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 烏克蘭陷入外交困局：盟友在分裂、全球南方在團結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俄烏衝突還在進行中，但西方支持俄羅斯的“統一戰線”卻正在出現裂縫。波蘭、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等國頻頻嗆聲烏克蘭，以及美國共和黨對繼續援烏的曖昧態度，給西方一致對抗俄羅斯的“統一戰線”增加了新的不確定性。

“統一戰線”出現裂痕：西方內部分歧加劇

長久以來，西方各國堅定地站在烏克蘭一邊，共同對抗俄羅斯。然而，隨着烏克蘭不斷提出援助要求，西方國家也逐漸感受到了沉重的負擔。這種壓力之下，一些國家開始發出不同的聲音，質疑烏克蘭的某些決策和行動。這些質疑聲逐漸匯聚成一股力量，對西方的“統一戰線”構成了挑戰。

貿易爭端的爆發更是加劇了這一趨勢。烏克蘭向世界貿易組織投訴匈牙利、波蘭和斯洛伐克等國禁止進口其農產品的行為，指責其為“貿易保護主義”。面對烏克蘭的指控，這些國家毫不示弱，紛紛予以強硬回應。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更是直言不諱地表示，波蘭將不再向烏克蘭轉讓任何武器，因為波蘭現在正忙着用最先進的武器來裝備自己。

立陶宛總統吉瑙塞達雖然是烏克蘭對抗俄羅斯的大力支持者，但他也在X平台上指責烏克蘭不應“開罪盟友”，呼籲烏克蘭應立即採取行動解決當前的分歧，並表示立陶宛已準備好在波烏之間進行斡旋。至於斯洛伐克，總理菲科領導的民粹主義左翼政黨就直截了當地表明瞭自己的親俄立場，並宣佈“將扭轉斯洛伐克對烏克蘭的軍事和政治支持”。

不光是東歐，西歐也在援烏問題上舉棋不定。法國總統馬克龍在接受採訪時曾表示，西方“絕不能羞辱俄羅斯，以便在戰鬥停止的那一天我們可以通過外交手段建立和平通道”。該聲明實則是暗示法國支持政治解決烏克蘭問題。這與西方迄今為止的立場相悖：西方希望俄烏衝突的最終結果是烏克蘭獲得軍事勝利，所有俄羅斯軍隊無條件撤出烏克蘭領土，並恢復烏克蘭2014年之前的領土邊界。

馬克龍的言論引發了烏克蘭方面的激烈反應。時任烏克蘭外交部長的庫列巴回應馬克龍稱：“避免羞辱俄羅斯的呼籲，只會羞辱法國和其他所有呼籲這樣做的國家。因為是俄羅斯羞辱了自己，我們最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讓俄羅斯取而代之。”澤連斯基也公開聲稱，馬克龍的表態實則是希望烏克蘭割讓自己的主權，以便俄羅斯在決定停止軍事行動時可以“保住面子”。

2024年6月16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瑞士斯坦施塔德舉行的烏克蘭和平峯會上露面路透社

與俄羅斯接壤的歐盟國家：拉脱維亞、立陶宛和愛沙尼亞等波羅的海國家對馬克龍的言論同樣反應激烈，這表明歐盟內部的觀點分歧越來越大。拉脱維亞副總理帕布里克斯針對馬克龍的表態曾言：“似乎有許多所謂的西方領導人明確需要自我羞辱，同時完全脱離政治現實。”愛沙尼亞議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米克爾森甚至用了“腦死亡”這個詞來形容馬克龍。要知道，這個詞可是馬克龍曾經用來形容北約的。

眼下，烏克蘭當局迫切希望西方向其提供更先進的武器，尤其是遠程導彈，以便烏克蘭可以伺機發動“反攻”，或者在考慮政治解決的可能性之前先擁有更多的議價資本，不被人看好的“庫爾斯克突襲攻勢”正是在這一背景下爆發的。所以，澤連斯基和烏克蘭當局無法接受西方、特別是歐盟內部開始出現反對堅定援烏立場的聲音。

從衝突爆發開始，西方通過嚴厲的經濟制裁和對俄羅斯文化、政治和商業抵制，以及對烏克蘭的積極軍事援助，期望削弱俄羅斯並迫使其放棄在烏克蘭的軍事行動，並將俄羅斯與世界其他地區孤立起來。但隨着戰爭的持續和西方內部的分歧加劇，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質疑這場無休止的戰爭。

德國和法國等歐盟核心國家更是深受其害，燃料價格上漲、經濟停滯和民眾生活成本飆升等問題讓他們苦不堪言，但繼續進行一場長期消耗戰的可怕前景又讓他們感到緊張，這種矛盾心態恰恰驗證了俄羅斯戰略的正確性——在耐受長期消耗方面，俄羅斯的忍耐力顯然高於西方及烏克蘭。

在此背景下，西方陣營內部逐漸浮現出一種新的呼聲，即軍事解決方案的侷限性日益凸顯：在戰略上徹底擊敗俄羅斯已被視為不切實際的目標，因為這不僅無法迅速結束戰爭，反而可能進一步延長衝突，給歐洲帶來更深重的苦難，且無法真正解決問題。

當前，在烏克蘭問題上，西方陣營內部明顯分化為兩個立場相異的集團。一方是以美國民主黨、英國及波羅的海三國為核心的“反俄陣營”，它們堅定不移地致力於確保烏克蘭“贏得戰爭”，以此進一步削弱並孤立俄羅斯。另一方則是以美國共和黨、法國、德國等歐盟國家，以及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國為代表的“對烏謹慎派”，波蘭的立場則介於兩派之間。

“對烏謹慎派”主張與俄羅斯保持必要的溝通渠道和商業聯繫，對全面孤立、嚴厲制裁俄羅斯及無限制援助烏克蘭的做法日益表現出冷淡態度。值得注意的是，該派內部亦非鐵板一塊，可細分為兩小派：美國共和黨與法國、德國、波蘭相對更為強硬，堅持要求俄羅斯“放棄佔領烏克蘭所有領土”的立場；而其餘成員雖然態度各異，但共同點在於均認為單純孤立俄羅斯無法為歐洲乃至全球帶來穩定可靠的安全架構，因為“老歐洲”與俄羅斯之間的交往歷史悠久，聯繫深厚。

儘管當前西方社會中，支持烏克蘭並主張對抗的“反俄”聲音仍佔據主流，但隨着歐盟多國逐漸感受到長期戰爭消耗所帶來的經濟重壓，呼籲通過外交途徑解決爭端的“對烏謹慎派”正在吸引更多國家的加入，並形成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與此同時，西方“疑烏派”及呼籲談判解決烏克蘭問題的聲浪高漲，這讓烏克蘭方面倍感焦慮。澤連斯基在短短十天內，通過三次重要表態——與加拿大總理特魯多通話、在“援烏大會”上發表演講以及對意大利的訪問，展現出烏克蘭試圖遏制“疑烏派”影響力的積極行動。鑑於加拿大與美國之間的特殊關係，以及意大利在歐盟中的重要地位，烏克蘭選擇這兩個國家作為溝通對象，顯然意在通過它們向美國及歐盟核心國家（如法國和德國）傳遞信息，以期改變這些國家內部“疑烏派”的立場和態度，為烏克蘭爭取更有利的國際支持環境。

難獲“全球南方”支持：烏克蘭新時期的外交困境

在向西方明確立場的同時，烏克蘭也頻繁向“全球南方”國家發出呼籲，懇請它們“不要放棄烏克蘭”。這凸顯了烏克蘭當前面臨的第二個外交難題：在爭取“全球南方”支持方面顯得力不從心。

在俄烏衝突爆發後，全球南方在國際舞台上的影響力顯著增強，成為俄羅斯和西方競相爭取的對象。俄羅斯與烏克蘭均致力於吸引亞非拉國家集團的關注與援助，而“全球南方”的立場已深刻影響俄烏衝突的走向。目前，“全球南方”的立場對烏克蘭而言並不樂觀。

俄羅斯視“全球南方”為突破西方制裁的重要窗口。在西方實施制裁、俄羅斯和西方經濟聯繫幾近中斷的背景下，俄羅斯在非洲尤其是薩赫勒地區的活動、推動金磚國家的擴張以及與中國、印度等國的貿易合作方面均取得了顯著成果，這些舉措有效緩解了俄羅斯因西方制裁而承受的政治經濟壓力。

以沒收俄羅斯資產為例，“全球南方”國家並未站在西方和烏克蘭一邊，而是持不同立場。聯合國大會於2022年11月14日通過的ES/11-5號決議，旨在“為烏克蘭因侵略而遭受的損失提供法律補救和賠償”，但僅獲得94國支持，其中僅44國來自“全球南方”。至今，尚未有任何“全球南方”國家採取行動沒收俄羅斯在本國的核心資產。

今年年初，歐盟與七國集團（G7）共同宣佈了一項旨在“利用俄羅斯資產維護烏克蘭利益”的政策。緊接着，西方宣佈計劃將沒收俄羅斯在西方國家的資產所得利潤，並考慮以直接轉賬或“賠償貸款”的形式提供給烏克蘭作為援助。然而，中國、印度等國隨後發表聲明，堅決不會追隨西方的這一立場。據消息人士透露，印尼、沙特等“全球南方”國家也在私下裏向盟國及友好國家發出呼籲，要求它們抵抗外部壓力，避免沒收俄羅斯資產。

2024年2月，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和沙特王儲本·薩勒曼在利雅得舉行會晤美聯社

隨後的一系列細節顯示，“全球南方”國家不僅提出了呼籲，還通過不同方式向歐盟施加了壓力。彭博社特別發表文章指出，沙特阿拉伯曾私下向歐盟代表發出警告，若七國集團決定沒收俄羅斯聯邦中央銀行的資產，沙特將考慮拋售其持有的歐洲債務債券。這些債券涵蓋了歐盟成員國的國債，以及沙特中央銀行所持有的約4450億美元的其他歐洲資產。一旦沙特選擇出售全部或大部分這些資產，極可能導致相關債券價格大幅下跌，推高歐債利率，甚至可能觸發歐債危機。

此外，烏克蘭在非洲針對瓦格納集團的行動，成了其在“全球南方”國家中形象受損的關鍵因素。

自2022年俄烏衝突爆發以來，多數非洲國家選擇了中立立場，避免捲入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的對抗。烏克蘭主動介入非洲事務的舉動，讓非洲國家深感憂慮，擔心自己可能被迫成為西方與俄羅斯博弈的犧牲品，進而加劇本已複雜的種族、宗教衝突、不平等、貧困及不穩定等問題。

非洲國家對烏克蘭支持薩赫勒地區分離主義勢力的強烈反應，進一步凸顯了烏克蘭在“全球南方”國家中缺乏同情與支持的現狀。這一現實在“瑞士和平峯會”上得到了直觀體現，該峯會於今年6月舉行，彙集了92個國家，但非洲國家的參與度明顯偏低，僅有12國出席，馬裏、尼日爾和布基納法索等國缺席會議，最終簽署峯會聲明文件的非洲國家也僅有11個。這一現象深刻反映了非洲國家普遍希望保持中立，避免被捲入外部衝突的堅定立場。

值得注意的是，包括沙特、印度、南非、泰國、印度尼西亞、墨西哥、巴西和阿聯酋國在內的多個非西方國家，在峯會上也拒絕支持最終公報，這進一步凸顯了“全球南方”國家在涉及俄烏的外交決策的獨立性。

結語

隨着俄羅斯與西方國家之間的緊張關係不斷升級，俄烏局勢正在越來越向俄羅斯一方傾斜，西方對俄烏局勢的影響力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下滑。在西方內部出現了不同聲音、難以就援烏問題繼續達成一致的等下，“全球南方”地區成了雙方外交博弈的關鍵舞台。

烏克蘭視俄羅斯在“全球南方”影響力的擴張為重大威脅，並積極尋求吸引這些國家站在自己一邊。然而，在爭取外部支持的道路上，烏克蘭頻頻受挫，“全球南方”國家的態度成為烏克蘭外交面臨的一大難題。相比之下，俄羅斯在爭取“全球南方”支持方面展現出了明顯的優勢。

因此，穩住西方的立場並爭取“全球南方”國家的同情與支持，是新時期烏克蘭外交的兩個最重要議題。前外交部長庫列巴的離職、澤連斯基總統請求意大利向中國、印度等“全球南方”國家傳遞信息，都是這一戰略意圖的具體體現。烏克蘭正努力通過多種渠道和方式，以期改善在“全球南方”國家中的形象，爭取更多的理解和支持。這反映了國際形勢當下的變化態勢，作為“全球南方”的重要支撐，非西方中等強國已經成為國際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但目前來看，收效並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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