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爾曼：全球南方提出“和平之友”倡議，難住了澤連斯基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翻譯/ 薛凱桓】

10月22日至24日，新一屆金磚國家峯會召開，考慮到此次峯會的舉辦地在俄羅斯喀山，俄烏問題也將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稍早前9月27日，烏克蘭危機“和平之友”小組部長級會議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在會議上，中國、巴西、印尼、南非等“全球南方”國家聯合倡議成立了“和平之友”小組，該小組的創始成員有17個國家，其中既包括中國、巴西、南非等傳統意義上的“全球南方”國家，也包括土耳其這個北約成員國，有13個國家簽署了聯合公報。

這是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全球南方”國家首次就政治解決烏克蘭問題進行聯合倡議。其中，中國和巴西在建立“和平之友”小組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金磚峯會的召開，也再次讓人們把目光聚集到了中國和巴西創建的“和平之友”小組。

然而，在烏克蘭，中國和巴西的“和平之友”倡議卻遭遇了冷遇。“和平之友”的想法一經提出，便於9月25日在聯合國大會現場遭到了烏總統澤連斯基的尖鋭批評。他表示，“和平之友”與烏當局尋求的“全面和公平、和平的解決方案”完全不符。烏克蘭當局認為，這一倡議是在試圖“勸説烏克蘭投降”，澤連斯基及其幕僚將繼續堅持讓烏克蘭領土回到1991年邊界的“談判原則”。

中巴提出“和平之友”倡議及建立小組的做法有着深遠的意義。顯然，如果參與該倡議的國家數量進一步增加，“和平之友”小組及相關倡議在某個時候就有可能取得“國際和平會議”的地位，這將成為今年6月瑞士“和平峯會”的替代品。這樣，中國和巴西的和平主張就會得到支持，並最終使“全球南方”國家擺脱西方對烏克蘭問題的操控。這就是烏克蘭領導層如此堅決反對該倡議的原因。

2024年9月27日烏克蘭危機“和平之友”小組在聯合國成立。 新華社

俄羅斯則尚未公開支持和平之友倡議，但也沒有對該倡議發表負面評論，只是對法國和瑞士出席其成立活動表示不滿。俄羅斯在這一問題上的立場，將取決於俄官方對其未來戰爭戰略的考量：究竟繼續戰爭直到“勝利結束”（即直到實現普京宣佈的所有目標，指完全佔領目前實控的四個州並繼續擴大戰果）還是接受西方的談判條件，在前線實現停火，從而確保其對已經佔領的烏克蘭領土的控制。

如果俄羅斯選擇第二種選擇，那麼他們就可以依靠“和平之友”的倡議，開始向烏克蘭和西方施壓，讓他們也同意停止前線戰爭。由於這種想法的支持者在西方國家和烏克蘭正在逐漸抬頭，因此這並不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前景。但是，只有俄羅斯和烏克蘭都決定朝這個方向前進，和平才能真正到來，在這個問題上，俄羅斯的態度相當曖昧，而烏克蘭則陷入了矛盾境地。

烏克蘭眼中的“和平之友”：非和平，乃投降

中國最近在推動和平解決烏克蘭問題方面邁出了新的一步。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的“和平之友”小組第一次會議上，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表示，對中巴倡議感興趣的國家聚集在一起“唯一的目的就是爭取和平”。

烏克蘭危機已進入第三個年頭，戰火仍在燃燒，蔓延風險加大，和平曙光尚未顯現，且有進一步擴大化、深入化的傾向。因此，與會各國在會上指出，這次會議的目的是凝聚更多力量，凝聚更強聲音，為南方國家推動停火、實現持久和平作出努力。正如王毅所言，和平之友小組無意選擇“衝突中的任何一方”、也無意進行“集團對抗”或取代“現有平台”。王毅表示，“在和平與戰爭之間，必須堅定選擇和平”。

會議公報呼籲遵守《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尊重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沒有提及是哪個國家），以及尊重一些國家的“合理安全關切”。簽署國還呼籲在《聯合國憲章》基礎上，通過包容性外交和政治手段“全面、持久解決烏克蘭衝突”。

該平台的發起國匈牙利和沙特阿拉伯沒有簽署聯合公報。但北約成員國土耳其是簽署國之一，這引起了西方的關注。筆者注意到，法國和瑞士也以觀察員身份出席了會議，特別是瑞士，其官方對“和平之友”倡議表示高度贊同，稱其支持“這種努力”。瑞士外交部首席發言人尼古拉斯·比杜對路透社表示：“我們對中巴團體組織的具體外交努力極為感興趣。”

2024年2月23日，在位於紐約的聯合國總部，安理會舉行烏克蘭問題高級別公開會。 新華社

烏克蘭當局在會後立即宣稱對中巴倡議以及對瑞士方面的“錯誤邏輯”表示失望，並稱瑞士曾與烏克蘭當局合作組織“和平峯會”，現在卻支持“投降”，稱這是一種“背棄行為”：

“我們再次強調，有關恢復烏克蘭和平的所有想法、討論和計劃都必須基於兩個原則：第一，沒有烏克蘭就沒有和平；第二，這些建議必須以《聯合國憲章》為基礎，幷包括尊重主權。我們相信，這些和平想法可以在和平峯會（今年6月的瑞士和平峯會）建立的平台上進行討論。我們只考慮澤連斯基總統的和平方案（指烏克蘭恢復1991年邊界）。且沒有必要提出額外的倡議、創建其他平台來討論實現烏克蘭和平的方式，我們反對瑞士方面的背棄説法”。

澤連斯基本人在聯合國大會的演講中也發表了類似的聲明。他説：“中國和巴西正在努力與來自歐洲、來自非洲的人形成一個合唱團，提出一些替代全面公正和平的觀點，這不是和平的觀點，是投降的觀點。問題出現了：真正的利益是什麼？每個人都必須明白：我們不會以犧牲烏克蘭為代價來增強任何人的權力……世界已經經歷了大國以犧牲小國為代價的殖民戰爭和陰謀。現在世界上有人認為，現在可以將如此殘酷的殖民歷史強加給烏克蘭，而不是正常、和平的生活，這種過去不適合任何人。”

“和平之友”倡議：全球南方的和平努力與俄烏的抉擇困境

目前，西方內部對烏克蘭問題的觀點正在逐漸走向分裂，個別戰爭販子（如英國前首相約翰遜）提出要最大限度地加強對烏克蘭的支持，甚至要允許烏克蘭使用西方武器直接打擊俄羅斯本土，或讓北約軍隊直接參戰。相反，也有人建議推動俄烏在前線實現停火，這一觀點已贏得越來越多人的支持，且與“和平之友”的理念大體吻合，這也進一步增強了中國、巴西等倡議提出國向世界傳遞的和平信號。

一年多前，中國秉持實現和平、勸和促談的原則，就烏克蘭問題提出了“中國的和平倡議”，如今，這一倡議已逐漸發展成為一個相當完善的衝突解決方案，並最終推動了“和平之友”小組的成立。這釋放出一個明確的信號：全球南方國家正圍繞中巴倡議，構建一個旨在通過去極端化方式解決烏克蘭問題的平台。

“和平之友”小組僅是這一進程的開端，據巴西方面的聲明稱，“和平之友”小組未來可能會吸納超過100個成員，這些國家均對中巴5月公報（即《中國、巴西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共識》）給予積極評價，這標誌着“全球南方”開始聯合起來並獨立參與烏克蘭問題。

烏克蘭當局認為，中國與巴西的合作得到了“全球南方”的支持，從而催生了替代以西方和烏克蘭為主導的“和平方案“的新選擇，特別是取代了在今年6月瑞士峯會上烏克蘭和西方支持的“布爾根斯托克方案”（即澤連斯基提出的在峯會上提出的“十點方案”，其中包括要求俄軍從所有烏克蘭領土上撤離）。

一些全球南方國家在“瑞士和平峯會”上曾以觀察員的身份出場，這些國家對以烏克蘭當局為主導的“和平峯會”並不熱衷。但這一次，有許多瑞士峯會的“觀察員”國家全面參與了“和平之友”倡議。法國和上一次“和平峯會”的直接組織國瑞士，此次也以觀察員的身份參與了“和平之友”倡議。

顯然，一些國家試圖在兩根繩子上跳舞，只是一根繩子作為其政策的主體，另一個則以觀察員的身份“伺機而動”。這使烏克蘭本已困難重重的外交局面變得更加複雜，這是烏克蘭當局之所以對“和平之友”倡議如此憤怒的原因。

2024年6月15日在瑞士出席烏克蘭和平峯會的領導人拍攝合影。 AP

烏克蘭在和平問題上一向以西方馬首是瞻，迄今為止，大多數西方國家仍站在烏克蘭一邊。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在評論土耳其加入“和平之友”倡議時，仍在敦促其他北約國家繼續支持澤連斯基版“和平方案”。斯托爾滕貝格説：“《烏克蘭和平倡議》（即上文中提到的‘十點方案’，瑞士峯會上由澤連斯基提出）是一項確保我們有一個能夠實現持久和平的進程的倡議。和平必須由烏克蘭人來決定什麼條件是可以接受的。他們是全面入侵的受害者”。

西方已經意識到，一旦中巴模式取得成功，“全球南方”在世界上的影響力和作用將進一步擴大，並會增強其作為“世界安全公平仲裁者”的角色，而這正是烏克蘭和西方所堅決反對的。

在“全球南方”看來，西方在烏克蘭挑起了衝突，而“全球南方”則致力於勸和止戰。許多與衝突無直接關聯的“全球南方”國家認為，澤連斯基版的“和平方案”不切實際，因為它沒有提出如何凍結衝突，沒有對複雜問題進行深入研究，也缺乏談判應有的平衡與誠意，對比之下，中國和巴西的倡議更加現實。

關於“和平之友”倡議的未來走向，這要取決於俄烏雙方的看法。如果烏克蘭和俄羅斯都不支持“和平之友”倡議，那麼該倡議可能會陷入“凍結狀態”。如果俄羅斯支持這一倡議，那麼局勢將發生重大變化，因為屆時俄羅斯將與整個南半球形成事實上的“統一戰線”，這一點西方和烏克蘭當局將很難忽視。

反之，如果烏克蘭和西方突然改變立場，支持“和平之友”倡議，那麼這相當於烏克蘭當局完全背棄了自開戰以來一直堅持的“恢復1991年邊界”的原則，這也將對事態的發展產生極其嚴重的影響。而如果俄羅斯不支持這一倡議，它實際上會發現自己陷入完全孤立的境地，因為烏克蘭、西方和全球南方國家在結束戰爭的條件上將達成一致，即實現前線停火，這將給俄羅斯帶來巨大的政治壓力。

俄烏立場：支持與反對的複雜格局

目前尚未有明顯跡象表明澤連斯基可能會轉變立場去支持“和平之友”倡議。烏克蘭當局當前依然堅守着“強硬原則”。

在9月訪美期間，澤連斯基發表了一系列聲明，全面闡述了自己的“勝利構想”。在與拜登會面時，他向拜登遞交了自己的“勝利計劃”。10月16日，澤連斯基在烏克蘭最高拉達（議會）發表演講，詳細披露了這一所謂的“勝利計劃”。該計劃包含五大核心要點，其中前兩個要點尤為關鍵：一是西方國家在戰爭結束前就邀請烏克蘭加入北約；二是西方國家解除對援烏武器的使用限制，允許烏克蘭對俄羅斯本土進行打擊。

但這其中存在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烏克蘭加入北約的現實可行性。

首先，烏克蘭正式成為北約成員國需要所有北約成員國的一致同意。由於部分北約國家擔憂烏克蘭入約會增加西方與俄羅斯爆發熱戰的風險，因此，僅有少數國家或個別政客的口頭承諾對烏克蘭入約而言並無實際意義。

其次，即便北約成員國能夠達成共識，“邀請”也並不意味着烏克蘭就能順利加入。根據北約的入約規定，烏克蘭只有在戰爭結束後才有可能加入北約（若烏克蘭在戰爭期間加入北約，將預示着北約與俄羅斯之間可能會爆發全面戰爭）。這意味着北約向烏克蘭發出的“邀請”，既不會對戰爭進程產生任何實質性影響，也無法幫助烏克蘭扭轉戰場上的不利局面。

2024年8月13日，在俄羅斯庫爾斯克市，來自俄烏邊境地區的居民排隊領取救援物資。 新華社

“勝利計劃”的第二個關鍵點——西方允許烏克蘭使用西方援助的武器對俄羅斯本土進行打擊，同樣引發了諸多問題和批評。這不僅不會對戰場態勢產生根本性改變，反而可能激怒俄羅斯，增加戰爭升級甚至爆發核戰爭的風險。烏克蘭當局長期在烏克蘭被俄方控制的領土以及俄羅斯邊境地區對俄羅斯發動遠程導彈襲擊，但這些行動並未能扭轉戰爭的整體態勢。

也就是説，“勝利計劃”的兩個核心要點都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前線局勢。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兩要點也並非全無意義。它們的主要作用在於“延長”戰爭，即進一步加劇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的緊張關係，從而扼殺西方與俄羅斯之間開啓對話的任何潛在可能。

近期，關於俄烏前線停火的話題討論日益熱烈，“全球南方”普遍對此表示贊同。一些西方政客出於多種原因也傾向於支持停火（如擔憂戰爭升級、北約被捲入衝突、烏克蘭前線局勢持續惡化、自身經濟和內部政治問題日益嚴峻、希望恢復與俄羅斯的關係以阻止其與中國的夥伴關係加強等）。

在俄羅斯內部，支持停戰的聲音也不容忽視，“和平黨”人士認為，只要俄羅斯收穫了領土就意味着取得了勝利，無需進一步擴大戰果。民意調查顯示，有不少俄羅斯人也持這一觀點。在烏克蘭，支持停火的聲音同樣在增多，西方媒體報道稱烏克蘭當局內部也出現了動搖，甚至有傳聞稱當局舉行了閉門會議討論“以土地換和平”的可行性。不過，當局隨後否認了這一説法，強調不會在領土問題上做出妥協。

澤連斯基仍然堅持“消耗俄羅斯軍隊，向西方展示烏克蘭軍隊戰鬥力”的老策略，意圖迫使俄羅斯進行新一輪動員並引發其內部動盪，西方的鷹派政客也持相同觀點。因此，對於烏克蘭當局而言，當前的主要任務是通過各種手段迫使西方在美國現任總統拜登任期結束前（以避免受美國大選結果的影響）就烏克蘭問題達成一致，防止大選後出現變數。

無論是邀請烏克蘭在戰爭結束前加入北約，還是使用西方武器遠程打擊俄羅斯，烏克蘭都迫切希望西方能夠給出明確承諾。所以，烏克蘭並非沒有可能支持“全球南方”的立場，但這要取決於美國大選的結果。如果前總統特朗普在美國總統大選中獲勝，美國對烏克蘭的援助可能會面臨問題，屆時烏克蘭才可能會不情不願地支持“和平之友”倡議。

2024年10月16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基輔向烏克蘭議會提交勝利計劃。 路透社

至於俄羅斯，其是否會支持“和平之友”倡議尚不明朗。一方面，普京曾提出過自己的“和平方案”，包括將四個俄佔州的全部區域劃歸俄羅斯控制等，這與中巴的提議相悖。俄外交部長拉夫羅夫日前表示，這些條件仍是俄方堅持的原則。俄羅斯給出的理由是烏克蘭和西方尚未放棄其“勝利計劃”，俄方實現烏克蘭完全中立化與非軍事化的目標還遠未達成。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澤連斯基“勝利計劃”的兩個核心要點仍然懸而未決，俄羅斯方面就不會有推動和平的意願。

另一方面，俄羅斯也不可能完全忽視“和平之友”倡議。在西方仍未解除對俄羅斯全面制裁的當下，中國和其他金磚國家對俄羅斯具有重要影響力，這很可能會促使克里姆林宮考慮支持這一倡議。至於是否真心支持、是否有所保留，則取決於俄羅斯對戰爭目標的實現情況以及對自身利益邊界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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