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魯帕瑪·拉奧琪：“美國尊重印度戰略自主的意願，但衝突時期這是不存在的”

編者按：“致新一任美國總統的信”是《外交政策》雜誌發起的一項傳統活動，始於1989年裏根總統為老布什總統留下便條的先例。來自世界各地的思想家，包括前政府官員、學者、經濟學家和國際關係專家等，會向即將上任的美國總統致信，提出他們對關鍵問題的見解和建議。這些信件涵蓋了廣泛的議題，如貿易、地緣政治、能源和經濟等，旨在為新總統提供多元化的視角和思考，助力其在任期內更好地應對國內外的挑戰。

這是一封由印度前外交秘書、駐美國和中國外交大使尼魯帕瑪·拉奧琪寫給新一任美國總統的信，主要闡述了印度在全球事務中追求戰略自主和多極化的願景，以及印度與美國關係的現狀和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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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尼魯帕瑪·拉奧琪，翻譯/觀察者網 彭宇萱】

致新一任美國總統：

七十七年前，印度贏得獨立之時，杜魯門總統表示，在美國，印度會找到一個忠誠的夥伴。正是這種恆久不變的友誼，定義了我們兩個民主國家之間日益拓展的夥伴關係。尤其是過去二十年裏，我們共同實現了雙邊關係的顯著改善。

然而，這封信的重點在於美國審視當今印度時，可能未能充分理解的一個方面——即印度將自己定位為文明國家，以及其在全球事務中追求戰略自主和多極化的願景。

2024年的世界與1947年印度獲得獨立之時已大不相同。當時，我們兩國都承諾捍衞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但現在這個秩序面臨着崩潰的危險，而在這一變革的時代，西方的主導地位正在逐漸減弱。這不禁讓人回想起詹姆斯·鮑德温（作家，民權活動家）在1961年的反思：“西方，整個西方，都在變化，都在分裂。”

烏克蘭和中東的戰爭暴露了西方的弱點。隨着印度和中國等國家在全球舞台上重新嶄露頭角，亞洲成為了變革的中心。中國以其顯著崛起引領了這一趨勢；無論是陸地還是海上邊界，中國對其鄰國，包括印度，展現出威權和近乎帝國主義的自信；並且，中美之間的戰略競爭和對抗，已為印太地區的衝突勾勒出了新的輪廓。

印度同樣在全球舞台上大步前進。在2023年擔任G20輪值主席國期間，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談及印度作為“世界導師”（Vishwaguru）——一個以文明為基礎，強調全人類福祉和幸福的國家——展現出日益增強的領導力。他提到了印度月球探測任務所激發的自豪感，印度着陸於月球上一個前人未至之地。莫迪表示，印度正成為全球南方國家的聲音，並且“不會向任何人屈服”。印度的民主是贈予全人類的“一份美好禮物，一束希望之花”，而其多語言與多文化的多元性更是賦予了它“強大的力量”。

2023年9月10日，印度總理莫迪在新德里舉行的G20領導人峯會第一次會議上發表講話。 BBC中文

印度這位文明之國應如何與其他國家建立關係呢？外交部長蘇傑生表示，印度的合作伙伴應“基於利益來選擇，而非基於情感或偏見”——這是印度例外論的民族主義外交政策。國內許多人認為，西方在民主和人權問題上對印度的指責是無理的，對此印度一概不予理會。同時，儘管印度屬於“非西方國家”，但它也認為“反西方”的立場無益可圖。印度所展現的這種新興且多元的權力形象，標誌着多極世界曙光的到來。

在印度看來，正如賈尚卡爾最近所説，多極化是全球多樣性的“自然表達”。儘管當前中美關係競爭態勢愈發明顯，但權力正在變得更加分散，不再集中於一兩個超級大國手中。美國利用其龐大的軍事力量和遍佈全球的基地來威懾衝突、遏制侵略行為、擊敗宗教極端主義和激進主義（如在阿富汗），但這些能力越來越受到質疑。與此同時，美國正在全球範圍內傳播一個兩極分化、紛爭不斷的政治和社會實體的形象。這為包括中國和俄羅斯在內的對手提供了充足的口實，以挑戰美國和西方的主導地位。此外，許多新興國家和中等強國，出於對包括全球南方在內的地區和平與穩定的關切，正在尋求保護自身的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並拒絕被捲入大國競爭的漩渦之中。

有觀點認為，我們的美國朋友對印度積極強化自身身份的做法感到不安。在莫迪訪問俄羅斯的同一周，即7月的那一週，美國駐印度大使埃裏克·加塞蒂在新德里的一次會議上表示：“我尊重印度希望保持戰略自主性的意願。但在衝突時期，這樣的自主性是不存在的。”他説，印度和美國需要“共同行動”。

印度的做法中絲毫不見教條主義的影子；從獨立時期起，歷屆印度政府都堅定地秉持着一個信念，即印度不會在全球舞台上被集團政治、結盟體系或相互競爭的意識形態所左右，並且當危機來臨時，印度將根據現實主義的指導，依據實際情況獨立決定應採取的行動方針。

印度當今的策略之所以能引起共鳴，同時也讓美國及其他國家感到不安，原因在於其背後日益增長的軍事與經濟實力、對自身文明獨特性的堅持，以及不斷提升的地緣政治影響力。這構建了一種全球利益的新平衡，是西方無法迴避和忽視的現實。

誠然，我們與美國的關係雖然友好且存在相當程度的戰略共識，尤其是在印太地區，但近來已略顯緊張。以印度與俄羅斯的關係為例，加塞蒂大使等表達的對於莫迪總理訪俄的失望之情，進一步加劇了這種分歧。儘管印度強調對話與外交手段相較於衝突更為重要，但並未譴責俄羅斯對烏克蘭的入侵。印度不顧美國的反對，在過去兩年中從俄羅斯進口的石油大幅增長，而俄羅斯也仍然是印度約40%國防進口產品的來源國。但印度認為，國家的安全與民眾的福祉至關重要，也正是基於此，印度繼續與俄羅斯發展關係。

2024年7月8日，印度總理莫迪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非正式會談。 新華社

然而，鑑於印美關係的戰略重要性，以及雙方在國防安全、貿易投資、能源科技、全球合作和人文交流等諸多領域的廣泛共識，應當超越彼此間的分歧。

儘管在兩國間的外交政策問題上，總會存在一些爭議點，或許在您的任期內也會如此，但請記住，這並不是一場零和遊戲。舉例來説，印俄關係並不會以任何形式削弱印美戰略伙伴關係所具有的不可或缺的重要性。

印度作為四方安全對話（成員包括澳大利亞、日本和美國）的積極成員，表明了我們對於維護一個自由開放的印太地區的戰略承諾。相較於印度之前參與的上海合作組織或中俄印三國論壇等機構，印度在四方安全對話中的投入在許多方面都發展得更為迅速，且內容更加充實，且這兩個機構均早於四方安全對話成立。

我們兩國之間從未像現在這樣迫切需要增進彼此的理解。我們的民主政體追求合作、互聯互通，尊重全球公域和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印度渴望與美國建立不斷鞏固的非結盟夥伴關係，這一願望始終堅定不移。它植根於印度奉行獨立外交政策的實踐中，而印度的安全利益因其地理位置而複雜多面。您會理解這一立場，因為它與美國自建國以來所走的道路並無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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