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釗:美聯儲降息,給中國多少政策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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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萬釗】
一、美聯儲降息符合預期,但未來路徑表態偏鷹
北京時間9月19日凌晨,美聯儲議息會議結束後發佈聲明,美聯儲將聯邦基金利率的目標區間下調50bp至4.75%-5.0%,這是美聯儲自2022年3月啓動本輪緊縮週期以來首次降息,降息行動符合預期,但是降息幅度略超預期。
票委中僅一人反對降息50基點,Michelle W. Bowman支持降25基點,是2005年以來首位投反對票的聯儲理事,也是2022年以來首位投反對票的FOMC委員。
美聯儲聲明的措辭也出現了較為顯著的變化:一是對就業的關注增加,9月措辭為“就業增長已放緩”,7月措辭是“趨緩”;
二是對通脹的擔憂緩解,9月措辭為“在實現2%的通脹目標方面取得了進一步進展,但仍然略高”,7月措辭是“取得了一些進展”。9月措辭增加“委員會對通脹正持續向2%的目標邁進更有信心”,並認為“實現就業和通脹目標的風險大致平衡”,而7月是“繼續趨於平衡”。
從9月份經濟預測看,主要變化體現在上調失業率預測,與6月預測相比,9月預測2024年失業率由4.0%上調至4.4%,2025年失業率由4.2%上調至4.4%,2026年失業率由4.1%上調至4.3%。另一個變化是下調通脹預測,2024年PCE預測值由2.6%下調至2.3%,2025年PCE預測值由2.3%下調至2.1%,2026年PCE預測值保持2.0%不變。
從利率點陣圖看,預期今年年內還有50bp的降息空間,11月和12月可能各有一次25bp的降息,預期2025年降息100bp。
美聯儲主席鮑威爾/資料圖美媒
從鮑威爾在記者會上的發言和問答看,他主要有這幾個判斷:一是長期通脹預期似乎仍然良好錨定,而過去兩年通脹率明顯下降。二是勞動力市場情況持續降温,過去三個月,非農就業崗位平均每月增加11.6萬個,與今年早些時候的速度相比明顯放緩。勞動力市場並不是通脹壓力高企的根源了。三是通脹的上行風險減少,就業的下行風險增加,實現就業和通脹目標的風險大致平衡。四是美聯儲沒有預先設定的政策路線,將繼續在每次會議上做出決定。
美聯儲本次降息時點已經被充分預期,但對於降息幅度究竟是25bp還是50bp一直分歧較大,不過恰在美聯儲議息會議前夕,聯邦基金利率期貨市場預期美聯儲本次降息50bp的概率已經超過50%。在記者發佈會上,鮑威爾專門做了解釋,其中有25bp其實是對7月份的“補償性”降息,他表示,如果在7月議息會議之前拿到7月非農數據的報告(8月初公佈),很可能當時就會降息。
總的來説,本次降息的背景是,通脹回落且通脹未來失控的風險很小,就業市場降温且調整後的就業數據更差,美聯儲貨幣政策的天平由過去的降通脹轉向穩就業,降息時點符合預期,降息幅度中規中矩。
從大類資產的反應來看,整體上呈現出先揚後抑,在美聯儲會議聲明和鮑威爾發佈會後,美股三大指數衝高後震盪回落並最終小幅收跌,美債收益率陡峭上行,美元指數探底回升,金價創歷史新高後回落。
原因之一在於前文所述的50bp包含了7月份的“補償性”降息,而非無緣無故的超預期降息;原因之二在於,鮑威爾對未來的降息路徑釋放了較為“鷹派”的信號,多次強調委員會對貨幣政策的調整“並不急於求成”,並表示如果經濟保持穩健且通脹持續存在,可以更緩慢地放鬆政策限制;如果勞動力市場意外走弱,或者通脹下降速度快於預期,也準備好做出回應。
二、美國勞動力市場發生重大結構性變化
美聯儲本次降息背後,藴含着一個現實,就是降通脹和穩就業之間,已經難以兼得。
疫情後,美聯儲貨幣政策大概可以分成幾個階段:疫情初期,2020年3月,美聯儲迅速將利率降至零,並維持零利率;2022年3月,美聯儲啓動加息,2022年3月至2023年7月,美聯儲連續11次加息,累計加息525個基點;自2023年7月以來連續八次會議保持政策利率在高位不變。
從不同時期的失業率和通脹的關係來看,自2022年3月首次加息至今,在通脹穩步回落的過程中,失業率呈現比較穩定的一條橫線。也就是説,在美聯儲快速加息以及維持高利率的過程中,並沒有伴隨着就業情況的惡化。這顯然給了美聯儲維持高利率壓制通脹的底氣。
我們再從貝弗裏奇曲線的角度來觀察這個問題。貝弗裏奇曲線的縱座標軸是職位空缺率,橫座標軸是失業率,一般來説,正常的貝弗裏奇曲線的一條斜向右下方的曲線,背後的經濟學邏輯是:當職位空缺率越高的時候,對勞動力的需求越大,因此失業率越低;當職位空缺率越低的時候,對勞動力的需求越小,失業率越高。
觀察近期的貝弗裏奇曲線,可以看到自2022年3月初首次加息至2024年初,貝弗裏奇曲線的方向接近垂直向下,這意味着隨着職位空缺率的下降(即勞動力需求的減少),並沒有引起失業率的上升。
這與前文相互印證,即在本輪貨幣政策收緊的過程中,勞動力需求受到壓制,但是並沒有帶來失業率的惡化。
但是這種現象在今年發生了重大變化,今年以來的貝弗裏奇曲線重新呈現斜向右下方的形態,那麼美聯儲高息壓制勞動力需求的同時,會傳導至失業率的上升,這也就意味着,美聯儲無法在降通脹和穩就業之間兼得。這就是美聯儲貨幣政策本次轉向的底層邏輯。
那麼我們要再追問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為什麼美國的貝弗裏奇曲線曾經出現這麼一段時期的垂直形態?筆者認為,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非法移民的干擾。
疫情後,美國勞動力市場出現了一個非常顯著的變化,就是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的大幅走高。
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的最近估計,2023年和2024年淨移民到美國的人數均在330萬左右,這都比去年的估計高出約200萬人。總的來説,疫後淨移民人數大大高於疫前的趨勢。
下圖演示了CBO對美國整體人口增長的預測(深藍色線),並將其細分為自然增長,定義為扣除死亡人數的國內出生人數(綠色條)和兩個淨國際移民(net international migration, NIM)組成部分:簽證和綠卡持有人(黃色條)和無證移民(淺藍色條)。
從上圖中可以看到,自2022年以後,美國淨流入移民主要是非法移民。非法移民在勞動力市場統計中有一個特點,就是一般只計入單位端統計,而不計入居民端統計,這是因為非法移民並不在居民調查的樣本中。
隨着非法移民源源不斷的進入就業市場,有助於降低職位空缺率,但是由於非法移民中的失業不計入失業率統計,所以失業率統計中並沒有體現。這就表現為貝弗裏奇曲線的垂直下行。
當非法移民的影響漸漸減弱,疊加美國勞動力市場的供需缺口逐漸收斂,勞動力市場達到均衡狀態。貝弗裏奇曲線恢復正常化,回應上文就是難以兼得降通脹和穩就業。
三、後續影響
從大類資產的表現來看,根據歷史經驗,美聯儲首次降息後,美聯儲降息直接傳導至短端利率,整體收益率曲線往往趨勢向下;美元指數的走勢並沒有一致的規律,與降息沒有絕對的關聯;美股可能在首次降息回落,但降息一段時間後通常重新上漲;黃金在降息前上漲的概率較大,但降息後的走勢不確定。
但顯然,美聯儲降息並不是影響大類資產走勢的唯一因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大類資產走勢還受到經濟基本面和通脹的影響。筆者在此要提示通脹可能不會太快回落的潛在風險。
首先,不同的商品和服務分項,對利率的敏感度不同。根據美聯儲的近期研究(How Quickly Do Prices Respond to Monetary Policy?, Federal Research Bank of San Francisco),對利率高敏感的分項,價格已經明顯的回落,剩下的都是對利率不太敏感的分項,這也意味着未來整體物價的回落可能更慢。
其次,財政政策對通脹有非常顯著的影響,尤其是減税對通脹有顯著的抬升作用。目前兩黨的總統候選人都提出了不同層面的減税方案,這可能藴含着美國通脹的上行風險。
美聯儲本次降息後,10年期美債收益率不下反上,也藴含着對未來通脹的擔憂。
從對國內影響看,美聯儲開啓降息週期,有望進一步減輕外匯流出壓力,並打開國內貨幣政策空間。對國內資金面利好,利好債券收益率下行,對A股影響偏中性,美聯儲預防式降息短期有助於改善A股流動性,但是中長期走勢還是取決於國內經濟基本面和調控政策。
從行業板塊看,“美聯儲降息+軟着陸”的組合,利好對外負債較多的行業,以及出口板塊。
而在美聯儲降息的同時,中美經濟工作組在京舉行第五次會議,中美雙方經濟相關部門基本上都參會,其中現任美聯儲國際金融部門主任貝絲·安妮·威爾遜也出現在會上。在美聯儲貨幣政策轉向的關鍵時間點,中美保持經濟領域的密切溝通,有助於中美貨幣政策的及時溝通和協調,減輕美聯儲貨幣政策對中國的外溢效應,維護中國經濟和資本市場的穩定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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