與相關聯絡網絡,隨即從獵物變為獵人。1985年,他再次被捕,但在被關押8個月後又被釋放,這位學生領袖開始意識到自己個人能力的極限,隨即開始嘗試聯絡更強大的夥伴,進行更大的鬥爭。
在第二次出獄後,他的名號越來越響,進步學生都願意聚集在這位強有力的領袖身邊。也正是憑藉着這些勇敢青年的支持,辛瓦爾於1987年再度擔任學生會副主席,並獲得了謝赫·艾哈邁德·亞辛的賞識。後者請這位青年到自己的家中做客,並請他提出自己的想法。
辛瓦爾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提議建立一套巴勒斯坦人自己的保密與安全機構以對抗猶太人的暗殺、綁架與脅迫,粉碎其金錢攻勢與破壞活動;同時建立宣傳機構,讓民眾和世界能夠聽到抵抗者們的聲音,以便獲得他們的理解與幫助。
他獨到的見解與強大的行動力給亞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83年,他建立了抵抗力量的第一運動安全局(Da’wa Security),以對抗以色列情報機構;此後又於1986年建立了Majd組織,並領導了多次對猶太復國主義實體的集會和抗議活動。組織被視為“哈馬斯”的前身,辛瓦爾也因此被視為哈馬斯運動的創始人之一。此後,辛瓦爾開始領導安全部門肅清加沙地區的以色列間諜和破壞活動,戰果頗豐。
但此時的組織實力依舊非常弱小,在1988年夏季以色列軍警的掃蕩中,辛瓦爾再次被捕。這次對他進行刑訊逼供和審查的不再只是軍警和法官,特務機構也參與到了審判之中。他們指控辛瓦爾殺死以色列間諜和破壞以色列情報系統的種種“犯罪活動”,而辛瓦爾驕傲地承認了所有指控。最終,這位大學學生會副主席被惱羞成怒的法官和陪審團以謀殺、暴亂等罪名判處了四次無期又25年監禁。
在以色列人眼中,一個巴勒斯坦人已經被判決了無期徒刑,那他就跟死了沒有區別了。不過,令法官意想不到的是,之後的20多年裏,辛瓦爾在監獄內堅持鬥爭,甚至在獄中組建了哈馬斯囚犯最高領導機構。他領導了數次絕食抗議,甚至可能參與了多次集體越獄的籌劃。
這樣的人實在是過於危險,以至於以色列不得不將他長期囚禁於單人牢房,禁止他與外界接觸。也正因此,在雙方一次又一次的換囚中,他從未出現在名單上,以色列方面也多次放出他已經死亡的説法。
但長期的監獄生涯並沒有消磨辛瓦爾的意志,反倒讓他更加堅定。他通過每個機會與新進入監獄的抵抗者溝通,總結分析當前的局勢,瞭解外界的變化。同時不斷深化對敵人的瞭解,他在監獄內通過自學精通了希伯來語,並通過跟部分監區僱員進行交流以蒐集情報、瞭解以色列的國計民生和民間意識形態。並對許多希伯來語的政治和安全書籍進行了翻譯,包括《辛貝特》、《以色列政黨》等。同時在獄中撰寫了對哈馬斯早期活動得失進行反思的書籍《嘗試與錯誤》、研究以色列特務部門活動的書籍《榮耀》、反映巴勒斯坦起義鬥爭的小説《丁香之刺》,以及許多其他重要著作。
2011年,隨着《瓦法·阿赫拉爾協議》的簽署,辛瓦爾獲釋,並帶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與情報回到了巴勒斯坦。不過,由於長期被監禁的歷史,以及巴勒斯坦各個派系乃至哈馬斯內部的分裂,辛瓦爾並沒有很快獲得各方的支持和認可。
而他在回到加沙後乾的第一件大事,是立即與等待了自己多年的未婚妻完婚。在之後的三年裏,他們先後孕育了三個孩子。許多西方媒體在之後的宣傳調調裏將這三個經常在他演講時在身邊玩耍的孩子理所當然地視為他的人體盾牌,因為雙方的年齡差距確實不太像是父與子。
2012年,再次經過漫長的政治審查後,哈馬斯重新認可了這位創始人,並將他重新請回了政治局班子。此時以軍正在對加沙地區進行掃蕩,刺殺行動也屢見不鮮。辛瓦爾毫無怨言地接手了安全部門的反特工作,並雷厲風行地處置掉了大量敵特,重建了情報網絡,挽回了危如累卵的形勢。
2014年,以色列再次入侵巴勒斯坦加沙地帶。由於缺乏關鍵的節點目標進行打擊,以軍只能將“哈馬斯創始人出生地”汗尤尼斯難民營作為主要的打擊對象,他們轟炸並摧毀了辛瓦爾的房子,甚至連難民營外的公墓區都沒有放過。而與此同時,重新獲得了威信的辛瓦爾開始主導加沙地帶與哈馬斯各個軍事力量的戰後重建工作,他解除了大量不堅定與表現不佳的軍官的職務,並任用了大量幹勁十足的青年指揮官。
2017年,哈馬斯政治局開始換屆。許多委員推舉辛瓦爾出任政治局領導人職務,但辛瓦爾以牢獄造成的身體問題為由拒絕了這一推薦,並主動請求出任加沙地帶運動政治局局長職務。2017年3月,換屆選舉結束,伊斯梅爾·哈尼亞被選為約旦河西岸政治事務領導人及政治局領導人。此後,二人開誠佈公地進行了會議,成功彌合了2011年以來哈馬斯內部的分歧與矛盾,並最終共同領導了2018年之後哈馬斯的軍事和政治力量建設。
在此之前,哈馬斯將主要的政治精力放在相對富庶的約旦河西岸,以及願意提供經濟援助的阿盟國家。但辛瓦爾在黨務會議上以埃及穆兄會的一夜瓦解為例,明確指出了阿盟的軟弱與不可信,以及約旦河西岸派系眾多魚龍混雜且被以色列不斷滲透所帶來的不安全性;提出了全力建設加沙根據地,以備長期且艱苦的軍事鬥爭的想法。
憑藉着強大的口才,辛瓦爾成功説服了其他與會者。他們將加沙打造成了“光伏城市”,解決了當地的電力緊張問題。並通過從敍利亞回收的盾構機等關鍵裝備,根據黎巴嫩真主黨的設計圖紙與敍利亞叛軍大馬士革地下要塞羣的經驗教訓,建立了多層且極難被摧毀的地下網道系統,外界的物資因而得以相對安全地進入加沙。
除此之外,他還聽從了伊朗方面的建議,不惜成本地在加沙建立了自己的化工廠、輕武器兵工廠、無人機組裝線與海軍洞庫,為之後的幾次抵抗戰爭與後來的“阿克薩洪水”行動提供了物質基礎。

以色列在本輪衝突初期曾制定過用海水摧毀加沙坑道的“亞特蘭蒂斯”計劃,該計劃在耗資數千萬美金論證後於2024年7月24日被放棄
2021年5月15日,以色列再次大舉入侵加沙地帶,並又一次空襲了辛瓦爾在汗尤尼斯的房子。這已經是以色列人第四次空襲他的住所了。但令以色列人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辛瓦爾非但沒有躲起來,反倒多次在街道上公開露面,進行演講甚至直播。在之後的一週裏,他至少四次公開露面,且每次都在半小時以上。
這其中最大膽的一次發生在2021年5月27日的新聞發佈會上。當時他在直播中向西方記者表示他將在新聞發佈會後的一小時中步行回家,並呼籲時任以色列國防部長本尼·甘茨趕緊做出刺殺自己的決定。各國記者就這樣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緊緊地跟隨着辛瓦爾,並直播他在街道上最後的調研。在此期間,他還多次與蜂擁而來的民眾合影,表示希望這些照片可以在自己死後依舊能鼓舞人民。最終,以色列人沒有展現出刺殺他的勇氣,辛瓦爾也因此得以繼續領導加沙地帶的抵抗運動至今。
得益於西方媒體長期以來的包裝,許多人對巴以的“日常”其實並不瞭解。一些媒體人更是試圖將2023年10月7日前的巴以關係描述成歲月靜好,但實際上這與現實完全背道而馳。
在2023年2月到10月間,以色列軍隊多次違反協議,使用直升機和坦克掃蕩傑寧市、納布盧斯市的難民營,以輔助地產公司進行強拆,擴充猶太人定居點。以色列軍隊大量逮捕、殺死平民,破壞公路和基礎設施,至10月7日前,巴勒斯坦當年已有數十人被以軍射殺,上百人被捕或失蹤。這既是哈馬斯在巴勒斯坦民間一直獲得支持的基礎,也是其發動“阿克薩洪水”行動的誘因之一。

2023年3月8日,以色列軍警在傑寧殺害6人,此後抓捕8人

2023年7月3日至4日晨,傑寧地區政府公佈的當日遇害者名單,其中部分自衞團、警察和平民因為使用武器(含棍棒)反抗強拆而被以軍標識為恐怖分子,有些人的屍體至今也沒有被歸還給家屬
儘管以軍曾公佈過疑似辛瓦爾在地道里和妻兒一起行動的視頻,並試圖將辛瓦爾包裝成一個“從下水道里逃跑的鼠輩”。對於不瞭解當地情況的外國人而言,這點宣傳伎倆還多少有點作用。但在巴勒斯坦人看來,這完全就是笑話。
2023年的以軍可沒有2021年的那種政治智慧,如果以軍真能掌握辛瓦爾的行蹤,那他們早就動手了。事實上,正是由於他們無法找到並殺死辛瓦爾,才只能在輿論上搞些沒有意義的小動作。用卡薩姆旅一位下級指揮官接受半島電視台採訪時的話來説:“他們如果真的殺死了辛瓦爾,大概會大聲宣佈勝利,然後立即扭着屁股逃出加沙。他們在找的不是贏得戰爭的方法,只是一個逃離戰爭的台階。”
辛瓦爾的當選是理所應當的,不會影響巴勒斯坦的抵抗態勢。畢竟,他一直都是加沙地帶抵抗力量的大腦。同樣,面對原子化的哈馬斯組織,以色列人即使成功刺殺他,也不會對這一組織的行動產生任何影響。
在哈尼亞遇害之後,巴勒斯坦的抵抗力量會更加小心謹慎地進行鬥爭。抵抗會繼續在巴勒斯坦的每一寸土地上進行。對於抵抗者們而言,在這場戰爭中他們已經失去了許多親朋好友與領袖,但更多的悲傷與痛苦並不會壓垮他們,只會更加堅定他們進行抵抗的決心。
而對於以色列政府而言,殺死哈尼亞就像是在深夜房間的地板上甩出一隻沉重的皮靴,鞋底與地板的沉重撞擊聲或許會讓這個壞小子感到愉悦。但房間裏的另一隻靴子並沒有握在他的手裏,它會不會落地、什麼時候落地,可就成了薛定諤箱子裏的貓般不可觀測的問題了。
而我們都知道的事實是——夜還很長。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