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軍評:軍旗向遠方!中國海外軍事存在的變與不變-揚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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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基】
隨着本週柬埔寨確認中國將向其提供兩艘護衞艦,近期正不斷擴建、且有兩艘人民海軍護衞艦長期駐泊的柬埔寨雲壤海軍基地,其未來發展引人關注。
這週日,恰好又是與中國關係匪淺的沙特皇家戰略導彈部隊組建38週年紀念日。如果以2017年我軍進駐吉布提保障基地為標誌,我軍正式擁有海外基地的歷史則剛剛走過7年;對於即將迎來75歲生日的新中國來説,無論是38年還是7年,都是舉足輕重的時光。
“金輪工程”:打破海峽兩岸的攻守之勢
歷史上兩伊戰爭引發的對國家安全態勢的擔憂,使沙特國王法赫德於1985年下定決心從中國購買彈道導彈。然而,1986年9月8日,國王親自任命哈立德·本·蘇爾坦親王(著名的《沙漠勇士》一書的作者)擔任沙特戰略導彈部隊首任司令時,“東風”僅處於原則上同意出口的狀態。這種在中國人看起來“太不託底”的做法,成了我國在此類事務上與外國打交道時最早遇到的“新鮮事”之一。

根據《沙漠勇士》一書的記載,中沙談判委員會(總參裝備部副部長曹剛川與哈立德聯合擔任主席)於1986年12月16-23日進行了為期一週的緊張談判,此圖可能攝於談判完成後。
對於長期奉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新中國來説,圍繞“東風”這款戰略武器出口與部署的談判,每一件事都是打破常規。今天人們往往津津樂道於談判中諸如“您説的是美元?我還以為是人民幣”等展現沙特“壕無人性”的段子,而當時更為微妙的事實是,“金輪工程”的談判與實施,全程是在中沙尚未建立外交關係、甚至沒有商務辦事處的基礎上完成的。
而且就在我方人員隱姓埋名、參與“東風”運抵並部署沙特的過程中,還有另一羣身着沙特軍裝的中國人,早已活躍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的“空軍聯絡組”到沙特支持的北也門政權薩那基地之間,利用沙特空軍F-5戰機執行空中巡邏和訓練北也門空軍的任務。這些現役軍人,就是1979年開始秘密執行“大漠計劃”的台灣國民黨空軍飛行員和地勤人員。


來自海峽兩岸的中國軍人,曾在同一時期的同一個國家履行着目的截然不同的使命,是一段讓人頗為感慨的歷史
換言之,“金輪工程”的實現,是在“美台斷交”的大背景下,我國通過與當時台灣國民黨政權最大的“邦交國”打交道,最終實現相當豐厚的經濟利益和地緣收益的一次雙贏操作。
1990年5月22日南北也門合併,7月21日中沙建交,8月2日薩達姆入侵科威特等一連串重大事件帶來的連鎖反應,最終讓沙特軍援團拋下“大漠計劃”留在也門的人員逃跑,險些導致這些“空軍精英”成為親伊拉克的也門新政府手中的人質;而“金輪工程”卻成為保衞沙特領土不受侵犯的定海神針,短短數年,“攻守之勢異也”。
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1月20至23日,伊拉克向駐紮沙特的多國聯軍駐地發射約20枚“飛毛腿”導彈。根據《沙漠勇士》的描述,蘇爾坦親王已下令戰略導彈部隊(當時代號922基地)瞄準伊拉克主要城市,但其中至關重要、對操作技術要求最高的推進劑加註環節沒有進行,最後法赫德國王沒有批准使用“東風”還擊,避免事態升級。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沙漠勇士》的説法,蘇爾坦親王(右)為多國聯軍總司令,美軍上將施瓦茨科普夫(左)安排的別墅,此前僅用於招待前來參訪“金輪工程”的我軍高級將領。不過《沙漠勇士》一書中,也記錄了不少蘇爾坦眼中施瓦茨科普夫的跋扈行為。
十幾年以後,在第二次海灣戰爭硝煙尚未散盡的2004年,為了應對戰後中東更加複雜的形勢,922基地又進行了一次大規模擴建改造。
2014年4月29日,沙特首次在閲兵式上展示了兩枚東風三號導彈及其輔助車輛,終於讓多年來的傳説得到權威認證,此後又有更新型號導彈引進的消息流出。2016年,中沙兩國元首共同宣佈建立中沙全面戰略伙伴關係。


沙特在保密這方面其實也頗有心得,此後的多型導彈都是通過這種“官泄”才被外界得知
近年來,西方媒體又通過商業衞星發現,從2021年秋季動工至2022年底基本收尾,沙特在922基地的東北側修建了一個新的大型導彈儲存設施。2022年12月,首屆中國-阿拉伯國家峯會和首屆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峯會在沙特首都利雅得舉行,薩勒曼國王和小薩勒曼王儲為中國貴賓的到來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
吉布提保障基地:乘勢而上、有所作為的起點
至今仍帶有濃厚的神秘與傳奇色彩的“金輪工程”,其特殊性的確難以複製。而以2008年亞丁灣-索馬里護航行動為起點,圍繞吉布提保障基地的論證與實施工作,則是一次地地道道的“陽謀”。在當時的國際局勢中,人民海軍以負責任的大國海軍形象,加入保衞國際海運的“和平衞士”之列,即使是美國也不好説三道四。
作為在國際海運航路中位置至關重要的國家,吉布提相對自由的進駐條件,使得我軍在護航行動早期就與吉布提有關部門建立了接觸渠道。2015年我軍護航編隊執行也門撤僑行動時,吉布提作為中轉點成功發揮作用,加之長期執政至今的吉布提總統蓋萊對中國的友好態度,讓建立吉布提保障基地的條件水到渠成。

2017年春節期間的官方報道待遇,讓外界開始對吉布提保障基地的建設優先度有了認識
從2015年12月31日官宣,到2017年7月11日任務部隊出征,再到8月1日基地正式投入使用,可以説吉布提保障基地是以爭分奪秒的方式完成建設的。面對美日法等國已經在此“跑馬圈地”、經營良久的局面,基地的第一代人以時不我待的使命感,迅速投入到保障往來編隊任務需要、摸索海外基地經驗做法的實踐中去。

吉布提保障基地的特殊地位,也使得這裏成為多款新裝備、新裝具優先配發試用的地方
筆者曾與多次在此基地經停休整過的幹部有過交流,作為《三體》的老讀者,我們都想起了小説中那句名言“真正進入太空的人,再也不是人了”。而對於人民海軍遠航編隊來説,當知道自己的航路上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海外基地時,艦上指戰員的心態也不同於之前任何一個時代的中國海軍。


家的感覺,來自於很多或大或小的元素看似無心的組合
在同樣經歷過訪問友好國家的艦員們看來,雖然有中國大使館的全力配合,即使身處的場合沒有外國人,從走下軍艦舷梯的一剎那,外事活動的拘謹感便如影隨形起來。而一旦進入吉布提保障基地的生活娛樂設施,“社牛”們自不必説,甚至是一些平時在祖國母港、在艦上時較為內向的戰友,都突然變得“奔放”起來;逐漸改變的心態,使得他們在吉布提與外軍打交道時也更為自信。


我軍傳統的軍營文化與開放自信的表達,並不衝突
這種現象,顯然只是吉布提保障基地帶來諸多變化中的一個微小切片。正如新時代的很多中外軍事交流項目那樣,吉布提保障基地7年多的實踐,對部隊的管理提出了全新要求:既要保持人民軍隊本色不變,又要適應駐外部隊工作的現實。這的確在具體操作上產生了種種矛盾,但對於相應的頂層設計、條例制定等方面來説,吉布提基地不僅為我軍後續基地的硬件建設提供了參考,又在我軍未來進一步擴大對外軍事交流範圍之前,提供了一個難得的研究樣本。

外媒對比吉布提保障基地與雲壤基地碼頭,認為兩者構造高度類似
柬埔寨雲壤海軍基地:“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
無論是從各國的普遍實踐,還是從放眼未來的角度來説,海外軍事基地的選址建設都帶有一定排他性,避免與他國的海外軍事基地距離太近。
作為我軍首個海外基地,吉布提保障基地由於需要把握住對我有利的時間窗口,以及護航任務的客觀需要,最終形成了“與敵為鄰”的特殊性。而近期外媒炒作的柬埔寨雲壤(也有譯作雲朗)基地相關的新聞中,頗有幾分新中國誕生前夕毛主席提出的“打掃乾淨屋子再請客”這一外交方針的色彩。
儘管自1953年柬埔寨獨立以來,美國總統從未對柬埔寨進行過正式訪問;但2012年時任美國總統的奧巴馬在勝選連任後首選訪問東南亞,作為其“亞太再平衡”策略的一部分,首次前往金邊參加東盟峯會和東亞領導人系列會議,使得美柬關係一度重返“蜜月期”。以“2012吳哥哨兵”聯合軍演為代表,兩國軍事合作頻頻,美國在雲壤海軍基地幫助翻修了柬埔寨國家海事安全委員會總部,2017年還設立了一個剛性船體充氣艇(RHIB)下水坡道和維護設施,關於美國將向柬埔寨海軍提供相應船艇的傳言也已出現。

RHIB維護設施外景和內部的兩艘快艇
然而就在2017年,由美國2012年撮合重組的柬埔寨反對黨“柬埔寨救國黨”,其發動“顏色革命”的企圖未等成形,即被洪森政府以雷霆手段予以瓦解。同年底,美國與歐盟宣佈停止對柬埔寨提供援助並施加多項制裁,加之反對黨頭目夥同“旅美同胞”在白宮前舉行大型集會的醜態,充分暴露了“救國黨”就是美國豢養的傀儡勢力這一本質。
面對柬埔寨多項產業面臨制裁重創的局面,既有雷霆手腕又有柔軟身段的洪森迅速選擇擴大與中國的經貿往來,兩國進出口總額從2016年的47.59億美元迅速飆升到2018年的73.88億美元,2021年更是達到了136.68億美元。而在此期間,美國在雲壤修建的軍事設施則被洪森政府以儘可能不大動干戈的方式“清理乾淨”,當美國官員憤怒質問時,柬埔寨表示“這只是對屋頂、牆壁和地基的逐次翻修工作”。

2020-2021年,雲壤基地“國家海事安全委員會總部”等美製設施被逐漸拆除的過程
2022年6月8日,中國援助柬埔寨的雲壤海軍基地升級改造正式開工,中國駐柬埔寨大使王文天、柬埔寨副首相兼國防大臣狄班、中國駐柬埔寨大使館武官湯浩、柬國防部物資與技術總局局長周披倫上將、地方政府代表和施工人員約2000人蔘加了開工儀式。王文天大使提及了“個別國家”對中柬正常合作的抹黑,“打着民主人權的幌子,對柬肆意實施單邊制裁、蠻橫操弄‘長臂管轄’、粗暴干涉柬方內政”。狄班副首相則高度評價了雙方的合作,感謝中方對柬埔寨的援助。

圍繞這座通往泰國灣的深水良港的升級改造,在一年後基本完成,過去的一年則實現了2艘056A型護衞艦的日常駐訓
2023年12月初,人民海軍的兩艘056A型輕型護衞艦——文山艦(舷號623)和巴中艦(舷號625)首次駛抵雲壤,柬埔寨國防部長很快確認,它們是為了幫助柬埔寨海軍準備將於2024年5月舉行的聯合訓練而來。
然而境外媒體,特別是曾在東南亞犯下侵略暴行的日本人並不滿足於此,例如日經新聞記者於今年3月專門前往雲壤基地附近拍攝我艦的駐訓情況。而在2月,日本海上自衞隊執行遠航訓練任務的“涼波”號、“島風”號驅逐艦訪問柬埔寨時,還曾詢問能否停泊雲壤基地碼頭,但被柬方以“位置偏僻不便於接待”為由婉拒。

“爬牆黨”視角下的2艘056A,日經記者很可能是在基地大門外拍攝的
今年5月演習結束後,這兩艘056A仍在雲壤駐訓一段時間,直到前來輪換的阿壩艦(舷號630)和天門艦(舷號631)於8月抵達。相比2019年入列的文山艦和巴中艦,阿壩艦和天門艦分別是黃埔造船廠和武昌造船廠建造的最後一艘056A型,均在2021年1月入列南部戰區海軍某護衞艦支隊,天門艦還參加過2023年10月的南海仁愛礁維權行動。
若如外媒所説,我軍將這兩艘056A直接在雲壤移交給柬埔寨海軍,對於已經熟悉該型護衞艦9個月之久的柬埔寨海軍來説,接收同型艦中最新建造的兩艘,自然是又快又好的方案。而對於兩艦原屬部隊來説,艦員完成教學與移交工作後,就有望登上已處於下水後舾裝階段,近期即將入列的最新批次054A型導彈護衞艦,更是一個皆大歡喜的未來。

停靠雲壤基地碼頭的阿壩艦和天門艦,如果移交就此成行,讓人突然就有了一種“誰還有夢想”的感覺
由於柬埔寨海軍目前最大的船艇不過是幾艘排水量不足300噸的巡邏艇,甚至從未進入過導彈化時代,因此兩艘056A完全可以使柬埔寨海軍實現“登堂入室”,乃至“引進一型軍艦,獲得一支海軍”的效果。一些外媒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柬埔寨在雲壤“原地接收”兩艘中國護衞艦之後,繼續允許中國海軍的其他軍艦輪流在雲壤停靠,“嚴格來説,(雲壤)可以不被稱為中國軍事基地”,以避免違反其憲法中“不允許外國在柬設立軍事基地”的條文。

外媒繪製標註的雲壤海軍基地衞星圖
通過至今已舉辦6屆的中柬“金龍”系列聯合軍演等契機,中柬軍事合作的默契程度越來越深。“金龍”演習從2016年首次舉辦時的“人道主義救援減災聯合訓練”,已發展為包括我海陸空三軍與聯勤保障部隊全面參加,柬軍參與程度逐年提升的大型演習;在武器出口、軍事教育等領域的合作也行深致遠。
與此同時,中泰軍事合作近期也取得諸多進展,例如泰國梭桃邑軍港西側港區為引進潛艇而擴建的工程,幾乎與柬埔寨雲壤基地的擴建同步開工;只是由於泰國在這方面基礎較好,工程是在中船工業集團的幫助下聯合展開的。8月1日至3日,海軍司令員胡中明海軍上將率領人民海軍高級代表團訪問了泰國海軍潛艇訓練中心及梭桃邑軍港擴建項目,加之隨後舉行的“鷹擊-2024”中泰空軍聯合訓練,兩國海空軍溝通交流層級穩步提升。
無論今天破落與否,一些西方國家在看待中國謀求與其他國家的軍事合作時,總是習慣性地用自身殖民色彩濃重的軍事基地邏輯去對號入座,認為中國建設海外軍事基地的目的,也是為了恃強凌弱,構建霸權體系,但他們無法想象中國積極構建的、“重在謀人心”的靈活軍事外交思維。這與一些西方海軍學者發出“中國建設這樣一支強大的遠洋海軍,竟然不想着去洗劫別人,這怎麼可能”的奇談怪論,實屬一丘之貉。

評價為“沒三百年霸權主義洗腦,絕對畫不出這圖來”
前文提及“金輪工程”和吉布提保障基地時,都談到了它們身上受時代影響而存在的特殊性,但除了客觀因素之外,新中國在海外謀求軍事存在的目的,從一開始就註定與帝國主義列強的邏輯不同,這也是它們之所以顯得那麼特殊的根本原因。如果進一步回溯歷史,1953年停戰協議簽署後,志願軍駐朝部隊度過的五年和平歲月,已經給共和國的締造者們留下了相當有價值的經驗,併為幾十年後重新邁出的駐外征程預設了一部分“無形防線”。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是打敗舊列強的新列強們難以打破的“屠龍少年終成惡龍”這一魔咒背後,廣為認同的理由之一。哪怕老羅斯福們用“手拿大棒,説話和氣,方行萬里”這套頗有幾分“制怒”感的邏輯為美國奠定百年霸權,仍未改變其“殺心自起”的本質。
當今天我們正在擁有新老列強們都難以企及的“利器”“大棒”時,能否擺脱“歷史週期律”,實現與列強們迥異的“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值得愛好和平的世界人民共同期待的未來。

9月6日,人民海軍“和平團結-2024”任務編隊經過連續7天的海上航行,技術停靠越南金蘭灣,進行為期3天的補給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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