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巴黎奧運會,“有史以來最大的安全挑戰”
guancha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袁野】
巴黎奧運會這場體育盛會,也是法國二戰後最大規模的軍事動員。
為保衞巴黎奧運會,法軍部署了2萬名士兵,在首都建立了二戰以來最大的軍營,部隊理論上能夠在30分鐘內到達該市的任何一座奧運場館。士兵們荷槍實彈巡邏街道,還有警犬隊和反無人機專家隨時待命。除了軍人,巴黎街頭還有4.5萬名警察每日執勤,其中包括來自世界各地的1800名外國警察。在此之外,法國還部署了2萬名私人安保人員。
“我從來沒有在我們的首都看到過如此大規模的安全部署,”“巴黎軍事行動”的二把手埃裏克·查斯博夫將軍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説。“巴黎銅牆鐵壁,萬無一失。”
對這位將軍的誇口,很多人心裏捏着一把汗,比如《華盛頓郵報》的歐洲事務專欄作家李·霍克斯泰德。
“法國——過去十年間歐洲最嚴重的兩起恐怖襲擊的發生地,其中一起就發生在即將舉行奧運賽事的體育場——能否確保合理的安全水平,尤其是在往屆奧運會從未嘗試過的如此大規模之上?”他寫道。

巴黎奧運會召開前夕,法國國家憲兵在巴黎街頭執行安保任務。法新社
嚴防“慕尼黑事件”重演
大型體育賽事一直是恐怖分子的主要目標,因為這些賽事吸引了更多人流聚集,一枚小小的炸彈就能造成巨大的傷害。在1996年的亞特蘭大奧運會上,一枚自製炸彈在百年奧林匹克公園爆炸,這裏是觀眾、運動員和遊客的聚集地。爆炸造成2人死亡,上百人受傷。2013年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中,兩枚炸彈造成3人死亡,近200人受傷。
除了龐大的人羣外,大型國際體育賽事還為恐怖分子提供了更重要的東西:全世界的觀眾。國際奧委會估計,約有36億人將觀看奧運賽事,約佔世界總人口的一半,是向世界發出信號的理想平台。例如,當巴勒斯坦激進派軍事組織“黑九月”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上殺害11名以色列人時,幾乎全世界的媒體都進行了報道。
即使沒有奧運會,巴黎也一直是恐怖襲擊的主要目標之一。2015年1月,《查理週刊》編輯部遇襲,12人死亡;當年11月,包括巴塔克蘭劇院和法蘭西體育場在內的多個地點遇襲,襲擊者使用了自殺炸彈背心和自動武器,共造成130人死亡,超過360人受傷。
雖然這些事件已過去近10年,但鑑於法國在國際問題上的立場並無根本變化,尤其是依然正在中東和非洲採取軍事行動,恐怖組織自然沒有理由不將法國視作攻擊目標。
今年3月22日,莫斯科近郊發生恐怖襲擊、“伊斯蘭國”一個分支聲稱對襲擊負責後,法國政府將該國的反恐安全警戒級別提升至最高級,並一直維持至今。法國人尤其擔心“獨狼式”襲擊,因為這類攻擊難以預測和預防,最近特朗普的未遂遇刺事件就是一例(據路透社報道,一些奧運會安保行動的參與者,對持AR式步槍的槍手能夠將美國前總統納入射程一事感到“震驚”)。
法國自己對此類襲擊也是記憶猶新:2016年,一名突尼斯裔法國人蓄意駕駛一輛貨車撞向在尼斯慶祝法國國慶的人羣,隨後又向民眾開槍,造成至少86人喪生。各式各樣的持刀傷人事件更是不勝枚舉:7月18日,一名男子在香榭麗舍大街附近持刀襲警被擊斃;17日,一輛汽車衝入一家餐廳的露天用餐區,造成1死6傷;15日,一名士兵遭一名持刀男子刺傷。其中至少一名行兇者因涉嫌“伊斯蘭激進化”而受到法國安全部門的監視。
當然,世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並不擔心此類襲擊招致“友邦驚詫”。
今年4月下旬,法國反恐當局逮捕了一名來自阿爾卑斯小鎮馬里尼耶的16歲男孩,此前他在社交媒體上宣稱,他打算在奧運場館製造“爆炸帶”,實施自殺式炸彈襲擊。5月,一名18歲的“伊斯蘭國”同情者被捕,並被指控策劃襲擊聖艾蒂安市的體育場,巴黎奧運會將有部分賽事在此舉辦。法方還在社交媒體上發現了十幾名“伊斯蘭國”的“操盤手”,他們在網上不斷試圖説服有意入夥的歐洲年輕人發動本土襲擊。
“我們有一個非常有效的情報系統。我們幾乎每個月都能阻止襲擊事件的發生。”今年3月,法國內政部長格姆拉德·達爾馬寧曾表示。

當地時間7月24日晚的以色列-馬裏男足比賽前夕,巴黎警察調查干預隊(BRI)成員在王子公園球場外駐守衞報
持續不斷的巴以衝突也讓法國人緊張不已,慕尼黑事件的記憶有死灰復燃之虞。雖然民調顯示,大多數法國人仍然支持以色列對哈馬斯的戰爭,但法國畢竟擁有西歐最大的穆斯林人口(佔其總人口的10%),包括巴黎在內的主要城市都爆發了激烈的反以色列抗議活動,一些團體要求禁止以色列參加2024年奧運會。
據以色列媒體報道,以色列奧運代表團在賽事開幕前夕收到了死亡威脅,對方用蹩腳的希伯來語寫來電子郵件警告稱,“如果你們前來法國,就殺了你們”。為此,以色列國家安全局特意向巴黎派遣了武裝特工,以保護奧運代表團。
不過相較於恐怖襲擊,法國人更關心的似乎是其他事情。
從黑客到熱浪都可能製造麻煩
“這將是一種風險,”今年4月,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在談到“莫斯科指導的惡意活動”時説。“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堅定立場。”他表示,“俄羅斯將懷有惡意地瞄準今年夏季的巴黎奧運會”,他對此“深信無疑”。
內政部長達爾馬寧也幫腔説,法國當局“特別關注俄羅斯和白俄羅斯公民”。今年6月,法國警方逮捕了一名俄羅斯裔烏克蘭男子,後者在戴高樂機場附近的一家酒店房間裏製造炸藥時受傷,令法國、乃至整個西方的主流媒體“如獲至寶”。據報道,這名男子企圖襲擊巴黎北部的一家五金店,“這顯然是莫斯科在歐洲發起的破壞活動的一部分”。
法國方面甚至表示,在奧運會開幕之前,俄羅斯的威脅“構成了最大的安全挑戰”。
攻擊將主要通過網絡形式展開。巴黎奧組委估計,2024年奧運會遭受的網絡攻擊數量可能比上一屆奧運會高出10倍。一些假消息確實令人害怕:一段據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發佈的視頻警告美國遊客不要乘坐巴黎地鐵,因為那裏有發生襲擊的“高風險”。今年6月,微軟發現了一個造假網絡,對方使用人工智能製作了一部由湯姆·克魯斯出演的虛假紀錄片,片名是“奧運已垮”,竭力詆譭國際奧委會,目的似乎是侵蝕全球民眾對奧運會的支持。
平心而論,網絡安全一直是奧運會面臨的挑戰之一。2018年平昌冬奧會上,韓國官員就承認他們是網絡攻擊的受害者;2016年裏約奧運會被黑客入侵,運動員的私人健康數據被泄露;2008年北京奧運會也曾遭到黑客組織暗鼠行動(Operation Shady RAT)的攻擊。
不過相較於俄羅斯人,法國更應該關注國內的境況。不止一家安全諮詢公司發佈警告稱,法國國內“緊張的政治氣候”可能帶來動盪,政治激進主義者可能將奧運會視作目標。這種威脅並非沒有先例:1996年亞特蘭大爆炸事件的製造者埃裏克·羅伯特·魯道夫就是一名右翼極端分子,反墮胎且反同性戀。
法國內政部長達爾馬寧證實,安全部隊7月中旬拘留了一名“極右翼分子”,他“涉嫌在奧運會期間實施暴力行動”,“意圖在火炬傳遞的一個階段進行干擾”。達爾馬寧説,法國已經禁止近4000人蔘加與奧運會有關的活動,包括極左和極右翼人士,以及激進伊斯蘭主義者。
反對舉辦奧運會的團體、環保團體、反體制團體、有罷工先例的工會等各種利益團體紛紛表示要破壞奧運會。一個反奧運團體呼籲活動人士報名成為巴黎奧運會的志願者,然後通過故意缺席、罷工,或在當天舉行未經宣佈的抗議活動來破壞奧運會的組織。這促使法國當局啓動了對志願者的審查程序,以降低風險。還有活動人士團體威脅要把奧運會贊助公司的辦公室或零售場所作為襲擊目標。
雖然法國對這樣的示威真正是見怪不怪,但奧運會期間的抗議活動一直是個棘手的難題。例如,1968年墨西哥城奧運會開幕前10天,一場學生抗議演變成一場屠殺,墨西哥軍警向手無寸鐵的學生開槍,直到今天,在襲擊中喪生的學生人數仍然未知。2016年,里約熱內盧警方在奧運開幕式前不久對一羣反奧運抗議者使用了催淚瓦斯、橡皮子彈和眩暈手榴彈。這一事件發生在距離開幕式舉辦地馬拉卡納體育場僅半英里的地方,並通過互聯網向全世界直播。
甚至連天氣都會添亂。為求環保,巴黎奧運村沒有安裝空調,但據《華爾街日報》報道,592人的美國代表團卻“不會冒讓運動員感到絲毫不適的風險”,在運動員的房間裏裝上了移動式空調。《華盛頓郵報》稱,英國、加拿大、意大利和德國也選擇了這麼做。換言之,除了日本,七國集團中無一願意為東道主的環保熱情捧場。

出於環保考慮,本次巴黎奧運會期間運動員公寓將不安裝空調,引發熱議彭博社
在應對“有史以來最大的安全挑戰”時,法國還面臨一些自找的麻煩:因與俄方交惡,來自莫斯科的反恐情報共享基本中斷,法國無法掌控不少極端分子的動向,只能“被動挨打”。而由於對個人隱私保護的極度重視,法國,乃至整個歐洲情報部門的信息蒐集能力都束手束腳,力不從心。
今年是巴黎時隔整整一百年之後再度舉辦夏季奧運會,但法蘭西第五共和國如今的狀況,並沒有比當年尚未從世界大戰中恢復的第三共和國強到哪裏去。奧運會可能會成為一個憂患重重的國家的一劑良藥,用博愛和包容治癒政治造成的裂痕;但它也可能是迴光返照,是艱難困苦和政治動盪之前的一曲“天鵝之歌”,就像1867年巴黎世博會、或者2012年倫敦奧運會那樣。
2024年巴黎奧運會將獲得怎樣的歷史評價呢?這或許才是法國人面臨的最大、影響也最為深遠的挑戰。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