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繼超:如果有人問你們從哪來,我們都會自豪地回答“從羅布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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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1964年10月16日下午3點,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羅布泊成功爆炸。當天傍晚,周恩來在人民大會堂宣佈喜訊,《人民日報》隨即出了號外:《加強國防建設的重大成就,對保衞世界和平的重大貢獻——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第二天的頭版頭條也刊登了這一消息。
今年是中國首次核試驗成功地第60個年頭,光影如箭,一甲子飛逝,中國國防工業也迎來了嶄新時代。就在上個月,我國試射了東風31AG型洲際彈道導彈,時隔44年再次完成了洲際導彈全程飛行試驗,向世界展示了我國核盾牌的實力。
恰逢此時,觀察者網連線了馬蘭基地老兵,曾在中國核試驗基地工作近三十年,承擔“兩彈一星”、載人航天、武器裝備建設等重大題材創作任務的彭繼超大校,回憶那段崢嶸歲月。
【文/觀察者網 唐曉甫】
觀察者網:2024年10月16日是我國原子彈試驗成功60週年,作為我國“兩彈一星”工程開端,原子彈試驗成功無疑為我們打下了良好的國家安全基礎。您能否講講當年製造原子彈的時代背景?60年後再回過頭來看這一決策,對於我們國家的國際地位、國家安全有哪些作用?
**彭繼超:**10月16日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日子,就在60年前的1964年的10月16號下午3點,我國在新疆羅布泊地區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應該説從此中國的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
我作為核試驗基地的一個老兵,每當想起來這一天也感到非常興奮、非常激動。正是因為有了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後來又有了氫彈爆炸成功,我們國家才打破了帝國主義的核壟斷、核訛詐,贏得了幾十年和平安寧的生活和建設環境。
我常説,中國搞核武器是不得不做的選擇。就像咱們政府聲明説的那樣,中國進行核試驗,掌握研製核武器是被迫而為的。自新中國成立起,我們就一直受到帝國主義的核威脅,西方列強並不希望也不承認新中國出現在世界的東方。於是他們剝奪我們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在新中國成立的第二年就爆發朝鮮戰爭,把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所以我們不得不出兵抗美援朝。
就在抗美援朝戰爭期間,美國就曾不止一次的威脅,要對中國使用核武器。麥克阿瑟將軍説要在鴨綠江邊製造一個輻射帶,杜魯門和艾森豪威爾總統也拿核武器威脅我們。
新中國成立初期雖然一窮二白、工業落後、需要建設、需要和平,但面對着核大棒整天在我們面前晃來晃去,以毛主席為核心的黨中央就不得不考慮中國要製造自己的核武器,鑄造自己的核盾牌來贏得和平的環境。

志願軍跨過鴨綠江 資料圖
1955年1月15日,毛主席召開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請錢三強、李四光他們到場彙報中國鈾礦以及整個核原子能科學技術發展和人才培育的情況,彙報完以後,毛主席就説,這個事情早該抓了,是時候了,我們現在有人又有資源,我們一定能搞好,現在有蘇聯的幫助我們能搞好,沒有蘇聯的幫助我們自己搞也一定搞好。從此,我們國家研製核武器的事業就拉開了帷幕。
1958年5月31日,中央委員會總書記鄧小平批准二機部上報的272廠、202廠、404廠、504廠、221廠和711礦、712礦、713礦的選址方案。幾個月後,中國第一個核武器研製基地(221廠)開工建設。這就是核工業歷史上著名的“五廠三礦”。之後又成立了研究核武器的九所,後來升級為九院。此外,還成立了核試驗基地,當時叫原子靶場。
中國核武器的發展最初得到過蘇聯的援助,蘇聯曾答應説給我們原子彈的教學模型,當時也派了一些專家幫助我們勘察選擇核試驗場,九所也有專家同行。
當時以鄧稼先為代表的科學家在北京西北郊的高粱地裏蓋起原始倉庫,原本以為只需等着翻譯他們的一火車皮材料就行了,但沒想到我們倉庫建好了,卻等不到蘇聯的資料。1959年6月,蘇聯突然來信撕毀了原子彈協議,這導致我國面臨着非常艱難的選擇。
接到蘇聯政府這封信之後,二級部時任部長宋任窮就帶着這封信到廬山,給周總理、聶榮臻元帥彙報。彙報完後,周總理説不理他,我們自己動手從頭摸起,爭取用5到8年的時間搞出自己的原子彈。由此,中國原子彈研製事業就走向了徹底的自力更生。也是這個原因,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的代號,命名為596,用這個日子來激勵大家的鬥志。
當時大家把第一顆原子彈稱作爭氣彈,宋任窮去看望科技人員時,給一些年輕的學生説,你們不是學空氣動力學的嗎?現在就要鼓起勁來爭這一口氣,變壓力為動力。也就在這個時候,中央做出了大力支持全國支持原子能工業的決定。
基於這個決定,原子能研究所調來了王淦昌、郭永懷、彭桓武三位老專家,再加上之前調來的朱光亞擔任研究所副所長,吳際霖等同志負責協調組織科研工作。
在這種情況下,1960年我們在北京的17號工地,打響了爆轟試驗的第一炮。同時,鄧稼先也領着十幾個大學生開始了對原子彈理論的驗證運算。他們基於蘇聯曾經講過一些原子彈的基礎知識,核對之前專家給的數據,確定哪些數據能用,哪些數據不能用。
鄧稼先帶領大家搞了9次運算,發現數據還是和蘇聯人的對不上。那時候年輕的物理學家周光召調到了九所,擔任理論部的第一副主任,他基於當時的數據提出了一個理論,否定了蘇聯數據,表示根據計算無論如何達不到蘇聯數據,肯定了鄧稼先團隊之前9次運算的結果。這次的突破也讓我國原子彈的研製走上了正軌。

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資料圖
其實黨中央、尤其是毛主席做出發展決策時,我們是很有壓力的,因為當時我們連真正的鈾礦也還沒有找到。眾所周知,毛主席有句名言,原子彈都是紙老虎。這句話是1946年8月,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到延安採訪時毛主席説的。但這並不代表毛主席反對核武器的重要性,相反毛主席一直關注着核武器的發展。
所以後來我們的勘察隊員在廣西發現鈾礦後,立刻引發蘇聯專家和北京的重視。隨後在1954年10月後,地質部劉傑副部長親自將一塊我們國家自己的鈾礦石交給毛主席、朱總司令、少奇同志、周總理等中央領導觀看,並彙報了勘察情況。
臨走時,主席握着劉傑的手説,劉傑,你可要好好幹,這是決定命運的。我是上世紀80年代知道毛主席曾有這一段話的,後面我向劉傑同志求證。劉傑同志説當時這個話我一直沒有傳達,還以為是毛主席跟我開玩笑的;毛主席不是一直説原子彈是紙老虎嗎?怎麼現在突然又説決定命運了?
在我跟劉傑部長討論過程中,我們認為從原子彈是紙老虎到決定命運,中間已經過去了八年。這八年中,核武器技術發展飛快,主席也對核武器有了更多新認識。尤其是面對核威脅,毛主席把很大的精力放在了鑽研原子能科學、原子能知識上面,這種轉變背後是主席深刻的戰略思考。
最後劉傑部長解釋説,毛主席這麼説是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他認為毛主席講的很有道理。而那塊鈾礦石現在還陳列在我們的地質博物館裏面,就是因為這塊石頭,引發了中央的決策,為中國兩彈一星的偉大事業邁出了第一步。
在我看來,毛主席的核戰略思想可以概括為,以核反核、以核制核、以核滅核,用我們的核武器去反對核武器、制約其他的核武器。正因為有了這樣偉大的決策,才產生了偉大的事業,鍛鍊了偉大的隊伍,創造了輝煌的業績和偉大的精神,也才有了今後幾十年的和平生活。
觀察者網:從您的視角看,原子彈工程最難的部分是什麼?
**彭繼超:**這是一個很客觀的問題,我們的原子彈工程很難,它不是難在哪一個方面,而是每一個方面都難。當時國家一窮二白,缺錢缺人,又缺關於原子彈的知識和各方面的資源。就是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中央下定決心,堅決破解難題。
基於之前提到的發現鈾礦,我們開始了著名的“五礦三廠”建設。自從蘇聯專家撤走後,這個理論攻關也非常難。於是調來了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彭桓武先生和著名實驗物理學家王淦昌先生,以及著名空氣動力學家郭永懷先生,進行理論攻關。當時大家都感覺有底了,因為大家認為他們都是差一點要得諾貝爾獎的世界級科學家。
但其實這些老專家做之前也不懂。我有一次採訪彭桓武先生,他當時告訴我説,你知道嗎?周總理批評過我。我説周總理為啥批評你?他説我剛調到九所來,周總理請我們幾個到西花廳去吃飯,吃飯的時候周總理問我你過去了解不瞭解原子彈?

彭桓武同志 資料圖
彭先生説,我當時回答誰瞭解那玩意兒?總理又問你懂不懂原子彈方面的知識?我就回答説誰做那個玩意兒啊。然後周總理很嚴肅的跟我講了一句話,彭桓武同志這是個嚴肅的政治任務。
確確實實當時中國最厲害的物理學家都不懂怎麼造原子彈,最終就是靠技術民主,靠大家通過大量的計算,一點一點的驗證、理論攻關。最後到1963年,經過多次爆轟試驗,設計過程終於完成,我們終於把理論這一關給突破了。接着到1964年,中國就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
回顧1959年到1965年,光原子能研究所輸送出去的人才就有914名,這些人才都到了國防科技,到了中國原子彈研製各個崗位的第一線,起到了技術帶頭人的作用。後來大家都稱原子能研究所為老母雞,甚至戲説在研製兩彈的過程中,原子能研究所是滿門忠孝。
錢三強先生作為二機部副部長、原子能所所長,在幫助中央選拔人才上發揮了非常關鍵的作用。他曾經笑談,(原子能研究所的)人才就像割韭菜一樣,你割走一茬,很快就能成長起來新的一茬。
觀察者網:我們為什麼會選擇在新疆馬蘭基地進行核試驗?在基礎設極度匱乏的當時,我們克服了多少困難才完成了相關基地建設,張藴鈺同志以及其團隊為此做出了多少努力?
**彭繼超:**中央一開始就在考慮原子彈到底在什麼地方炸響?當時二機部長宋任窮找到了聶帥,表示原子彈的研製,二機部任務很重,如果是搞試驗的話,建議還是由軍隊來組織。於是,聶帥就向當時的國防部長彭德懷進行了報告,之後中央決定由軍隊組建一個原子彈靶場,1958年8月5號,國防部下了一個通知,由當時的商丘步校一分為二成立0673部隊負責建設原子靶場,0674部隊負責建設原子倉庫,而馬蘭基地和這支0673部隊密切相關。

張藴鈺同志 資料圖
0673部隊的首要任務是成立一個原子靶場的勘察大隊,於是他們就進駐敦煌選擇原子彈的產牀。
這和電影《橫空出世》裏面體現的有所不同。當時蘇聯給咱們提供的早期方案當中,備選地址有敦煌、羅布泊,還有其他兩個地方。最開始選擇時,我們第一步選擇到敦煌成立勘察大隊,然後就在敦煌以西80公里的地方打了很多地質坑、搞地質勘探,在初步考察後,甚至打下了中心樁,準備將這個地方作為核試驗場。
時間已經到了1958年的10月底11月初,核試驗基地第一任司令張藴鈺將軍來到了敦煌。他原來是來打過上甘嶺戰役的15軍的參謀長,從朝鮮歸國後,又在旅大警備區當參謀長,然後調到核試驗基地當司令。
他來到這就問為什麼定到這個地方?張志善副司令跟他説,這是蘇聯專家定的,説這個地方可以搞2萬噸。當時張藴鈺將軍就不高興了,説美國已經搞了幾千萬噸的原子氫彈試驗了,我們為什麼只能搞2萬噸?他還説,這幾天看了看,這裏也沒法進行大規模工程施工,而且地方離敦煌那麼近,如果今後要搞大規模試驗,咱們敦煌的文物怎麼辦?
於是他向上面打了個報告,反映到了陳賡大將那裏。這時候,蘇聯方面負責援助中國核工業部的部長也來了一封信,從高空風可能導致放射性物質在不合適的地方散落的角度提出這個地方不行。所以到了1958年12月,聶榮臻元帥批准他們到羅布泊再勘測一下,決定能不能作為中國的核試驗場。
經過半年時間的勘察,他們覺得羅布泊是一個非常理想的核試驗場地,因為這個地方沒有礦產資源,也沒有人煙,而且地勢也非常好;孔雀河當時還有水,可以利用孔雀河的水進行施工。於是他們在羅布泊西北第二次打下了中心樁,選定了核試驗場。根據規劃,羅布泊核試驗場共有10.2萬平方公里,是中國最大的軍事禁區。後來我們國家45次核試驗都是在10萬平方公里之內的核試驗場進行的。
今天回頭看,核試驗場從敦煌移到羅布泊,這是張藴鈺將軍的一大貢獻,當然也有蘇聯專家的建議,所以我當時用的詞是“英雄所見略同”。
後面我去採訪張藴鈺將軍,我向他提問,老司令,人家都選好了地方打了中心樁了,怎麼你一到就説不行?老司令淡然一笑,他説這是常識,因為我經常看《參考消息》,瞭解世界動態。
我認為,張藴鈺將軍可能是我們解放軍將領中第一個在銀幕上觀看到原子彈的人。1946年,張藴鈺將軍參與了安平事件的調停,當時在南京梅園新村,他作為我黨代表和葉帥、周總理進行談判。談判中間放過一個電影,其中就有原子彈爆炸的鏡頭。這給老將軍以很深的震撼。這也是他為什麼是那麼多解放軍將領中一開始就那麼關注原子彈。我認為,在我認識的將軍中,張藴鈺將軍是對核問題思考最深的人。
選定試驗場後,首要問題就是選定在哪建設生活區。生活區的選擇標準是矛盾的:為了選擇適合進行核試驗的場地,他們之前尋找的是荒涼廣闊的土地;但是人要生存,也需要找一塊自己能夠安家落户的地方。
於是他們從吐魯番出發,一路走到了天山腳下,看着一條小河從山上流下來,河邊上有一片盛開的馬蘭花。他們在經歷一路辛苦,喝遍苦水、鹹水後,發現這條河的水是甜的,馬上就給北京發報,表示找到落腳的地方了,這個地方水是甜的,還有香味。

馬蘭基地烈士園 資料圖
據説收到這個電報的北京首長都笑了,説這夥人都變成詩人了,水還能帶香味。其實這是由於一路上的水都是鹹苦的,時間長了能喝到一點淡水都會覺得又香又甜。之後張藴鈺將軍根據當地河邊上一片盛開的馬蘭花提議把這裏叫做馬蘭,大家都贊成,後來核試驗基地就以馬蘭命名了。
所以我過去經常説,全世界有很多核試驗基地,大概只有中國的核試驗場的生活區是用花來命名的,這反映了我們革命者當年的情懷:希望我們的事業能夠轟轟烈烈,也希望我們的生活要像花一樣。
有幾件小事讓我印象很深刻,1959年6月13日,召開第一次黨委擴大會,張藴鈺將軍一大早來到地窖會議室門口,輕聲囑咐來開會的人,説你們把腳步放得輕一點,把聲音放得輕一點,在我們地窖裏面,正有小燕子出殼,千萬別驚擾了它們。
我當時聽到這個故事之後,深受震撼,核試驗基地司令在基地第一次黨委擴大會決定基地建設正式開始的這麼一個重大時刻,他首先關心的是一窩燕子。
後來我到北京也去問過他,老司令跟我説,戈壁灘上有一窩小燕子,不容易,這是咱們生命的夥伴。老司令的話給了我極大的心靈震撼,不亞於原子彈爆炸的東方巨響。這充分體現了我們國家搞核武器,完全是為了和平,為了愛護生命,為了保護生命,為了保護我們祖國大地上每一個幼小的生命。將軍的這句話,對我們全基地,尤其是基地的後來者,帶來了很大影響。
這讓大家都十分愛護那裏的生命,愛護那裏的動物。例如,士兵會每天為黃羊準備一盆水給他們解渴,長此以往黃羊就在基地旁邊踩出了一條黃羊小道,甚至有的黃羊也會和士兵們一起出操。戈壁灘上的小鳥如果刮進了帳篷,戰士們也會把它照顧好,等到風停了再把它放出去。幾十年下來,無論是官兵還是家屬,都對那裏的一草一木充滿了感情。
觀察者網:長期以來,兩彈元勳程開甲同志的名字為全國所熟知,但是其具體事蹟並不為外人所熟悉,您能為我們介紹一下程開甲同志嗎?
**彭繼超:**程開甲同志是“八一勳章”的獲得者、“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的獲得者、人民科學家,也是國家最高科技獎的獲得者,可謂是榮譽等身。我們第一次見他是1970年,他為我們作報告。雖然我們開始時聽不太懂他的吳儂軟語,但一講到科技問題、核試驗問題時,他充滿了想象和激情。
1978年,程開甲六十歲,我去他家看望他,一進家門就看到他正在一個小黑板上寫寫畫畫。之後,他的老伴穿着打補丁的褲子上衣,扛着個鐵鍬,風塵僕僕下班回來了。他老伴説我種土豆去了。當時大院裏的家屬正式成立了一個副業隊,她是隊長,領着大家種土豆、餵雞。這樣的大科學家卻過着像農民一樣的日子。那天我問程開甲,程所長,您是從愛丁堡回來的,如果您不回來的話,在學術上會不會有更大的成就?
程老想了想跟我説,如果我不回來可能會有更大的成就,但絕不會像現在這麼幸福。因為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和祖國聯繫着,你不知道我們當年在國外留學嚐盡了寄人籬下、被人看不起的滋味。
當年那些外國人都看不起中國人,給我們起各種各樣的外號,稱我們是“奶油棒冰”,説我們是黃種人,又黃又冷。後來有一天我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一個消息,中國人民解放軍在長江炮擊英國軍艦紫石英號,在英國朝野引起軒然大波,又是抗議,又是要制裁中國。

程開甲同志 資料圖
他説,看到這個消息後,我一下子看見了希望,近百年來帝國主義的軍艦在中國內河、在長江橫衝直撞,沒人敢管。現在共產黨領導的軍隊終於敢對外國軍艦還擊了,中國有希望了,我回去。
後來歷經多次工作調整,九所成立的時候,程開甲就是副所長之一,等理論研究完成要準備核試驗的時候,二機部提出由於核試驗基地技術部本身不足以完成核試驗的全部需求,需要建立一個核試驗研究所,於是他就擔任研究所的所長,在西直門外完成了原子彈試驗的技術方案。
程開甲最大的貢獻在於推翻了原本蘇聯專家提出的空爆核彈的想法,提出在地面建設鐵塔,進行地面爆炸試驗。這樣既能減少對地面的污染,又能拿到更多的實驗數據,為中國第一次核試驗做出了巨大貢獻。
之後程開甲又兼任研究所五室的主任,負責原子彈試驗中的安全問題,通過大量理論計算,提出安全設施設計要求。十多年內,其成果涵蓋了大氣層核試驗、地下核試驗等各類核試驗;甚至地下核試驗的坑道設計,也是按照程開甲提出的建議來實施的,可以説程開甲是中國核試驗第一人。
觀察者網:從原子彈爆炸到完成兩彈結合以及氫彈試驗,中國的速度超乎全球戰略分析的預判,我們是如何做到這些奇蹟的呢?
**彭繼超:**能完成這樣的奇蹟,首先應當歸功於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黨的堅強領導是兩彈一星成功的根本保證,這句話是我實實在在的體會。
在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後,黨中央提出原子彈要有、氫彈也要快的方針口號。其實在這之前,早在1960年鄧稼先、彭桓武、王淦昌等進行原子彈理論攻關的時候,錢三強和劉傑已經在原子能所讓黃祖洽、于敏成立氫核小組,進行氫彈的理論探索。他們經過幾年的運算,掌握了大量氫彈原理數據,同時還成立了另一個小組,對這些所有數據進行驗算。

鄧稼先同志 資料圖
因為這兩項措施,等到原子彈成功之後,兩支理論隊伍就能順利匯合在一起,很快就對氫彈進行多路攻關。也正是由於長期打下的基礎,1965年十一前後,于敏終於突破氫彈自持聚變的關鍵技術難點,實現了氫彈原理的攻關。

于敏同志 資料圖
當時于敏馬上給鄧稼先打電話説我們終於抓住了牛鼻子,鄧稼先一聽大喜,立刻飛到上海。一到上海,他們一幫人都説老鄧要請客。那次鄧稼先拿出30來塊錢,請大家吃了一頓螃蟹。接着,鄧稼先又趕快把北京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調到上海,利用上海的計算機條件進行突擊性驗算,最後完成了代號“1100”的我國第一顆氫彈的理論設計。而且,我們在第一顆氫彈的設計中就一步實現了武器化設計,這是黨中央的要求,也是錢三強和劉傑同志的一招妙棋,非常關鍵。
觀察者網:我國最後一次核試驗是在1996年7月29日的馬蘭基地,也是在這一天,中國政府對世界宣佈,暫停核試驗。之後在8月22日,聯合國通過《全面禁止核試驗》,我國於開放簽署條約當日的9月24日簽署了該條約。回顧歷史,您如何評價這幾十年來中國在馬蘭基地的試驗歷史?
**彭繼超:**1996年7月29號,中國進行了最後一次地下核試驗,當時那次核試驗我也在現場。試驗完以後,我們都聽到了中央政府發表的聲明:從1964年10月16日第一次核試驗起,經過30多年的努力,中國現已建立起一支精幹、有效的核自衞力量。中國廣大工人、科技工作者、中國人民解放軍指戰員以及所有從事國防建設的工作人員,在極端困難的條件下,發揚自力更生、奮發圖強的精神,不怕犧牲,艱苦奮鬥,為研製和發展我國核武器,建立了不朽的歷史功勳,大長了中華民族的志氣,增強了中國保衞和平的實力。
應該説馬蘭基地作為我們國家唯一的核試驗場,確實為中國核盾牌的打造立下了不朽的歷史功勳。
最後一次核試驗的時候,很多參加過第一次試驗的老同志都來了。這些老同志都抱着為祖國、為自己的事業、為自己的人生畫下一個完美句號的心情來的。最後一次核試驗成功之後,很多老同志包括像我這樣的馬蘭基地老兵都非常興奮。
當天晚上我們在馬蘭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放飛了很多和平鴿,我們當時自豪地説,今後我們走在祖國大地上,走到任何一個城市,走到任何一條大街上,如果有人問我們,你從哪兒來?我們都會非常自豪地回答我們從羅布泊走來,我們從馬蘭走來;我們用青春、用自己的努力,在遙遠的地方為我們的祖國、也為自己畫下了一個非常完美的圓,我們畫得很漂亮。
這是我們當時經常愛講的幾句話,看似有點詩情畫意,有點誇張,有點充滿豪情,但這是我們每一個馬蘭人真真切切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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