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紹卡·莫迪:印度追趕中國工業化步伐,最大阻力沒想到竟來自……
guancha
過去十年來,印度的崛起重塑了地區和全球格局。一些分析人士預測,到2027年,印度將超過日本和德國,成為世界第三大經濟體。那麼,印度的經濟前景究竟如何?
本文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觀察視角:製造業的重要組成部分——技術工人——短缺仍困擾着印度。當前,印度還未獲得全球經濟大國地位,但莫迪政府卻已然陶醉於大國幻想之中,以“自力更生”“國家安全”為由,拒絕向印度工業化急需的中國工程師發放簽證。作者認為,莫迪的自大將導致印度的發展前景堪憂。
本文由“南亞研究小組”的楊倩、毛克疾編譯自《印度教徒報》(The Hindu)2024年7月30日的文章《The problem with India’s blocking of the Chinese》;文章作者阿紹卡·莫迪(Ashoka Mody)系普林斯頓大學退休教授、印度裔美國經濟學家,曾在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工作,著有《破碎印度》。
【文/阿紹卡·莫迪】
印度政府已承諾向中方技術人員發放更多簽證,因為大批印企正無比熱切渴望來自中國的技術支持。
印企間流傳着“印度工廠管理層和勞動力,相較他們的中國同行,還存在‘巨大技能差距’”的説法,這甚至獲得印度工業和內貿促進局(DPIIT,譯者注:這是“印度製造”倡議的牽頭部門)秘書拉傑什·庫馬爾·辛格(Rajesh Kumar Singh)的認同。正如一家總部位於韋洛爾的鞋企所言,“中國技術人員‘高產且高效’。同樣條件下,他們可以用我們生產100件產品的資源生產150件產品。”印度工程出口促進委員會(EEPC)主席也呼籲印政府向中國技術人員發放更多簽證。
印度貿易出口增長乏力,而中國增長明顯(1948-2020年數據,各國佔世界出口的百分比)。圖源:作者專著《破碎印度》,下同
從鞋類、紡織品到機械工程和電子產品,印企自華購買相關生產設備,但如若沒有中方技術人員的幫助,這些機器就無法獲得高效利用。印度各大產業聯合會、工業協會的高層也反覆提醒印政府官員:很多機器都在閒置,且出口訂單也難以完成。甚至連高塔姆·阿達尼(Gautam Adani)這樣的印度頂級財閥,其麾下的太陽能工廠也在等待中國技工獲得赴印簽證。
官方公開承認印度存在巨大的技術赤字。這一表態非同尋常,令人印象深刻。少有人如此明確指出,即使是“低技術含量”的勞動密集型產業也需要大量專業技術。過去 40 年裏,中國正是不斷打磨這類技術才躋身全球製造業中心。同時,中國的人才成本也低於其他國家和地區。然而,儘管印度政府幾乎不對外國專家施加任何限制,但卻總以國家安全為由限制中國專家赴印。這已成為一個難題。印度必須跳上全球產業技術升級換代的快車,而中國恰恰最有能力幫助印度在最基礎的“低技術”產業中站穩腳跟。
然而,由於印度政府踐行對華放寬簽證的承諾仍非常遲緩,現在是時候敦促印度政府對印度糟糕的教育事業採取行動了——這是真正的問題根源。儘管國際輿論大肆宣揚“印度經濟”,但世界並不會等印度太久。印度如果沒有外國技術援助,並大幅改善國內教育水平(這對中國也成立),那創造大量就業的經濟繁榮就是水月鏡花。
一、簽證前景不容樂觀
中國公民2019年獲得約20萬份赴印簽證,但在2020年中印邊境衝突後,印對華髮放簽證規模急劇萎縮。2023年,印度對華髮放的簽證數量已降至2000份。“安全導向型思維”在印度已然根深蒂固。到2024年,哪怕是區區1000份面向中國電子行業技術工人的簽證也因“嚴格審查”,紛紛被卡在“審批流程”中。
儘管印度商工部官員已釋放積極信號,但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印內閣部長卻潑冷水道:“中方技術人員和商人只有經過審查,且確保不違反旅行條件後,才可能獲得簽證。”顯然,要是堅持搞審查,那釋放再多的積極信號都沒用。
強硬的國家安全論調很容易披上“自立印度”(Atmanirbhar Bharat)的華麗修辭,聲稱“印度製造業已步入自力更生的‘黃金時代’”。當印度經濟增長越發依賴海外技術支持,特別是中國技術的時候,印度官員卻沒有意識到“自力更生”一詞反而更具諷刺意味。
印度城市非但沒有成為生產力增長的引擎,反而在20世紀80年代末落後於GDP的增長。
二、國內外知識技術結合
東亞經濟史告訴我們,儘管海外知識與技術至關重要,但只有配以受過良好教育的國內勞動力,才能有力激發經濟發展動能。由於印度教育薄弱,引進外國知識與技術才顯得尤為迫切。
20世紀80年代,韓國企業通過拆解購進的外國設備以實施“逆向工程”。那時,韓國已有近三十年紮實的教育基礎,幾乎不需要外部人力援助。顯然,他們僅靠進口機器設備就獲取了可觀的國外技術。
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中國經歷了爆發式的經濟發展,儘管當時中國教育基礎弱於韓國。然而,正如世界銀行1981年的一份報告所預測的,中國改革開放之前基礎教育的普及化和高質量,為中國快速發展做好了準備。為了促進國內發展,鄧小平派高層決策者出國考察,並引進國外資金和先進技術。事實再次證明,國內外技術的相互作用力之強大,足以推動中國成為新的全球製造業中心。
與此同時,印度也建起了更多學校,招收了更多學生。但令人沮喪的是,當時基礎教育學業成果的測試結果卻表明,“印度學校幾乎沒有在教育學生”。斯坦福大學的埃裏克·漢努舍克(Eric Hanushek),在研究教育質量與經濟增長的關係方面成果斐然。他指出,印度僅有約15%的學生具備參與全球經濟分工所需的基本閲讀和算術技能,而在中國這一比例高達85%。
印度在女孩教育方面落後,且印度的教育質量隨年級升高而差距逐漸拉大,大部分學生沒有做好進入大學的準備。
而且中國並未止步於此。2018年以來,在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開展的國際學生評估項目(PISA)中,中國學生的表現超越世界最佳水平。連續多年的PISA評估和中國內部評估都顯示,中國達到世界一流學習水平的學生日益增加。印度參加了2009年的PISA評估,但因表現不佳而尷尬退出。
三、“紅皇后競逐”
儘管中國發展仍存在缺點和問題,但其深得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愛麗絲鏡中奇遇記》中紅皇后傳授的經驗精髓。如果要維持原有地位,你就要以兩倍於現在的速度奔跑,但如果想要領先,你甚至需要跑得比兩倍更快。中國大學在全球名列前茅,在計算科學和數學領域尤是如此。中國科學家在與涉及產業發展的應用科學領域都取得了重大進展。作為電動汽車和太陽能技術方面的全球領先者,中國已準備好進入人工智能領域的前沿。
中國新近崛起的出口實力使其超越印度。
簡而言之,中國已處於全球技術前沿——這已引起西方關切,然而他們非但沒有改善千瘡百孔的教育體系,反而以“不公平競爭”為由對自華進口商品設置貿易壁壘。這一貿易保護主義舉措,即使被冠以“產業政策”的藉口,也無法解決其教育體系的根本缺陷。
印度和其他國家的精英似乎很難從中國汲取經驗。羅希特·蘭巴(Rohit Lamba)、拉古拉姆·拉詹(Raghuram Rajan)等經濟學家不認為印度應該繼續生產勞動密集型商品,但這顯然是錯誤的。相反,他們認為印度必須發展以技術為支撐的服務業以增加就業機會。
二者合著新書《打破常規:印度未曾走過的繁榮之路》(Breaking the Mold: India’s Untraveled Path to Prosperity)強調,印度雖然要力所能及地發展製造業,但更應該大力發展服務業,特別是與製造業相關的服務業。這種説法忽視了印度高質量大學教育基本盤極為狹小的事實。正如歷史學家穆庫爾·凱薩萬(Mukul Kesavan)在提及德里大學衰落時所提出的,印度政治高層正在掏空這個國家最好的高教機構。
四、印度的現實
疫情期間,印度技術類服務出口增長戛然而止。就連印度理工學院的畢業生也很難找到工作。許多曾經在班加羅爾從事支持、維護和基本編碼等“IT經濟底層工作”的工程師,也只能在零工經濟中尋找機會。印度的IT行業在2023年提供了500多萬的工作崗位,目前這一數據在走低。較之印度10億適齡勞動人口和6億勞動力的總盤子,這些崗位顯得微不足道。
儘管印度仍無法為孩子提供教育,無法為數百萬人提供體面工作,但《金融時報》的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仍然預測:印度正在成為全球經濟超級大國。然而,印度幾乎已然錯過了“中國+1”計劃的窗口期。墨西哥憑藉地緣位置的優勢,越南依靠地理位置及人力優勢,雙雙抓住了中國產品出口遭遇貿易壁壘的“窗口期”。事實上,外國投資者都在迴避印度,印度勞動密集型製造業出口(除了石化產品和化學品以外)在全球市場的份額僅為1.3%,甚至低於越南。
20世紀70年代初,韓國受益於貨幣大幅貶值,印度在“紅皇后競逐”中輸給了韓國。
毫無疑問,如果“國家安全”“自力更生”的口號阻礙了外國專家獲得赴印簽證,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以讓印度失去另一個重新開始的機遇。由於印度基礎教育和大學教育的功能失調,加之盧比升值,勞動密集型製造業的出口前景將破滅。印度必須解決人力資本嚴重不足的問題,而不是醉心於全球大國的幻想。
全球“紅皇后競賽”不斷加劇,印度的機會窗口正在關閉,而數百萬印度人卻還在絕望中等待着一份體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