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舟:譴責張本智和是中國人太敏感?要儘快把我們的規矩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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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江宇舟】
奧運結束後,日本乒乓球隊連續給國人拉響兩個大雷,先是早田希娜宣稱想去參觀保存日本“神風特攻隊”史料的特攻會館,引發軒然大波。隨即日媒曝出張本智和與石田佳純在奧運賽前參拜東鄉神社,又是一片譁然。
民族大義不容污染,巴黎比賽中與上述運動員互動良好、乃至長期保持友誼的中國國乒選手們對涉事隊員也紛紛取關。
但與此同時,相較賽前炒作涉事日本選手、事後又非常安靜的部分國內媒體,一些網站上開始出現不同聲音,當然早田希娜如特攻隊一般自爆引發的火花是這些觀點萬萬不敢去碰瓷的,焦點於是又轉到了張某人和石田參拜的東鄉神社上。
包括但不限於東鄉平八郎是否能算戰犯、如何看待我國近代志士對明治維新與東鄉本人的推崇、國內輿論是否又對日本歷史問題無線上綱上線;更有甚者,甚至將中國古代若干歷史問題去和日本侵華相糾纏,乃至質疑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性質。截至8月16日凌晨為止,國內某問答網站上,相關問題的高贊回答,居然90%都是這些質疑的觀點。
對此,筆者認為有必要梳理一下歷史脈絡,釐清該問題的現實意義,為正本清源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一、東鄉平八郎其人:“英雄”還是戰犯?
稍稍熟悉世界近代史的,對東鄉平八郎(1848-1934)都不會陌生,他15歲就從軍薩摩藩,參加該藩與英國的戰爭。18歲加入剛組建的薩摩海軍,成為了日本海軍當之無愧的元老。19世紀70年代曾在英國留學8年,回國後歷任多艘日本軍艦艦長,並先後參加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
1904年-1905年,為爭奪朝鮮半島和中國遼東半島的控制權,日俄戰爭在中國東北地區爆發。而東鄉一生最為輝煌的經歷就是指揮日本聯合艦隊大破沙俄海軍,對馬海戰中“皇國興廢在此一戰”的號令與U型大轉彎搶佔T字頭的戰術,是無數海戰迷津津樂道的話題。
包括對馬海戰在內的日俄戰爭的勝利,奠定了日本海軍乃至日本作為世界一極的地位長達40年之久,且由於在20世紀初期的特殊歷史時期,更被一些人賦予了“黃種人不輸白種人”的聖光。
東鄉平八郎的赫赫戰功也為他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粉絲”,其中就包括後來指揮美國海軍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組團送入海底的切斯特·W·尼米茲。東鄉在對馬海戰中乘坐的旗艦“三笠號”在二戰後荒廢,甚至一度有被拆毀可能,尼米茲還資助了對該艦的修復工作,由此形成的三笠公園至今仍是日本人的“打卡聖地”。作為回報,日本工匠在位於尼米茲家鄉的德州太平洋戰爭國家博物館(舊稱尼米茲博物館) “和平花園”內,複製了東鄉的花園【1】

三笠號紀念艦前方,東鄉塑像旁還豎立着“皇國興廢在此一戰”,值得一提的是,致遠艦機關炮被作為戰利品,被鐵鏈圈禁在一旁
然而,中國人更值得了解的是東鄉平八郎的另一面。1894年在朝鮮牙山灣口豐島西南海域,在沒有任何正式照會宣戰的情況下,日本侵略者襲擊中國北洋海軍,打響了中日甲午戰爭的第一槍,也開啓了日本未來五十年不宣而戰的第一幕。而當時海面上開炮的三艘日艦中,正有東鄉平八郎指揮的“浪速”號。
隨即,“浪速”號又逼停了清廷運送淮軍的英國商船“高升”號,在英國船長明確抗議中日兩國尚未交戰的情況下,依然強迫該船隨同日艦航行,言外之意其實就是俘虜該船,由此引發中國士兵強烈抗議。見此情景,東鄉平八郎悍然指揮“浪速”向“高升”號發出一枚14吋魚雷,在未擊中的情況下又向毫無重武器防護的“高升”號先後發射了2枚260mm炮彈、9枚150mm炮彈,中國水兵只能用步槍還擊。
更為令人髮指的是,在擊沉“高升”號之後,“浪速”一面放下舢板救援歐洲人,一面又發射了1125發小口徑速射炮射殺落水的中國士兵。與後來的對馬海戰一樣,東鄉平八郎全程站立在艦橋之上觀看着海面【2】。英籍船長獲救後,曾向“浪速”號提出營救其他船內成員,日軍並未理睬【3】。最終滿載1116名清軍官兵的高升號,除245人獲救,近900名中國士兵和後勤保障人員被射殺葬身海底。

高升號被擊沉,根據倖存者的素描繪製
此外,運送餉銀的“操江”號也被俘虜,被劫去餉銀20萬兩。“浪速”號也參與了近乎海盜行徑的所謂“押送”。
尤為令人齒冷的是,在事後對此事的追究中,東鄉平八郎以報告形式指出,日本對運載作戰人員的“高升”號及戰爭物資的“操江”艦的做法符合“戰時國際法”,即可以根據需要予以攔截、檢查、俘獲甚至擊沉。此外,日本夥同一些與其勾結的西方法學家狡辯説,在擊沉“高升號”時,中日已經爆發軍事衝突,即適用“戰時國際法”;此時“高升”號運載的是交戰國的軍隊,屬於敵對行為,所以不應作為中立國船對待。
日本人説擊沉“高升”號時,兩國已處於“交戰狀態”。可這所謂的“交戰”,不過是日本在僅僅一兩小時前,用不宣而戰的形式強加給中國的。至於射殺落水士兵這樣明顯違反國際法的行為,日本甚至誣稱是中國水兵的自相殘殺。
今天的我們也已經知道了,在未來50年,乃至130年後的今天,日本還將拿着同樣的話術,一遍遍向中國人展開一輪輪欺騙、栽贓、誣陷的表演。
還記得本文一開始提到東鄉平八郎曾在英國留學8年麼?是的,他學過國際法,而且善於應用國際法。
有人問:東鄉平八郎是戰犯嗎?事實上,無論是豐島海面的不宣而戰,還是逼停與擊沉“高升”號,直到射殺落水士兵,這些行為不僅為當代文明所不容,也同樣違反了當時的《萬國公法》《改善戰地武裝部隊傷者境遇的公約》等國際法【4】。如果甲午戰爭時代就有二戰後那樣的國際軍事法庭,僅豐島海戰一項,東鄉平八郎就是妥妥的戰犯,他的雙手已經沾滿了中國軍民的鮮血。

甚至連日本浮世繪對“高升”沉沒的慘狀,都無法如他們政府粉飾的那樣
至於中日甲午戰爭與日俄戰爭的性質,我們國家對此的定性一向是清晰與明確的,前者是日本帝國主義悍然發動的對中國和朝鮮的侵略戰爭,後者則是日俄兩大帝國主義在中國領土上開展的侵略戰爭。性質不容置疑、歷史不容篡改,作為兩場戰爭的重要參與者,東鄉平八郎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晚年的東鄉平八郎依然在日本侵略戰爭中扮演過並非次要的角色。一戰後,各列強簽署《限制海軍軍備條約》(《華盛頓海軍條約》),限制惡性軍備競賽。在貌似安撫日本海軍接受條約規定的日英美艦隊比例後,東鄉平八郎其實暗暗支持艦隊派施壓日本高層,進行第一次海軍擴充計劃的預算編制。他還極力舉薦大角岑生入閣,而後者正是日本軍國主義者中主張侵略中國和東南亞國家的最狂熱分子之一,入閣僅一個月,就策動進攻上海,挑起了侵略中國的一·二八上海淞滬戰爭。
長期以來,東鄉平八郎一直被日本國內有意識地塑造為自強不息、沉穩果敢的職業軍人形象,也憑藉日俄戰爭尤其是對馬海戰的光環,在第三世界國家都有一定的影響力,掩蓋了他服務於軍國主義侵略者對外擴張的一面。
而中國國內對其生平的挖掘,也存在相當的不足之處,導致有些國人接收的有關東鄉平八郎的絕大多數都是正面信息,乃至出現了“一生伏首拜陽明”這樣的百年老謠【5】。哪怕在甲午戰爭已經落幕130年的今天,一些人對他的認識並不全面,甚至匱乏。

類似這樣的言論在某些網站並不罕見,甚至能夠獲得高贊某問答社區截圖
因此,對他、對這段歷史的正確認識需要跟上了!
二、如何看待“九一八”以前的近代日本
如何評價東鄉平八郎,根子在於如何看待從明治維新以後,直到發動全面侵華戰爭這段時期的近代日本。
在如今我國教科書的歷史定評中,明治維新被認為是推動日本成為資產階級強國的關鍵。當年的遠東,也只有日本成為了資本主義列強,這段崛起自然也會深深激勵渴望中國富強的國人。
尤其是甲午海戰之後,無數仁人志士東渡日本,尋求富國強兵之道,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長期以日本作為重要基地,從秋瑾、徐錫麟、章太炎、魯迅直到李四光先生都曾在此求學,毛澤東主席在成長求學的道路上曾以詩歌“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自勉,這首詩的作者正是明治維新三傑之一的西鄉隆盛,周恩來總理在負笈東渡的航船上留下了“大江歌罷掉頭東”、“難酬蹈海亦英雄”的壯言。
相較於腐朽透頂、壓迫深重的滿清王朝,此時的日本確實有着值得學習的先進蓬勃之處。當年尚未找到前路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各種思潮碰撞下,自然而然會對日本進行肯定乃至謳歌,這是當時的歷史客觀條件所決定的。
但是,在走過百年曆史之後,如今站在中國的大地上回望那段歷史,我們可以鄭重寫下日本近代“輝煌”的另一面——明治維新事實上保留了大量封建殘餘,並且刺激了軍國主義的發展,促使日本走上了侵略擴張的道路,成為了世界大戰在亞洲的策源地。
近來部分觀點,一味拿當年尚未經歷近現代完整歷史週期、在特定時期對日本(包括東鄉這樣的歷史人物)的正面評價,來與我們強辯,試圖為近代日本開脱,其實既不客觀,也不全面。早在九一八事變以前,先進的中國革命家和知識分子已經漸漸知道了日本的底色。
隨着日本日益膨脹的軍國主義對中國侵略的步步加深,“二十一條”、巴黎分贓會議、濟南事變【6】,讓國人一步步看清了日本軍國主義的真面目。日本也從清末中國有識之士嚮往的彼岸,變成了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時候的主要敵人。
早在1924年末,生命已經走到倒計時的孫中山先生最後一次來到日本,面對這個曾與諸同志紮根奮鬥的故地,如今卻在向着軍國主義的深淵滑落,他下了一個斷言:“行霸道的國家,不只是壓迫外洲和外國的民族,就是在本洲和本國之內,也是一樣壓迫的。”抱着最後爭取的心態,他向日本發出瞭如此的呼籲:
“你們日本民族既得到了歐美的霸道的文化,又有亞洲王道文化的本質。從今以後對於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的鷹犬,或是做東方王道的干城,就在於你們日本國民去詳審慎擇。”
比他還早幾年,曾經化用西鄉詩句的毛澤東主席,也給朋友寫下了如此的斷言:
“日本誠我國勁敵”、“二十年內,非一戰不足以圖存”、“止有磨礪以待日本”【7】。

寫下上文20年後,他和他的同志們一起告訴日本人,中華民族真正的中流砥柱,長什麼模樣
當站在這些偉大先驅的肩膀上,回看這段歷史,在義務教育階段就受過唯物辯證法洗禮的我們,更能理解“一分為二”與“合而為一”的真諦:
我們承認伊藤博文等人對明治維新的巨大貢獻,不代表我們遺忘他們也是開啓日本近代侵略中國的主謀。
我們承認明治維新對日本的改造意義,不代表我們否認明治維新帶有的濃厚封建殘餘與軍國主義色彩,讓日本一步步成為亞洲的侵略戰爭策源地。
我們曾出於外交禮節及與日本裕仁天皇的交往,甚至派員參加他的葬禮,不代表我們會忘記他是二戰元兇。

“裕仁天皇在位時指揮策劃日本相繼發動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是侵略戰爭的罪魁禍首。”新華網
我們在評價日本這段歷史時,始終既肯定它的先進性,又揭露它的反動性,這就是“一分為二”。
而歷史上的日本,最終成為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的元兇,是20世紀唯一一個對華發動全面侵略熱戰的帝國主義國家,荼毒中國幾十年,這成為國人對舊日本的第一印象。而如今的日本,軍國主義並沒有得到徹底清算,對歷史罪責連浮於表面的反思都不屑再做偽裝,甚至成為了新帝國主義圍堵中國的馬前卒,這也直接決定了我們現在對日本的評價,這就是“合而為一”。
這種辯證的態度同樣也會反映到我們對本國的歷史觀上。有些觀點又開始試圖混淆滿清反動統治和日本侵華的性質,重拾當年日本侵略者“文明戰勝野蠻”的陳詞濫調(其實抗戰史早已經説明真正的野獸是誰),還試圖煽動所謂的“皇漢”(網絡上出現的一種新型漢民族主義者,編者注)羣體去給他們點贊,頗有甲午戰爭時期鬼子討清檄文《告十八省豪傑書》遺風。
可是如意算盤打錯了!當今的中國早已不是清末那般山河飄零。我們早就清楚地知道,清朝反動統治不是為日本侵略開脱的理由。在腐敗政府統治下,依然能夠頂住來自內外的黑暗,努力保家衞國的戰士們,不管是在1894年還是在1944年,都是值得我們永遠尊敬和紀念的,不容抹黑!任何妄圖歪曲、顛覆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性質的行為,收穫的只會是這句話:人民不答應,青史不輕饒。

推翻了清政府以後,甲午英烈們依然得到了國家的持續紀念,上文僅是其中一例。陳悦《碧血千秋·北洋海軍甲午戰史》,2008-5
新中國建國後,對這段歷史的紀念、對英烈的尊崇更是綿延不絕。電影《甲午海戰》中李默然老師演繹的鄧世昌隨同“撞沉吉野”的呼號,已經同樣成為了一代代人心目中永恆的國家記憶。而“世昌”號,更是成為對海魂的思念與傳承。

這裏還需要提示的一點是:任何歷史人物在他退休或身故後,如果還能對現實產生影響,那麼這種影響會反過來繼續影響對這個歷史人物的評價。
仍以東鄉平八郎這樣的日本職業軍人為例。日本軍國主義勢力日益膨脹時,哪怕拋卻第一章所列的全部事實,僅説他留下的事蹟遺蹟,都對此產生過巨大影響。當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一步步發展成二戰亞洲戰場策源地的時候,東鄉平八郎作為其中的重要一環,自然也要承擔後續歷史後果的連帶責任。在這點上,我們其實從沒有含糊過。


某些説中國官方輿論沒有譴責過東鄉平八郎的,應該好好看看這兩張圖。而這只是眾多報道中的區區兩例而已。人民網、新華網
因此,並不能簡單地將中國歷史人物對日本的評價,直接移植到今天。更何況先輩們抄錄日本這些一分為二人物的言行事蹟時,也不是抱着一種俯首參拜的態度,即使當時有那麼一些學習姿態,也無法脱離當時救亡圖存的歷史背景。一旦日本軍國主義露出獠牙,他們便又拋卻了對日本的幻想,投身於救亡圖存的大潮。
1937年後還對日本保持低姿態的“低調俱樂部”,早已被歷史釘在了恥辱柱上。如今的中國更是經歷了天翻地覆慨爾慷,如果還只拿100年前知識分子對日本的誇讚做片面舉證,來反駁網友的愛國言論,用“精日”兩個字形容並不過分。
三、參拜神社是日本“民俗”?莫怪我紅線高,明明你太作妖
正如上文所説,日本是20世紀唯一一個對中國發動全面侵略熱戰、且至今仍未徹底反省的國家,而且這個國家與我們一衣帶水。從歷史角度看,理性有紅線;從民族感情説,感性會敏感。造成這種現象,並一次次干擾中日關係,根子在於日本,而不是我們中國人的問題。
當看着當年的日軍在東北肆虐、在南京屠戮、在長江黃河深入荼毒,一直打到貴州獨山,我們自然會去追溯他們是怎麼來的。日本軍國主義走過的每一步、形成期的每一個重要人物,自然都會被拿出來審視甄別。
由於日本戰犯裏獸類甚多,各類抽象行為大賞層出不窮。在這“羣陰薈萃”、“羣猩閃耀”下,東鄉平八郎被襯托的罪行相對輕了那麼一點,“一分為二”的空間更大了那麼一點。但是,如果否認其罪行的根本屬性,甚至去掩蓋其罪行,卻是萬不能向死難的國人交代的,對他的頂禮膜拜會傷害中國人民感情,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這正是引燃這次輿情的根本原因。
對此,不要説中國人狹隘,其實相比起某些以“政治正確”為名,行瑕眥必報之實的國家,我們已經非常大度了。
我們不斷地在官方材料、媒體宣傳、歷史教科書中以大篇幅肯定日本近代崛起的意義,以及日本國民性中的積極成分,甚至承認這種積極成分也激勵了我們當時的仁人志士,也對如今的發展有借鑑意義;國內官方媒體甚至都參與過《坂上之雲》的製作(在參與制作的同時,新華社也批判了該劇原著的錯誤史觀)【8】。這樁樁件件都體現了我們對歷史客觀、對問題理性、對一切先進經驗願意採取拿來主義的大國胸懷。
所以,與某些人試圖解構歷史的態度不同,我們國家並沒有盲目排外,大多數人民並非逢日必反,曾經的侵略者與某些網軍對此的指控,只是在它們爪牙無法肆虐情況下,為了甩脱罪責對歷史和現實的再次顛倒黑白。
也有一種觀點認為,日本神社遍地都是,東鄉作為日本的民族英雄,靠着對馬海戰的驚天大逆襲,被視為是翻盤大勝的象徵,向其參拜正是日本的一項民俗。更有甚者,還向前更進一步,冷嘲熱諷咱紅線靈活,是不是神社都要禁掉。
但細看這一觀點的提出者們,對中國的一點小問題便要上升到“為民請命”,卻在此刻又對民族情感不管不顧,集體秒變成兼懷異國民俗的國際兼愛人士。
巧得很,筆者當年也是温總理“融冰之旅”後組織的中日青少年互訪團成員之一,也拜訪過日本國會、外務省和多個地方政府,住過好幾個日本住家,還曾與明治神宮擦肩而過,相對多瞭解一些裏面的機關。
簡要來説,神道教提倡萬物皆有靈,因此日本國內神社密佈,在文部科學省統計範圍內的便有8萬多座,如果含上地方上的小型神社,可能要超過10萬座。這其中不僅是供奉人物,連同河流、山嶽乃至樹木都有可能供奉。在這樣龐大的規模下,近代史人物的比例並不高,遠遠達不到“逢神社必反”的高度。
對於近代史人物的神社,最好則是事先做好功課,如今網絡很發達,瞭解他一生作為,再決定行止無疑是最理性的選擇。
當然即使進入了這樣的神社,除非是像靖國神社這樣極端敏感、並且強制參拜才可進入的場所,其他神社也都還有我們外國遊客的操作空間。因為參拜要進行一系列儀軌,鞠躬、走道、洗手、投幣、上供……這就註定了參觀旅遊和參拜大為不同,不至於一棍子打死。
所以,我們的紅線有那麼高壓麼?
以此再來看這二位的表現,這就屬於明確的參拜,他們用自己的行為杜絕了上文一系列解釋的空間。

張本智和、石田佳純參拜東鄉神社
至於還有開脱言論,把這種參拜視作是“日本民俗”、“孩子們升學考試都要拜”的觀點,結合上兩章的逐層分析,其實恰恰暴露出一個問題——日本軍國主義清算不徹底,大量殘餘和日本人民生活黏連在了一起。
東鄉的神社演變成一種民俗,對明治天皇這樣作古上百年的古人還要用封建社會才有的敬語,三笠號戰艦下現在還擺着甲午侵略戰爭帶回的戰利品炫耀……樁樁件件都是軍國主義在日本遺存的活證據。
中國人反對這些又有什麼不對的呢?
再回看這些人普及的“日本民俗”,東鄉神社真有“板載必勝”的奇效嗎?歷史可以證明,“板載”(日語“萬歲”的音譯,經常作為軍國主義驅使士兵上陣的口號)早已成為餘毒。奧運會的賽場更是證明,“必勝”就是詐騙。
神嗎?反對軍國主義、順手打破封建迷信,沒毛病。莫怪我們紅線高,明明是你太作妖。

巴黎奧運會上的日本乒乓球運動員張本智和,他雖然出生在日本,但直到11歲才加入日本國籍。他父母曾和中國媒體介紹,入籍時在名字裏加入一個“本”字,是要他“不忘本”
四、我們發聲的意義是什麼?立規矩!
某些攻擊國人對參拜近代人物神社“過於敏感”的言論,本質上是縮小了對軍國主義遺蹟的認定範圍。正如上文所説,軍國主義殘餘滲透潰瘍一片,絕不只是光拿一個靖國神社就能打包。而且我們在過往歲月中對此挖掘、揭露都有所不足,哪怕是真對中國友好的日本朋友,都未必能夠清楚為何參拜一些遺址是對中國的冒犯。
因此,對於這樣的話題,我們更加不能温良恭儉讓,就該發現一起,聲討一起,並且匯成強大的輿論潮流,不斷向所有人亮明我們的態度。
伴隨着國家崛起與國際影響力的加強,我們這樣的行為就是從輿論開始,一點點把我們的規矩立起來,把軍國主義蹦躂的空間縮小。
這種事情沒得讓,必須講清楚自己的主張,只要表達清晰、論證全面、有禮有節、態度堅定,真正的朋友會理解我們,虛假的朋友會瞬間暴露。
那什麼是真正的朋友呢?
筆者還記得當年訪日時,見過一位“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的老同志(可惜因筆記本遺失沒記住他姓名,姑且以此稱呼)。這個聯絡會是旅順獲釋戰犯回國後的組織,老同志就是為他們居間聯絡的秘書組成員。
我幼年時就知曉這羣戰犯的故事,某些人試圖解構我們對日本戰犯“以怨報德”的行為,孰不知當年我們的改造真的是對日本戰犯的靈魂洗禮,出現了全世界審判戰犯時罕見的痛悔流涕、跪地懺悔,乃至不要辯護、請求槍斃的事情【8】。戰犯們獲釋回國後組織的這個聯絡會,為推動中日關係恢復和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這是新中國歷史上不該被忘卻的動人一頁【9】。
而就在那天的見面,筆者有幸現場窺見了這動人的一幕,領略到真正的中日友情。
在參加“中國歸還者聯絡會”前,老人並沒有來過中國,在與聯絡會這些前戰犯的相處中,漸漸瞭解到從過往戰爭直到新中國何等模樣的點點滴滴。當老人回憶起首次隨團訪華見到周總理的時候,在喊出總理名字時一度停頓,調整了下感情開始和我們回憶那天的現場,描述的生動甚至讓筆者覺得總理就在眼前。
高潮還在末尾。當回憶結束時候,這位老同志甚至不顧外務省官員就在現場,開始放大音量帶着哽咽:“小弟不懂事,現在還走在錯誤的道路上,中國是大哥,大哥一定會成長得很好!到時候要原諒小弟,要幫幫小弟!”
哪怕過去快20年了,那句帶着哽咽的“幫幫小弟”,一直縈繞在筆者的記憶裏,彷彿是昨天剛剛聽到一樣。
劃定紅線、表面態度、切割“民俗”與軍國主義,這又何嘗不是在“幫幫小弟”呢?上付青史,如此方為仁至義盡。未來可期,至少沒有不教而誅。
8月15日剛剛過去,就在這兩天,發生了兩件事情,宛如鏡像。一個是日本國乒隊員被曝,在奧運賽前向着東鄉神社合十行禮;一個便是原“731部隊”少年兵清水英男先生,來到故地鞠躬謝罪。

8月13日,清水英男(左)在侵華日軍第七三一部隊舊址“謝罪與不戰和平之碑”前懺悔謝罪新華社記者 王松
某些人想要當好日本人,在侵略者的神社前淨身禮拜,在我們國力還沒法徹底清算日本軍國主義思想前,去一趟暫時還是他的自由。恰恰是張本智和的華人血緣,讓這件事情更加敏感。
某些人想要當好日本人,回到不堪回首的故地安魂告悔,在我們國力還沒法徹底清算日本軍國主義思想前,來一趟沒那麼自由。恰恰是他的遭遇,讓這件事情更加感人。
想着這戲劇性的兩幕,讓我更是感慨。
對於前者,我們唾棄這種行為,從此將與他形同陌路,併為他的血緣而加倍厭惡他的行為,這不僅是我們的自由,也是我們的公理。
對於後者,我們感佩這種行為,從此會將他永留史冊,不因為他的出身而再糾結他的過往,這不僅是我們的自由,也是我們的正義。
我相信,有朝一日,我們的自由一定能剝奪前者此類行為的自由,又能解放後者此類行為的自由,這一定是公理昭彰、正義閃耀的時刻。
我期待着這一天。
註釋:
【1】JAPANESE GARDEN OF PEACE,https://web.archive.org/web/20101011072624/http://nimitz-museum.org/JapaneseGardens.asp。
【2】陳悦《碧血千秋·北洋海軍甲午戰史》,p39-40,2008-5。
【3】戴東陽,高升號事件爆發後兩位英國國際法學者的輿論宣傳,2020-7。該文轉引的日本防衞省研究所《高陞號の始末及論評 汽船益生號の件》《高陞號の擊沈》對此進行了描述。
【4】李安民,日本在甲午海戰中粗暴踐踏國際法,https://www.sastind.gov.cn/n10086205/n10086403/c10259839/content.html,2014-4。
【5】楊津濤,日本海軍大將,真説過“一生俯首拜陽明”嗎?,http://weixin.100md.com/html/tengxun_lishi/201804162877.htm
【6】詳見筆者對濟南事變的覆盤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01011530/answer/3574875292
【7】文熱心,青年毛澤東之路(11):問蒼茫大地,http://dangshi.people.com.cn/n/2013/0929/c85037-23071459-2.html,2013-9。
【8】 新華社述評:危險的“榮耀” 危險的復活,https://www.gov.cn/xinwen/2014-07/25/content_2724151.htm,2014-7。
【9】人民網,http://www.people.com.cn/n/2015/0830/c347407-27532044.html,2015-8。
【10】胡新民,全世界絕無僅有的立碑懺悔——改造日本戰犯的奇蹟是怎樣創造的?https://new.qq.com/rain/a/20220915A04C5S00,2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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