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綱:經濟波動中的政策與對策 | 博鰲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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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樊綱先生在2024博鰲房地產論壇發表的演講。
樊綱(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國家高端智庫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院長):今天我要講的主題也是經濟波動當中產業發展的一些趨勢。首先從宏觀經濟的角度,中國經濟現在仍然不景氣,一季度還有5.3%的增長,二季度只有4.7%的增長。各種問題還在暴露,下行的壓力仍然巨大,不確定性仍然很多。
現在大家都很焦慮,從昨天晚上的五十人會到今天早上的經濟學家早餐會,大家都在問底部在什麼地方?昨天晚上大家問陳啓宗先生底部在什麼地方,他説:可以看到,該暴露的問題都暴露了,這個階段之後大概會有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開始向好,意思就是已經到底部了。
今天早餐會的時候,有經濟學家説到,最近有人做了一個歷史上世界22個房地產泡沫破裂、房地產危機的情況分析,大致是有三五年的時間下滑,再有三五年的時間是底部調整,仍然不景氣,但是不再繼續下滑。
我們是四十幾年高增長,沒有經歷過重要的下滑,中間也有一些小波動,但是沒有出現衰退(衰退就是負增長),沒有出現大的危機。很長時期高歌猛進,沒有經歷過這些波動,所以我們缺乏這方面的經驗。
剛才説了,二十幾次世界上的房地產衰退,那是國際上經歷的東西。陳先生之所以能夠判斷這些週期的問題,我相信陳先生作為在香港、在全球投資房地產的企業家,經歷過那些波動,經歷過那些週期,包括香港當年房地產的泡沫破裂導致的危機。我們沒有經歷過這些,判斷上、預期上就需要更多的思考。
查理·芒格説過一句話,中國人很會管理繁榮。繁榮是什麼?過熱、高漲,出台各種宏觀調控政策,去抑制泡沫,去實現軟着陸,叫管理繁榮。然後説,中國人不太會管理蕭條。前面那句話比較確定是他説過,後面那句話是不是別人加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這麼説,我也覺得是有道理的,我們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低谷。
衰退和負增長我們沒經歷過,即使是很長時間低增長我們也沒經歷過,現在房地產應該是衰退了。大家可以看到陳詩濤女士剛才演示的白皮書上面都是負增長,有些是深度負增長,應該説至少這個產業是衰退的,宏觀經濟還不到衰退的程度,但是這個產業是衰退的。
在這個時候我們如何判斷,如何規劃下一階段的發展,對於我們的經濟而言,對我們的企業而言,確實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我個人認為我們現在確實應該已經到了,或者接近到了谷底。谷底之後還有一個在谷底爬行的階段,就是所謂的“L”形,還會經歷一段困難的時期。但是現在該暴的雷都暴了,大家都知道問題在什麼地方了,政策也實行了一定的調整。
為什麼出現這種情況?過去幾年我們都説了很多次,包括資本市場不夠發達、大量的財富都集中到了房地產市場,包括房地產市場內部都是商品房等等。
我們的住房自有率是世界上最高的,都集中到住房市場,導致我們的政策各種擰巴。因為不能保障低收入階層的住房,結果就不敢放開高端市場,讓市場去競爭,讓市場價格去調節供需關係。像新加坡那樣,保住了基本面,然後就敢於放開,有錢人可以買高價的房。
我們今天不説這個,為什麼房地產行業到了今天,這個原因我們不再講,但是在這個階段,我們大概要經歷一段在低谷徘徊的過程。
一個危機、一個波動不是一兩個月、一兩年就過去的,40年積累的問題大概需要一段時間進行修補。在這個過程中,很多企業雖然也會出現淘汰,企業內部實現重組,這也是世界上各國都發生的事情。企業集中度怎麼提高,大企業怎麼發展,小企業怎麼淘汰。好的時候沒有人願意退出,沒有人願意被兼併重組,只有在低谷當中可以兼併重組。
待會兒我們有一場辯論會就會辯論這個,會不會失去的問題,會不會失去很多年,這時候大家就會對比。最經典的就是和日本1991年泡沫破裂以後30年以後的低靡的對比,昨天還有人説,今年是不是今後若干年最好的一年,經濟還要再低谷很長的時間。這個當然不能給出很確定的回答,都有很多的可能性。
日本最初開始崩盤以後,大家分析是不是到底部了,還要經過多少年,一開始也説的都是過幾年就好了,結果低谷徘徊二三十年的時間。我們不能給確定的回答,但是我們可以做一做分析。 日本當年房地產泡沫破滅、人口開始下降,老齡化開始惡化,預期壽命的提高是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指標。
從不同的側面來看,它是帶來了問題,但是也是經濟發展的結果,我們就跟日本做一個對比。
這裏要説一句,跟日本的對比有很多謬誤在裏面,我們有時候不能直接跟日本戰後的崛起做對比,日本跟我們相近的不是這個階段,相似的階段是明治維新之後一直到二戰之前那六七十年時間,它在戰前已經有了很多艘航空母艦。
1991年的時候,日本的城市化率已經達到了接近80%,是一個成熟的現代化、工業化、城市化國家的水平。
我們現在是65%,去年公佈的是66.4%,距離完成城市化還很遠。你可以説日本那時候的老齡化問題,但是它是在城市化基本完成之後出現的老齡化,這是一個很不一樣的事,我們還在城市化進程當中。
這就是我對城市化、房地產發展的一個看法,城市化的進程不僅僅是城裏邊那些人的剛性需求、改善性需求,城市化進程當中一個重要的需求,我這幾年一直在強調這一點,叫做遷移性需求。
一方面是農民要進城,從農村到城市,這是遷移性需求。遷移性需求是一個疊加的需求,農民有沒有房子?我們所有的農民都有宅基地,都有房子,而且還是大房子,他不住了,或者是一年只回去住幾天,然後他進城,需要在城裏面有住房,這是遷移性需求。
城市化伴隨工業化,工業化伴隨着工業結構不斷改變,伴隨着企業在遷移。以前在小城市發展起來的企業做大以後,它對資源的需求,包括對人力資源的需求就慢慢發生變化,他就需要向大城市過渡。
工業化過程和城市化過程結合在一起,就導致小城市人口向大城市遷移。這個沒有改變城鎮化率,但是大量在遷移。他那縣城裏的房子還在他手裏,而且給他一種財富效應,他有這個房子他心裏有底。
農民也是,農民家裏有個大房子,他心裏有底,那是他的一個社會保障。哪怕是在鶴崗有一個5萬塊錢的房子,他也覺得有一個退路,但是他又有遷移性的需求,他遷移到大城市,對大城市的住房又提出需求。
如果説當年的日本是在城市化進程基本完成之後,大家知道90年代大東京區、大阪區的這幾個大的城市羣基本形成,人口已經80%進了城。在城市化遷移需求基本消失的時候,人口在下降,對市場的壓力就更大。
而我們通常説一句話,我們是未富先老,但是我們是城市化進程還在進行當中的時候,我們人口就開始下降了。大家可以想想這個相互之間的關係,他對我們經濟的發展、未來的現代化進程仍然是一個積極的因素。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這些年一直強調加快城市化的步伐。到現在這個城市化政策還不叫城市化,還叫城鎮化。別看這一字之差,至少過去是有含金量的。你是小城市、小城鎮,你就無限供地,大城市就限制又限制。結果小城市蓋完房子,人走了,大城市不給地、不給指標,限制發展,結果人越來越多,價格暴漲,形成兩極分化,這是我們過去走過的彎路。
最近終於看到了一點轉變,過去很長時間我們呼籲的城市化沒有什麼效果,最近發了一個文件,提到要加快城市化進程,包括城市要吸收農民、常住人口進城市,城市要為這些新的常住人口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務,那才叫城市化。如果這個速度加快,中國經濟的結構會出現一些良性的調整。包括消費,包括對住房的需求。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也要看到中國經濟的潛力還在。從60%幾的城市化到80%的城市化,你想這個潛力有多少?你要搞城市化,你必須面對城市化產生的各種問題,你説大城市要吸引人口,要鼓勵大城市的發展,但是大城市出現這些城市病你也要面對。
面對這些問題,面對加快城市化所可能帶來的新問題,一個重要的方法就是發展城市羣。面對大城市的城市病,我們通過城市羣的發展,在一個區域裏面,通過便捷交通聯繫起來的大中小城市區域,實現大中小城市的互補,使得這個區域可以吸收更多的人口,可以有更多的人口進入城市化的生活方式,帶動進一步的消費、帶動進一步的發展。
城市羣為什麼可以帶動互補呢?比如説在一小時的生活圈之內,大中小城市可以實現共同增長,實現互補,中小城市為大城市提供空間的互補,大城市為中小城市提供公共服務的互補。比如説醫療,你住到中小城市,需要有醫療,也需要有教育,再加上公共交通等等,這裏面就有很多的空間可以容納更多的人口。而公共服務的增長又會帶動公共消費的增長,公共消費也是人們消費總量當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我們有時候往往看到的是私人消費,我們看世界各國,經濟越發展,公共服務在服務業當中所佔的比重就會越高。為什麼需要一些公共機構來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作用,就是因為我們有越來越多的公共品,這個公共品提供者是政府機構還是其他機構不重要,包括美聯儲不是國家機構,但是它是公共機構,它發揮作用,它很重要,道理是一樣的。
我們需要通過公共服務的發展來帶動其他的消費,帶動整個城市化的進程。 老有人説政府投那麼多資,還有沒有地方可以投資?我説你想想我們的公共服務、社會保障還缺多少,我們的公共基礎設施,特別是學校、醫院,我們的醫院現在仍然是人滿為患,我們其他的公共服務仍然有發展的餘地,仍然有投資的餘地。
所以我們有一個概念,叫做中國的潛在增長率是多少。如何把潛在的能力發揮出來,這是我們的問題。
中國的潛在增長率還不是很低,研究團隊的分析認為,當然不會再是過去的7%左右,但是5%仍然是有可能的。當然全球大變局、美國對我們的遏制、全球化受阻等等,這些都是需要考慮的因素。大家也有好多觀點認為可能到不了那麼高,到不了那麼高是現實增長率。
如果我們的政策都是適當的,如果政策都是努力把這些潛在的能力發揮出來,包括通過體制改革、通過進一步的高水平開放,努力去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努力去做我們在世界上能夠做的各種事情,把我們的潛力發揮出來,我們還有繼續的增長,我們仍然是一個落後國家。
我們發展研究經濟學,差距帶來增長、差距帶來努力趕超的動力,我們才是12000多美元的人均GDP,不要把自己估計得過高,美國是7萬多美元的人均GDP。
經濟學家用一個大拇指推算法,也應該有一個比較高的增長速度,因為我們還比較落後,我們可以發揮後發優勢。 都説要提高信心,我説我們不講提高信心,我們看到這些潛力,怎麼去鞭策自己,去把這些潛力能夠挖掘出來,這樣我們更多的企業在這個進程當中能有更多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