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普利策獎得主穆克吉:“傳統醫學”沒有受挫,要更綜合地看待各種醫學的優勢-悉達多·穆克吉、岑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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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普利策獎獲得者、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副教授悉達多·穆克吉近日來到中國。悉達多·穆克吉主要研究癌症治療和與血細胞有關的基因,著有《細胞傳》《基因傳》《癌症傳》《醫學的真相》等書。觀察者網科普專欄作者岑少宇與其展開對話,探討了新冠疫情、傳統醫學與現代醫學、整體論與原子論、生命的本質等問題。以下為對話全文。
【翻譯/觀察者網 賀嘉璐】
觀察者網**:**您在《細胞傳》中提到了劉易斯·托馬斯的《水母與蝸牛》(The Medusa and the Snail),那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本書。但他的著作更像是觀察與沉思的彙總,而您的書風格完全不同,涵蓋了常識、細緻的歷史資料,以及您自己在醫學工作中的案例和反思。您創作這些著作的出發點是什麼呢?什麼激勵了您?
**穆克吉:**托馬斯一直都是我靈感的來源,兩年前我還很榮幸地獲得了劉易斯·托馬斯科學寫作獎。
但我想創造一種全新的講述科學的風格,不僅要講科學的前世今生,還要講科學未來的發展方向,以及我自己作為科學家的體會。
我把這些都融合在一起寫故事,有沉思的部分,也有歷史、圖片、引用生物著作或文獻。我想把它們織成一張美麗多彩的“掛毯”,我的書就是這樣來的。
**觀察者網:**誰是這些書的目標受眾呢?
**穆克吉:**每個人都可以是。
**觀察者網:**但有些書裏的信息,可能不是每個人都容易理解,是有難度的。
**穆克吉:**我不這麼認為,大家對科學和科學著作有誤解,認為它們很難,覺得自己沒有特別聰明,會看不懂,但這是一個誤解。
只要他們真的對世界好奇,真的想知道在免疫學界、生物學界和醫學界正在發生什麼,想知道如何理解最新發現,那他們就已經很聰明瞭。
所以,既然他們想知道這些,我為什麼不為每一個人提供這樣一種途徑呢?雖然有些內容比較難,但如果你真的來讀,會發現它的語言並沒有很複雜。
我試着在解釋問題的時候,不要過度簡化,而是像講故事那樣讓你理解。裏面有新發現的故事、病患的故事、人類的故事,也有科學的故事。我在各個方面都儘量讓這些故事有趣味性,讓讀者有參與感。
舉個例子,關於細胞生物學,人們會認為細胞的結構很枯燥,但我捫心自問,這並不枯燥。想象一下你就在細胞裏面,這裏發現了一個線粒體,那裏有內質網的末端,而你像宇航員太空漫步一樣,在細胞質中游動。我試着用各種方式來解釋生物學是多麼神奇、多麼有趣。

採用細胞內“遨遊”視角的科普視頻 油管頻道“核醫學媒體”
**觀察者網:**我自己在寫科普書籍時,會發現一些流傳的科學史信息是錯誤的,所以我需要反覆核查。而您既要從事醫學研究的本職工作,同時還要查證、收集歷史信息,並着手寫作,您是如何安排時間的呢?特別考慮到,你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就出版了幾本翔實的著作。
**穆克吉:**我認為這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耐心。我會查閲原始文獻,儘量找到一手資料去看真實的數據,看統計數據,以保證來源的真實性。我試圖接近科學發生的真相。
觀察者網******:**近年來最重大的醫學事件是新冠疫情,您在《細胞傳》中提到的數據是600多萬人死亡。從病毒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病毒是非常有研究價值的,但作為一名醫生,您怎麼看待它?
**穆克吉:**新冠疫情暴露了我們對生物學、病毒學認識的許多不足,也催生了一些新發現,比如研製了新型的mRNA疫苗,採取公共措施來控制全球疫情。
相反的例子是1918年流感,當時人們沒有疫苗,或至少沒有以這種方式製造的疫苗,沒有跟蹤和追蹤系統,沒有檢測和隔離病人的快速機制。因此,我確實認為這次疫情給我們敲響了警鐘,讓我們建立了更完善的公共衞生基礎設施。
另一方面,這也是科學如何真正改變疫情進程的絕佳體現。我們為數十億人接種了疫苗,使這次流行性疾病沒有像1918年流感那樣造成長達8到10年的破壞。因此,我們確實取得了進步。
但在我們這一代,或者在下一代,可能還會有這樣的流行性疾病。每次發生這種情況,對於那些致病的病毒或細菌,我們都能學到更多認識和控制它們的方法。
學習瞭解很重要,包括如何學習,如何發明新的體系來學習,如何創造新的機制來預防新的流行性疾病,如何才能有效地做到這些,以避免再有600萬人的死亡。
而這種性質的流行性疾病確實會在心理上、醫學上、國際上、政治上等每個層面造成極大的破壞。我認為全世界已經清醒地認識到,全球衞生或公共衞生不再是一個配角,而是重頭戲。
各國生產力有高低,政治制度穩定性有差異,但不同國家的人們理應都過上更好的生活。因為我們相信這是一件道德的、正確的事情。我想公共衞生需要回到這樣的軌道上。
**觀察者網:**您在書中多次提到印度的神話,可以看出印度文化對您的薰陶,您也和印度醫學界保持聯繫。作為一名長期在美國工作的醫生和科學家,您是否覺得有責任為母國的發展做出貢獻?
**穆克吉:**我正是這樣做的。我在印度班加羅爾創立的T細胞治療、基因治療團隊,是當地最早的之一。我已經與他人合作,將以前印度沒有的技術逐漸引入。
我非常積極地將醫學帶到印度。我們所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和所謂的“西醫”結合起來,雖然我不大認可“西醫”這個術語,它是個錯誤概念。
西方早期研究醫學的哲學家深受東方醫生的影響,就拿外科手術的歷史來説吧,中國和印度先於西方很長一段時間就有外科手術了。所以我不認為西方醫學和東方醫學的區別是正確的。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們在印度的診所裏將基因治療、T-細胞治療與整體醫學、冥想、正念療法、多維康健(wellness)、康復等結合起來。這些治療方法不是互相矛盾的,而是互補的。

CAR-T細胞療法介紹 譯自美國北卡醫學大學
**觀察者網:**確實,中國和印度的醫學歷史都非常悠久,但在當代也遇到了一些挑戰。您如何看待?
**穆克吉:**這取決於你想通過醫學達到什麼目的。我想沒有人會否認正念療法、多維康健、鍛鍊、迴歸獨處沉思在醫學治療上的作用,事實上,越來越多的精神病學或康復治療都在強調這些。
另一方面,在現代醫學中,我們引入了強大的新工具,需要將這些工具與我們已知的方法結合起來。它們並不矛盾。
所謂的“傳統醫學”,比如中醫或印度的傳統醫學,我認為並沒有遭受挫折,我們要用一種更加綜合的看法去了解這些方法各自的優勢。
基因療法的優勢在於替換基因,而冥想則無法做到這一點;整體醫學的優勢在於康復保健和心理治療,這是基因療法做不到的。
你必須知道你正在做的特定療法有什麼優勢,並利用這些優勢進行適當的運用,造福人類,減輕痛苦。
**觀察者網:**與傳統醫學相比,現代醫學最大的不同是數學工具的大發展,很多傳統醫學療法,都沒有經過現代數學工具的檢驗,您認為應該怎樣判斷什麼治療方法是有效的?
**穆克吉:**我認為用同樣的科學工具來檢驗各種醫學是很重要的,甚至那些從事所謂“替代醫學”的人,也應該承認這些科學工具的重要性。
這些科學工具讓我們能明確哪些方法有效,哪些無效,哪些能減輕痛苦,哪些不能減輕痛苦。總而言之,我認為你説得非常對。它們還沒有被驗證過,應該用同樣的、適當的工具來檢驗它們。
換句話説,如果想弄清楚正念療法或多維康健是否會影響癌症的康復,你就必須設計一個恰當的實驗來回答這個問題。我不確定在所有的醫學體系中,無論是“西方醫學”還是傳統醫學,有沒有設計出這樣的實驗,但解決這個問題很重要。
觀察者網: 您認為循證醫學是目前整合傳統醫學的最佳途徑嗎?
**穆克吉:**我不知道整合傳統醫學和現代醫學的最佳途徑是什麼,也許沒有“最好的方法”。就像我剛才説的,整合的方法應該是科學地檢驗每種療法,再以恰當的方法用於臨牀。
基因療法不一定會影響你最終的多維康健的水準,而正念療法也無法引入新的基因。因此,如果你在臨牀上問了一個錯誤的問題,就會得到一個錯誤的答案;如果在臨牀上問了一個正確的問題,比如在哪個階段以何種方式進行整合,我想就會得到正確的答案。
**觀察者網:**至少循證醫學並不排除低級別的醫學證據。絕大部分傳統醫學還沒有被很好地檢驗,或如您剛才説的,目前都不確定有沒有適合的實驗,去準確衡量正念療法或多維康健等等的效果,但即使只有低級別證據,我們依然可以把它們整合在循證醫學這個統一的體系裏面,是這樣的嗎?
**穆克吉:**你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為什麼我們沒有普遍用循證醫學來驗證非常規的醫療方式?因為還沒有發明一種合適的工具。如果我們發明了適當的工具,那麼我們就可以全面地使用循證醫學。
我們不必為這些證據劃分級別,而是看作相互補充的關係。所以,重點是去找到一種合適的驗證工具。
如何讓循證醫學涵蓋非傳統的醫學方式,判斷這些方式在多大程度上有助於身體健康和減少人類痛苦,這是一項挑戰,但説實話,我覺得並不是特別艱鉅。現在還沒做到,是因為循證醫學和非常規醫學各自都有很大的阻力。

臨牀醫學的循證等級 譯自牛津醫學循證中心
**觀察者網:**我記得您在第一本著作《醫學的真相》裏,提到過醫生的直覺, 請問您如何看待直覺和臨牀證據?
**穆克吉:**證據的產生要比直覺慢得多。直覺幾乎是我們所有發現的基礎。當我在科學上有所發現時,幾乎總是憑直覺。
我們最近發表了一篇關於軟骨內幹細胞的論文,整篇論文就是基於看到的一兩張玻片上的標本。我的證據很少,所以我開始從直覺出發思考這些細胞的作用。
一個人幾乎總是從直覺開始,這對科學來説也是好事,然後你可以問自己或其他人,這樣的直覺是否正確?直覺有時正確,有時不正確,但從直覺開始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如果從證據開始,你會麻痹大腦裏的處理過程,而它們是非常有創造力的。這些創造性的過程幾乎總是產生一種假設或直覺。有些想法在被證明之前,你可以推翻它,你可以改變它,但如果它一直沉寂,你就永遠不會有新的進展。
人們往往認為科學研究是機械的過程,但並不是,它是很有創造力的, 而科學的創造性在於直覺,沒有直覺,你還不如不做科學家。
**觀察者網:**但有時直覺會出錯,您在書裏也非常樂意提供自己出錯的例子。比如在《細胞傳》中您提到,早年有一位複發性疲勞的病患,在排除了慢性疲勞綜合徵、紅斑狼瘡、抑鬱症等等疾病後,你篤定地認為他得了癌症,但最後經內科醫生提醒,發現是多次往返印度後結核病復發。
**穆克吉:**這就是科學的美妙之處。如果直覺錯了,科學有糾正直覺的能力。不同於宗教,這是需要證據檢驗的學科。有時候直覺與證據相符合,有時證據説直覺是錯誤的,然後你會另想它法。
觀察者網:****“原子論”“整體論”也許都影響着很多人的科學直覺,但您在書中做了不少反思,比如説:“‘整體論’這個詞在科學上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價值。”您還模仿喬治·奧威爾的名句“四條腿好,兩條腿壞”,寫下了“一個方程好,四個方程糟(one equation good, four equations bad)”,質疑這種“簡明扼要的普世原理”。
我也不認為一個簡單的原理能捕捉生命的本質,但很明顯,在微觀的分子層面、細胞層面,在宏觀的生態層面,各層面內部都有複雜的相互作用機制,或許一些模式是相通的,你認為有可能從中找出生命的規律嗎?
**穆克吉:**我認為存在生物規則或生物模式,但如果把它們講述出來,就會很平淡,也不會那麼有趣。
與物理和化學不同,尤其是在物理中,比如不管在這裏還是在紐約,我扔出的一支筆,都會受牛頓定律的支配。
在生物中,任何事物的生物背景(context)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通用普遍的生物定律是很少的,它們是什麼呢?
比如説進化論,就是通用的生物定律,所有生物都要經過自然選擇,包括物種、社會和癌細胞。
遺傳密碼是普遍性的生物法則,也作用於從物種到細胞的各個層面。最後,能量定律和熵定律在物種層面和細胞層面都起作用。
但是,如果你想找出腎臟細胞工作的原因,你可以應用這些定律,卻不會有太大幫助。腎臟如何分配水分和鹽分是非常具體的問題,進化論和遺傳密碼規律非常普適,並不能幫你解答這個問題。
再舉個反例,如果我把鉛筆扔到房間的另一頭,和我把宇宙飛船送上太空的工作原理是一樣的,但在生物學中不是這樣的。就像我在書中説的,生物學只有幾條重要的規律,但生物背景是非常重要的。
**觀察者網:**但如果我們知道了最可能的相互作用模式,或許在探尋生物某個層級的工作機制——比如腎臟細胞如何被調控、水分鹽分如何平衡時,就能得到些啓發。
最近數學家丘成桐等發表了一篇論文,《Hypernetwork modeling and topology of high-order interactions for complex systems》(複雜系統高階相互作用的超網建模與拓撲),似乎可以視作往這個方向的努力,生物學未來或許也會受益於此。

微生物超網絡的 GLMY 同源性剖析 論文截圖
**穆克吉:**確實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啓發,但如我剛才所説,生物學中是有一些規律的,比如進化論、遺傳密碼、熵和穩態。 這些都是生物界的主要規律,它們在物種到細胞層面上都適用,但很難從這些規律中概括出具體細胞在具體環境中的具體運作規律。
**觀察者網:**確實,而且即使得出一些平面化的相互作用模式,它們也不能涵蓋您書裏提到的生物學中的“湧現”(emergent)現象。
**穆克吉:**我覺得“湧現”這個詞用得有點不嚴謹。我認為它只是編造生物學童話的一種方式。當我們不理解某些東西時,我們就説它是“湧現”。
我不認為它們是“湧現”現象,而是由特定的分子相互作用產生的現象。如果我們理解了這些分子的相互作用,它們就不會是“湧現”了,而將是這些相互作用的結果。
“湧現”這個詞是我們不理解的事物的代名詞或代碼,比如大腦或者意識,但我們最終會開始解決這些所謂的“湧現”現象。
**觀察者網:**但您在《細胞傳》中依然使用了“湧現”。
**穆克吉:**這是因為我們不瞭解細胞,不瞭解它的基本生物學特徵。一旦認識了事物的複雜性,我們就會對該現象有清晰的認知。
我不覺得這個詞是錯誤的,它是我們還不瞭解的東西的代名詞。100 年前,人們會把傷口癒合看作是體內的“湧現”現象,而現在我們知道傷口癒合是怎麼回事了,有一些細胞會在傷口周圍出現炎症級聯反應,這些炎症細胞會讓傷口閉合。
因此,我認為 “湧現 ”是一個重要的概念,因為它允許我們把還不理解的東西擺出來,但又是可以理解的,而不是説它是一個宗教啓示,或者是我們永遠不會理解的東西。
我並不反對這個詞,我只是認為它是一個代指,允許我們把一些東西擱置一旁,並説我們最終會理解它,只是現在我們還不知道那個合理的解釋。
我相信我們會開始解釋大多數事情。最終的前沿領域是大腦,但我們也開始在一些問題上有所瞭解,比如神經元是如何工作的,神經環路有多複雜,它是如何讓人運動的。
運動作為早期的研究對象,是非常簡單的過程,説話、思考和意識的複雜度則不斷增加。但我們不應該把這些歸結為形而上的東西,這些是物理化學世界的東西。
**觀察者網:**您剛才提到了傷口癒合的例子,但這是否有“原子論”的影子?而您在《細胞傳》中提到,“儘管‘原子論’可能很強大,但它正在接近其解釋極限”。
**穆克吉:**是的,那是因為“原子論”沒有考慮到生物背景,而生物是一門非常依賴背景的科學。傷口癒合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並不是一個細胞就能使傷口癒合的,而是靠細胞級聯反應癒合的,會產生一連串的信號,任何一個信號沒有接收到,整個進程就停止了。
所以用“原子論”解釋傷口的癒合,就是受傷了,傷口周圍的單個細胞對單個信號作出反應,該信號讓細胞分裂,癒合傷口。
但事實並非如此,當傷口發生時,體內有數十個信號被整合在一起,這些信號傳遞給數十個細胞,細胞再採取數十種癒合機制,最終傷口才能癒合。當然,未來我們很可能會找到能精確表達這種整合的“方程”。
這就是解釋傷口癒合的非“原子論”的方法。比如,你可以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你受傷了,傷口中有一片玻璃,傷口為什麼不會癒合?如果你的解釋是“一個細胞對一個信號做出了反應,然後填充了傷口”,那玻璃片又有什麼影響呢?你必須解釋這種奇怪的現象,突然間,你意識到傷口的癒合不可能是細胞對信號的一一對應。所以,這個例子説明簡單化思維、“原子論”方法並不適用。
觀察者網:您是説即使我們逐個研究分子或機制,但只要把它們放在一個整體系統中來考慮,就是在用“整體論”思維?
**穆克吉:**沒錯,我覺得“整體論”思維經常被錯用成“模糊思維”。我們必須“拯救”一下“整體論”思維,它並不是模糊思維或者錯誤思維,不是形而上學的思維。
它是非常像物理化學的思維,只不過考慮的是整體而不是個別部分。它把單個部分之間的關係作為思維的一部分。
**觀察者網:**這聽着就很有生物學的特點。但您個人如何定義生命?作為一名醫生,您應該已經見過很多生與死,這是其他生物學家未必經歷的。
**穆克吉:**我認為生命的定義取決於你所指的生命是什麼。如果你指的是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那麼生命就是一個定義清單,有六七種屬性,比如穩態、保持能量平衡的屬性等。
如果你問我什麼是哲學意義上的生命,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什麼是美好的生命?什麼是好好度過的生命?”那就與形而上學有關,而與物理化學無關。
觀察者網:您在書中也提到了基因編輯,在我看來這是對生物學意義生命的改造,同時這種改造也具有哲學意義。您認為這項技術會進一步發展並普及嗎?當技術變得更簡單後,可能就會有人在世界上某個角落偷偷進行人類基因編輯的工作,這最終會改變人類嗎?
**穆克吉:**我對基因編輯的擔憂並不在於人類的遺傳,而是在生態領域,植物、動物包括蚊子等,擔心發生不可測的結果。
在人類身上,首先基因編輯很難實現,有各種阻礙。説實話,我在書中也提到過,除了基因編輯,還可以使用其他技術來培育沒有疾病的孩子,基因編輯是單基因疾病治療的下下策。基因編輯的限制太多了,現在只能編輯一到兩個基因。我認為這不是我們應該集中精力關注的問題,我們應該更關注複雜的生態現象。

基因編輯 視覺中國
**觀察者網:**目前基因編輯還比較簡單可控,產生的特性基本是很明確的,也許比物種入侵這樣的生態現象要容易應對。
**穆克吉:**有時生態保護會非常困難。重要的是讓人們知道生態環境是如何隨着時間變化的,因為世界在變化,環境也在變化。物種入侵可能是氣候變化造成的,但有時候這些入侵物種又有助於抵禦各種氣候破壞。世界上已經多次出現過生物入侵的浪潮了。因此,我認為非常重要的是,瞭解所有這些變化是如何隨着時間推移而發生的。
**觀察者網:**最後還是想回顧下您的一系列作品。為什麼先寫了《醫學的真相》(Laws of Medicine) 這本書,然後又寫了《基因傳》和《癌症傳》,最後出版了《細胞傳》(The Song of the Cell)?
**穆克吉:**癌症、基因和細胞屬於同一個系列,《醫學的真相》是我工作之餘順帶寫的一本有哲理性的書,篇幅很短,但有其重要性。我寫那本書就是為了思考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即為什麼醫學很少有定律?是否有人可以發明定律?它和後三本不是一個系列,寫得也比那三本短,不如那三本深入。
**觀察者網:**我還注意到一個細節,雖然醫學裏的定律很少,但您的書名用了複數“Laws”;而細胞的數量非常多,您卻用了單數“The Song of the Cell”。
**穆克吉:**是的,《細胞傳》是一本非常複雜的書,也是一本很難寫的書,因為《基因傳》和《癌症傳》時,你可以按照時間順序來寫。
但如果你這樣去看細胞生物學,不可能寫成書,因為將完全陷入混亂。要討論心臟細胞、神經細胞的發現,時間順序就用不上了,因為要討論的細胞種類如此之多,沒有可以一以貫之的主線。
但在《基因傳》中,是有這樣的主線,那就是我們如何解開遺傳密碼?這意味着什麼?
《癌症傳》也有,那就是如何瞭解癌症,如何治療?如何預防?
對於細胞生物學,沒有單一的主線思路,而是有多條思路,比如大腦是什麼樣子?腎臟是什麼樣?心臟是什麼樣?在《細胞傳》中,我按照每種細胞的微觀歷史來寫,每一章都是完整的微觀歷史。
在最後我試着做一個總結,就是細胞具有的共同屬性,以及有共同屬性時會相互作用。正是這種相互作用最終創造了一個生物體。它就是一首歌,所以我沒有用複數。
**觀察者網:**這個系列還有第四部作品嗎?
**穆克吉:**我正在寫這一系列的第四本,是關於死亡(death)和死亡過程(dying)。
**觀察者網:**之前我們討論瞭如何定義生命,那你如何定義死亡呢?
**穆克吉:**死亡的定義很簡單,而死亡過程更復雜。死亡是一個終點,但死亡過程比終點複雜得多。死亡的定義幾乎是一個物理化學定義,能量的結束、平衡的結束、新陳代謝的結束等等。死亡的過程比死亡更值得一説,即“正在到達那個地方 ”。
**觀察者網:**書裏也會包括細胞如何走向死亡吧。
**穆克吉:**是的,細胞如何死亡,器官如何死亡,人類如何死亡……
**觀察者網:**很期待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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