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8月的烏克蘭：孩子、老人和殘疾人的救命錢，在烏克蘭當局眼裏都是“不必要的花銷”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

**寫在前面的話：**從本月開始，我計劃每個月都來寫寫烏克蘭在這一個月裏的遭遇和變化。我不知道這個系列能堅持多久，也擔心情況會一直糟糕下去，讓我沒有勇氣繼續寫下去。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跟我的中國朋友交流，告訴你們烏克蘭到底在經歷什麼。

8月是烏克蘭“相對穩定”的時期。然而，這種“穩定”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隨着外債問題的日趨嚴重和新增税法案的最終敲定，烏克蘭人未來將面對税收負擔急劇增加和最低生活保障制度被廢除的雙重考驗。與此同時，仍有多重因素繼續困擾着烏克蘭的社會生活：基礎設施危機、與白俄羅斯之間的貿易衝突、能源危機等等。

債務違約危機和增税

這個8月一開始對烏克蘭人來説就不美好。從7月底開始，西方媒體開始集中關注烏克蘭的外債問題，他們稱烏克蘭因在外債重組問題上的“頑固不化”，導致了必定違約的後果。

為了催促烏克蘭償還債務，世界銀行已將烏克蘭重新列入中高收入國家的行列。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23年烏克蘭的人均年收入為5070美元，2022年為4270美元。烏克蘭排名上升的原因是2023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了5.3%（2022年下降28.8%），人口下降了15%。

正如讀者們所想的，世界銀行的評級本質上非常抽象，與現實相去甚遠。烏克蘭人均收入“增長”的大背景是嚴重的人口外流（世界銀行估計現在有3200萬人生活在基輔當局控制的領土內，但其他非世界銀行的口徑普遍認為烏克蘭人口已流失40％以上，有些甚至認為烏克蘭人口水平已經跌到2000萬人以下），經濟和財政依靠外部援助來確保穩定。如果沒有西方的援助，烏克蘭將因過高的軍費（從80%到100%的税費都用於戰爭）、斷電和嚴重的動員而面臨崩潰，這使得剩餘企業陷入困境。因此，這種評級幾乎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其中政治操弄的意味濃厚。

如果烏克蘭的狀況真有那麼好，澤連斯基就不會急着加税。烏克蘭最高拉達金融、税收和海關政策委員會主席丹尼爾·蓋特曼採夫抱怨説，當局在填補財政虧空方面沒有好的解決方案。格特曼採夫指出現在烏克蘭面臨的是“安全和民生財政虧空的災難性局面”，並表示財政預算缺口達數千億格里夫納。

2010-12到2023-12期間的烏克蘭政府債務佔國內生產總值百分比

為了填補虧空，當局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2019年的總統選舉中，澤連斯基聲稱他上台後將“永不加税”。但他現在食言了，當局已決定將增值税税率再提高3到4個百分點，總税率達到23-24%。

舉個例子，加油站每1立方米燃料儲存容量將被額外徵收4000格里夫納（約696人民幣）的預繳税，此外，當局還計劃將“個人兵役税率”（適齡人員未服兵役者需要繳納的額外所得税）從1.5%提高到5%，並將“個人兵役税”的適用主體擴大到個體商户。當局還計劃對外資企業所屬的出租車司機、快遞員和在線網購平台賣家加税。他們之前被劃分為自營職業者，只需要繳納其收入的5%。當局給出的增税理由是，不能讓一些企業成為“避税安全港”，讓一些人享有特權。

這些變化是非常合乎邏輯的。基輔當局正在想方設法設立新税種以增加收入，並加強對增值税和其他易管理税種的監控。這麼做的原因是，企業家會想方設法逃避流轉税，但他們難以逃避增值税。這種做法意味着“利潤最大化”：數百萬個人的税基總是大於數千家企業的税基。

但這些法案能否順利通過仍然是個未知數：基輔當局的低效率使得增税法案的通過還要經過漫長的討價還價。該法案肯定要到9月份之後才能通過，如果9月份通過的話，那麼法案最早也只能於10月1日生效，依次類推下去。所以，增税法案今年內能否生效仍是一個未知數。如果法案遲遲無法生效，當局就只能繼續“節流”，削減公共開支，如繼續剋扣公務員工資和各類養老金、社會保障金等等。

當局“節流”的做法不是打擊腐敗、提高效率，而是想方設法地從人民的口袋裏掏錢。部長內閣會議提議“凍結”最低工資水平，要求當局不再提升最低工資標準，直到2028年。這與當局格里夫納貶值至1美元兑換45格里夫納的目標以及通貨膨脹一起，構成了一幅烏克蘭人收入大幅下降的地獄前景。社會政策部長奧克薩娜·佐爾諾維奇甚至聲稱她希望廢除最低生活保障標準以減少社會支出。她稱自己將力推針對貧困和殘疾人的“補助金”計劃，用以取代最低生活保障機制。

通過用“補助金”來取消最低生活保障，這個提案可以充分滿足當局的願望。“補助金”如何發放以及發放到誰的頭上，終究還是當局自己説了算，在目前烏克蘭經濟失去動力、外部援助減少時，基輔當局可以通過此類方式節省那些“不必要的開支”。而這些“不必要的開支”都是未成年人、老人和殘疾人的救命錢。

漏洞百出的基礎設施建設

近期，基輔波多利斯基地區檢察官辦公室檢舉了一家受僱於當局的工程分包公司的負責人，此人涉嫌在基輔第聶伯河波多利斯克大橋建設過程中大規模挪用資金。根據調查報告的指控，合同中規定的潛水站清除金屬結構污垢的水下工程資金（總額為600萬格里夫納，約104.4萬元人民幣）幾乎全部被挪用，水下工程也從未動過工。

在當下的烏克蘭社會，烏克蘭人對這樣的新聞早已感覺習以為常。重點是我們可以從中看出，烏克蘭有許多關鍵基礎設施就像大橋一樣從未動工過，只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層面，成了一些人撈錢的工具。事實上，基輔當局控制領土上的所有基礎設施都應來一次大洗牌，這是因為當局控制下的幾乎所有基礎設施都缺乏有關的關鍵技術和維持其正常工作的維護資金，也缺乏可靠的數據統計。

這種情況也很好地説明了當局在基礎設施的建設和管理方面有多不靠譜：上文中提到的波多利斯基大橋直到現在仍未完工，其項目於1993年立項，但又在開工前因不明原因提前終止施工，至今已有31年。直到2003年，項目才重新開工。到2007年大橋預計開放時，該工程只完工了原計劃的三分之一。橋上的拱門於2014年才安裝完畢，橋樑於2023年12月才實現“技術通車”，也就是僅允許官方、公共交通和緊急交通工具在橋上通行，禁止民用。

基輔地區都是如此，難以想象其他地區的基礎設施現在處於什麼境地，好不好那是根本沒法考慮的，能用就是萬幸。

再次浮現的能源危機

由於氣温上升，烏克蘭再次出現輪流停電的現象。8月，炎熱天氣再次掌控了這個國家。當局被迫關閉了四條主要供電線路中的兩條。

7月底8月初，南烏克蘭核電站因事故與烏克蘭能源系統斷開。其中兩台機組損壞嚴重，第三台機組直接發生了事故，導致烏克蘭能源系統損失了近1吉瓦電力。這使得烏克蘭電力系統本來就慘淡的形勢徹底陷入了災難性的境地。直到現在，當局還沒有弄清楚南方核電站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筆者猜測，此次事故有可能是因變壓器過温着火引起的。

事發後，烏克蘭國家電力公司（Ukrenergo）調度員對烏克蘭7個地區（哈爾科夫、蘇梅、波爾塔瓦、扎波羅熱、頓涅茨克、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和基洛夫格勒）實行了4輪停電，即每7小時內這些地區會停電2小時。簡而言之，許多烏克蘭人家中的電力供應時間每天只有6至8小時：白天3至4小時，夜間再有3至4小時。而在基輔地區，由於電力短缺，伊爾彭地區實行了供水限制，在某些時間段內將以減壓方式供水。

此外，由於烏克蘭西部異常炎熱，從摩爾多瓦向烏克蘭供電的高壓電線和變電站被關閉。在這種情況下，歐洲能源系統ENTSO-E的電力將無法拯救烏克蘭。立陶宛能源公司Ignitis Gamyba從2015年關閉的維爾紐斯CHPP-3電廠中轉移給烏克蘭一些發電設備，但這也無濟於事。

當地時間8月26日，烏克蘭國家電力公司宣佈烏全境實施緊急停電。央視新聞

烏克蘭的一些城市因電力短缺而爆發抗議活動。在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州卡緬斯基地區，他們在DTEK集團（烏克蘭最大的私人能源企業）大樓附近舉行集會，在敖德薩，由於一些地區已經連續三天停電，憤怒的民眾封鎖了道路。

由於俄羅斯媒體對抗議活動的關注，基輔當局順勢將鍋甩給了俄羅斯。親當局的媒體聲稱，集會是俄羅斯通過電報（Telegram）軟件串聯“發起”的。從社交網絡上的視頻來看，一些烏克蘭民眾越來越相信，電力行業的實際情況比當局所説的要好，電力短缺的核心原因是當局無節制的電力出口，這説明當局的公信力已所剩無幾。

在異常高温和創紀錄停電的背景下，民眾對商店裏食物變質的投訴和不滿越來越多。由於電力不足，烏克蘭僅存的工廠、商店經常用發電機勉強維持運轉，但發電機並不是長久之計。零售行業經常關閉製冷設備來節省電力，結果就是食品成批變質，民眾的食物安全難以得到保障。

這種情況還會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直到烏克蘭的電力供應恢復正常為止。在此之前，商家只能大幅提高食品價格，商品製造成本中的電力價格和發電機電力成本，在食品價格裏的權重越來越大。這一切都必然導致食物中毒事件增多、物價上漲，最終影響通貨膨脹水平。

俄軍的不時襲擊也是烏克蘭供電系統的噩夢。比如，布爾什廷斯卡熱電廠今年遭到俄羅斯空天軍襲擊超過12次，目前已嚴重損毀而無法恢復。因此，布爾什廷斯卡市在冬季可能會沒有暖氣和熱水。市政府已允許民眾在公寓安裝自主燃氣鍋爐，該市將分配6個鍋爐房用於社會設施供暖。烏克蘭進出口銀行已經預告，其分行在冬季將因供暖問題和電力短缺而關閉，銀行將線上運營。

前段時間，當局向哈爾科夫地區撥款19億（約3.3億元人民幣）格里夫納，用於恢復其火電工業，並在該市的其中一個設施境內安裝了4台容量為6兆瓦的氣體活塞機組，在缺電的情況下為公民提供幫助。對於哈爾科夫來説，這點援助不過是杯水車薪，即將到來的供暖季將極其困難，因為提供了該市95%電力的哈爾科夫第五熱力發電廠已被摧毀。

哈爾科夫的極端情況是烏克蘭大部分地區的未來。目前烏克蘭的大部分地區都生活在一種“非計劃性”的供電狀態中。“非計劃性供電狀態”的持續時間因夏季炎熱、電力系統損毀嚴重以及歐洲能源系統ENTSO-E的電力流動限制而一再延長，且看不到盡頭。

在此背景下，烏克蘭城市節能協會主席斯維亞託斯拉夫·帕夫柳克竟然稱，每個烏克蘭家庭都應在能源設備：如太陽能電池板、逆變器和電池上花費3到4千美元。帕夫柳克補充説，幾十年來，民眾少交了很多電費，所以現在應該多付出一些。總的來説，“專家”們的邏輯很簡單：在能源危機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必須自救。但是，如果民眾都要去自救的話，那還要烏克蘭當局和澤連斯基幹什麼？

與此同時，根據Viber（獨聯體地區流行的一款聊天軟件）的民意調查，85%的烏克蘭人會節約用電：62%的人經常節約用電，20%的人試圖節約用電，但並不總是成功。15%的受訪者不再使用空調，9%的受訪者開始減少使用廚房用具，42%的受訪者節約一切可以節約的用電。

總而言之，烏克蘭民眾並沒有停止自救，也沒有在該負起責任的時候選擇逃避。那麼究竟是誰在電力問題上甩鍋，筆者相信有良知的人自有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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