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學院直播廳| 金燦榮、黃靖:這次大選異常現象很多,中國觀眾做好吃瓜羣眾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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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11月5日,第60屆美國總統大選將舉行全民投票,這也是今年以來備受全球關注的“灰天鵝事件”。如何分析特朗普和哈里斯的選情、兩黨團隊組成及其國內外政策,中美關係的未來走向如何?
觀察者網推出“觀學院直播廳”特別節目——美國大選前夜透視,在大選前夕邀請該領域重磅專家到了上海外國語大學傑出教授黃靖老師、中國人民大學吳玉章講席教授以及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金燦榮老師,就以上話題展開辯論與深度解讀。本文為直播實錄上篇。

觀學院直播廳——美國大選前夜透視活動現場
【整理/ 觀察者網 鄭樂歡,校對/觀察者網 朱敏潔】
冬曉:第一個問題想先請教兩位老師,根據你們目前接觸到的各種信息來看,這次大選特朗普和哈里斯誰的贏面會大一些?
黃靖:我個人的判斷是特朗普勝算更大一些。
首先,整個大選的局勢是有利於挑戰者的,因為美國社會現在面臨着高度分裂,民眾的經濟感受也不是很好。儘管各種數據顯示美國的經濟很好,股市也很高,但老百姓的經濟感受更多來自超市和房市。現在美國房價和租金都很高,超市裏的通貨膨脹更高,而美國真正以個人身份買股票的股民不超過26%,比中國還要低一點。所以股市再怎麼漲,老百姓的感受也沒那麼強烈。
第二,美國最近在國際事務上的一些“不順利”,讓美國老百姓很有挫折感。一個大家都可以看到的事實是,美國作為一個霸權國家,最近幾年來對國際事務的管控能力在急劇下降,這也導致美國人那種所謂的國民自豪感隨之下降,所以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選舉肯定是有利於特朗普的。
第三,拜登政府作為執政政府,它有三大政策軟肋:移民、經濟和外交,這是躲不掉的。
第四,一個最大的問題是臨陣換將以後,哈里斯擺脱不了“拜登替身”這一形象,哈里斯面臨的一個問題是要不要繼承拜登的政治遺產?如果她要體現自己的獨立性,而非“拜登替身”的話,就需要提出一套新的政策。然而,一方面哈里斯個人能力確實有限,另一方面如果她要提出一套新的政策,但她又是在任副總統,這就會跟拜登產生衝突。
此外,由於美國身份政治的影響,導致美國的普選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紅州總是紅的,藍州總是藍的,只有那7個所謂的搖擺州可能有爭議,這就使得選舉團的投票意義要遠遠大於普選。哈里斯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她幾乎要全部拿下7個搖擺州才有可能贏下選舉。
這樣一來我覺得特朗普贏面要大一些,因為目前整個選舉天平都對特朗普有利。
金燦榮:我原則上同意黃老師的看法,客觀上特朗普優勢更大一些。
但我要提幾個變量。
第一個是不排除哈里斯後面的“老闆”,即所謂的建制派,可能會選舉作假。特朗普喜歡把建制派叫“Deep State”,即“深層國家”,用一箇中國人更好理解的詞就是“當權派”。“當權派”掌握了大量資源,所以他們如果要作假的話就會讓情況比較麻煩。
第二,還有一個技術性因素,就是特朗普聲稱準備請埃隆·馬斯克擔任政府效率部部長,並宣佈要裁掉很多政府僱員,這是得罪人的。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美國公務員占人口總數的比例比中國大。
我們全國公務員數量是716萬,美國是735萬,比我們還多。我們14.1億人不算台港澳,以後台灣迴歸祖國,算進來有14.5億人口。美國3億多人口就有735萬公務員,比例高多了。
我覺得除了民主黨建制派有動機,這些公務員也有動機,所以這兩個變量我想加進來。而且這幾年大家看得出來,美國建制派越來越沒底線,美國民主政治質量是在下降的。
如果客觀地看民意,應該説特朗普現在的基礎好一點。但鑑於“當權派”有動機作假,且越來越沒有底線,所以我認為現在結果還沒那麼確定。
冬曉:從今年開年到現在為止,美國大選選情一直比較膠着,甚至走勢也出現了較大的變化。以特朗普遭遇槍擊為例,可以説這次大選裏的不確定因素似乎比之前幾次都要多。
兩位老師認為這一連串的不確定因素,至今對大選造成的最大影響是哪一個?未來可能還會有什麼不確定因素會影響最後結果?
金燦榮:這次選舉確實有很多非常規現象,比如特朗普輸了上一屆大選後這屆再來選舉,這在美國曆史上就很罕見。
再比如,拜登“臨陣脱逃”。美國有個特殊的選舉制度叫預選,英文是“primary”,這還是民主黨自己設定的程序。按道理拜登跑了,哈里斯應該也走預選流程,但結果是跳過了之前他們設定的程序。
另外,像共和黨建制派、前副總統切尼這次公開給對手站台,也是很罕見的現象。接着就是“7·13”“9·15”槍擊事件,這些都説明目前美國社會矛盾非常大。剛才黃老師講到一個背景,就是美國經濟看上去還行,華爾街一路走高,英偉達市值高的不得了,但老百姓真的沒感覺,我有朋友在美國生活,那邊物價漲得太狠了。
這就是我們看到的情況,今年的選舉是挺特殊的,比以前都要激烈。包括後來資本大佬的公開下場也很異常,通常資本大佬都是躲在幕後,像比爾·蓋茨以前不太會出來公開表態,現在也直接下場了。因為他覺得這次選舉可能會影響自己未來的長期利益,所以就赤裸裸地下場了。
總之,這次選舉確實是比往常出現了更多的異常現象。
黃靖:這次大選確實很特殊,也有很大的危險性。
主要有兩個現象,第一個現象是以前美國總統候選人出席活動的時候,後邊往往站着一排建制派人物,比如前總統、議員領袖或者當地首腦;但這次大選中,特朗普和哈里斯兩個人好像都在單打獨鬥,鮮少有黨內建制派大佬出來給他們站台,兩黨建制派似乎都對自己的候選人不是那麼積極,這是一個事實。
我先解釋民主黨的情況。起初民主黨內認為拜登確實老了,但很多人仍認為他能打贏選戰,即便打不贏,也已經為他準備了接班人。但問題是拜登在和特朗普首場辯論中的表現可以説是災難級別的,這時民主黨內部的矛盾就暴露出來了,因為民主黨的領導權一直在希拉里、拜登和奧巴馬之間爭奪。
當時希拉里一方就提出這次選的不僅是總統,還有國會,如果這次民主黨因為拜登老不堪用而慘敗,下次中期選舉連國會都會丟掉,所以馬上出來逼拜登下台。

當地時間6月27日,美國現任總統拜登和前總統特朗普進行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首輪辯論視覺中國
最典型的就是CNN,9個主持人排成一排,叫拜登下台。其實換拜登是假,要把拜登手裏的民主黨領導權奪過來才是根本目的。拜登當時跟奧巴馬站在一邊,為了保住自己的領導權,奧巴馬指出一定要換就換哈里斯,這樣才能把領導權抓在自己手裏。
於是,佩洛西第一個跳出來質疑哈里斯沒有通過公開選舉(Open Process)。當時哈里斯是比較慌張的,因為她確實沒有出任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合法性,因為沒有經過黨內初選。
後來在奧巴馬的支持和運作下,這個危機才得到解決。但馬上就又出現另一個大問題:如果哈里斯贏下2024年大選,那他們為雷蒙多參加2028年大選做的所有準備都泡湯了。這就是為什麼民主黨建制派對哈里斯不是很積極的原因。
反觀共和黨這邊,為什麼對特朗普也不積極?共和黨建制派認為要想控制特朗普,就要控制特朗普的內閣安排,就像2016年一樣。特朗普上一次總統任內的所有團隊搭建都是建制派幫他安排的,唯一他自己挑的人就是蒂勒森,結果蒂勒森做了一年就走了,最終導致特朗普任內總共換了29個部長,這是史無前例的。
因此,特朗普這次早早成立內閣委員會,把建制派撇到一邊。在共和黨建制派看來,既然你不讓我安排閣員,那我就不支持你,雙方沒有達成妥協,最後造成這樣一個非常奇怪的現象。
第二個現象就是,其實美國建制派現在感到最有威脅的不是特朗普贏或哈里斯贏,而是如果贏的人不是大勝而是險勝的話,那麼美國很可能會產生巨大的分裂和動亂,這是最令人擔心的。包括拜登自己也説,他不相信這次選舉會是和平的。
以上就是兩黨建制派都沒有積極支持自己候選人的原因,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
當下誰贏誰輸不是最關鍵的問題,能否制止由於大選導致的全國性動亂,才是大家最關心的事。
冬曉:剛才兩位老師談到對這次選舉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7個搖擺州。但目前即便是上屆選舉拜登大勝的賓夕法尼亞,這次雙方差距也在1%左右,所以這7個州具體是什麼情況?
金燦榮:我沒有非常密切跟蹤各搖擺州的民調數據,現在不同的民調機構給出的數據是不一樣的,有的説特朗普領先一點,有的説哈里斯領先一點,但其實誤差都特別小。所以目前這7個搖擺州其實是一個混沌狀態,這94張決定性的選舉人票鹿死誰手還不明朗。
現在我們看到的數據是民主黨的投票人數多一點,共和黨的參與率比以前高一點,這對特朗普應該是個好消息。
黃靖:從小布什第二任內動員了大量基督教福音派教徒(evangelical)出來參加投票開始,美國的選舉就出現了質的改變。
以前選民選的是候選人的政策傾向——是偏左還是偏右,傾向勞工還是傾向資本家,我選你是因為你的政策符合我的利益,所以選的是“What we want”。
但自從這批福音教徒在本世紀初大量捲入美國政治以後,現在選民參與政治投票,不管是州長、議員還是總統選舉,人們選的不再是政策傾向,而是你支不支持墮胎?支不支持同性婚姻?支不支持擁槍?這都是一些價值觀,所以選的是“who we are”。這就導致美國出現了一個很糟糕的現象——所謂政治移民。
政治移民是怎麼回事?比如我是個打獵愛好者,我有很多槍,但加州因為是民主黨控制的,有很嚴格的擁槍限制,於是我就移民到得州去;再比如我想墮胎,在得州是不可以的,我就移民到麻州去,因為麻州允許墮胎。幾十年下來,形成了美國紅州藍州的區別,有同樣政治立場的人越來越往一個地方湊,所以現在美國的民主選舉已經流於形式,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紅的永遠紅,藍的永遠藍,只有這7個搖擺州存在不確定性。
這七個州有一些共同的特點:第一,工業比較多;第二,學校比較多,人口流動性大。傳統上認為搖擺州很重要,這幾個州的選舉人票就厲害起來了。這是搖擺州變成主導美國大選結果的根本原因。

哈里斯和特朗普的鐵票倉(深藍和深紅)、較有把握州(淺藍和淺紅)以及七大搖擺州(黃色)分佈地圖 CNN
這7個州是紅藍相間的,這次選舉關注度比較大的三個議題是經濟、就業和自豪感,但現在出現了一些未定因素,一是戰爭,尤其是以哈戰爭,因為這幾個州基本都是民主黨當權,社會福利相對比較好,少數族裔的移民就願意去,現在非法移民也越來越多;像密歇根州,穆斯林移民很多,本來他們堅決反對特朗普,但由於拜登政府在巴以問題上的左右搖擺,他們就會出現一種心理,我不投票給拜登,不是因為我支持特朗普,而是為了懲罰拜登,你再這麼做就得不到選票了。這個不確定因素使得所有民調失去了準頭。
此外,現在民調不夠準確的另一個因素是,兩邊都犯了一些不該犯的錯誤,比如奧巴馬抱怨黑人男性為什麼不支持哈里斯,得罪了黑人男性移民;而特朗普在紐約集會上又把波多黎各損為“垃圾島”,要知道賓夕法尼亞有50萬波多黎各移民;緊接着拜登又説支持特朗普的都是“垃圾”,總之類似的不確定因素越來越多,導致7個搖擺州的民意調查都不準確。
但我認為至少有幾個州還是會偏向特朗普這邊,比如密歇根州,伊斯蘭移民特別多,賓夕法尼亞州失業人口多,也就意味着窮人特別多,還有亞利桑那、佐治亞這些州,黑人男性會起到很大作用。
所以我認為哈里斯要把7個搖擺州全部拿下的難度非常大。
金燦榮:剛才黃老師講的很有價值,我想補充一個觀點,就是觀察美國政治要注意一點,當美國選舉是政策傾向是,意味着其實大家在很多問題上是有共識的,利益是可以談判的;但現在美國政治變成身份政治,而身份是沒法談判的,是什麼就是什麼。這是很要命的變化。不僅在美國,歐洲也是如此,這是我們觀察西方政治的重要切入點。
從利益之爭變成身份之爭,這個矛盾就要尖鋭得多,解決難度也更大。如果身份之爭得不到有效遏制,就會導致美國政治質量下降。
以前很多中國知識分子有一種信仰——美國雖然問題很多,但它的糾錯能力特別強。但一旦從利益政治變成身份政治,它的糾錯能力會不會下降?總之我覺得這個轉變很重要,美國政治的內涵變了,性質變了,這其實是很危險的事情。
冬曉:剛才兩個老師都提到一個現象,就是這次大選中有很多金主出來為兩個候選人站台,這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可能是通過選舉委員會或其他方式把錢捐掉,但不出來説。而這次有很多富豪、企業家,不僅高調宣佈我要給誰捐多少錢,甚至像馬斯克直接一擲千金,我幫你擦着邊把錢撒給選民,大家來支持特朗普。
經濟界的這種改變,反映了美國政商界什麼樣的關係變化?原因是什麼?
黃靖:美國民主政治的本質是資本管權力。人類社會就兩個中心,一個是權力中心,一個是資本中心。如果權力跟資本搞到一塊就是腐敗,所以兩者要分開,而另一個永久的課題是:究竟是權力管資本,還是資本管權力?
資本主義革命以後,對這個永久課題的最大顛覆性衝擊之一就是變成了資本管權力,比如一定要分權,一定要強調權力的非人格化,最高權力屬於憲法等等。
但以前的資本是兩面下注,比如高盛集團一定是既支持民主黨,也支持共和黨。正因如此,一定要躲在後台,要不然就會很分裂。而這次由於美國的身份政治鬥爭如此激烈,人們在選的不是“我要什麼”,而是“我是誰”。
這種價值觀一出來,就逼着大資本不得不走到台前來,因為兩邊下注玩不轉了。但即便如此,我們會發現像馬斯克、比爾·蓋茨這些站到前台的也是少數,大部分人還是繼續兩面下注。
如果説這次大資本出來為自己支持的候選人公開站台,只能説明三個問題:
第一,身份政治已經到了如此嚴肅的地步,大資本都覺得搞妥協非常難,就不得不押寶。
第二,有些大資本深刻感受到如果這個總統上台的話,就一定對我好。
比如軍工集團以及傳統能源集團,肯定會押寶特朗普,因為特朗普支持他們,其他的一些可能就會押寶拜登。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些不清晰的地方,比如拜登政府把能源政策作為核心經濟政策之一,但一旦發現工會反對新能源汽車,拜登又去給反新能源汽車的工會站台,這種情況下大資本就很迷茫,於是乾脆把自己的底牌先亮出來給你看,告訴你我支持的是什麼。
第三,當然就是國際局勢和私人恩怨,比如馬斯克支持特朗普就有很強的私人恩怨在裏邊。首先特斯拉沒有工會,所以拜登不能給他補助;馬斯克認為特斯拉是新能源車的領導者,但拜登説通用才是領導者,你特斯拉根本不是,因為你沒有工會。其次,就是馬斯克最愛的大兒子,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變了性,這讓他深惡痛絕。
上述原因導致這次大資本似乎是站到前台來了,而實際上它們的本性並沒有變,還是在幕後操控,而操控的必要條件就是兩邊下注。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5日,美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特朗普重返賓夕法尼亞州的巴特勒市,馬斯克也參加特朗普了這次競選集會。視覺中國
金燦榮:我從1984年開始研究美國,至今已經40年了。我現在的結論是:美國不太像一個正常國家,更像是偽裝成國家的公司。
當下政治學的一大課題就是研究權力與資本的關係,正常國家都是資本和權力相互制衡,但真正掌握美國的是華爾街那幾十個大家族,總統、副總統、部長、議員、法官等等,其實都是這些大家族聘請的職業經理人。東家在華爾街,華盛頓這幫人都是管家。所以中國的富人很喜歡美國,因為美國是資本管權力,不像別的地方經常是權力一棒子把資本打死。
另外,中國知識界有很多人特別崇拜美國,説你看美國多自由可以罵總統,但他不知道本質上總統不是東家,而是管家。所以,我們一定要搞清美國的本質,這是一個很異常的國家,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公司。
因此,美國的國家治理哲學跟其他國家都不一樣,它喜歡個人主義,哲學就是“individualism”,而且是“原子化的個人”。如果社會沒有矛盾就製造矛盾,比如種族、性別、宗教等等,讓下面的人吵架。有時候我們看美國覺得非常混亂,但這就是美國的統治方式。
這一點,對美國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就是資本集團不能分裂,資本集團一旦分裂,國家就要內戰了。我覺得美國現在是遇到這個大危險了,就是資本集團分裂了。美國曆史上有過兩次資本集團的分裂,一次是剛建國的時候,資本集團是分裂的,因為彼時美國380萬人,完全沒有工業,整個美國經濟要靠歐洲貿易,也就是貿易資本。
而那時貿易資本分兩派,一派親法,一派親英。親法的代表就是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弗遜,親英的代表就比較多,像首任副總統漢密爾頓、第二任總統亞當斯。建國初期,這兩派就打來打去,瀕臨內戰。好在當時的總統喬治·華盛頓手腕很厲害,我喜歡把他形容成中國的漢高祖劉邦。
漢高祖劉邦的特點之一就是情商特別高,他的個人能力不如西楚霸王項羽,但會用人,漢初四傑蕭何、張良、韓信、陳平都在他手上,而且把兩邊關係都處理得很好,最後把矛盾給控制住了。
當時的美國特別危險,北邊加拿大有英國,西邊密西西比歸法國,南邊佛羅里達歸西班牙,內憂外患,所以大家有矛盾也不敢撒開鬧。1812到1814年第二次英美戰爭時,美國人口已經翻倍,英國把美國和歐洲的貿易徹底切斷,逼得美國人只好自己生產,結果也算因禍得福。
第二次英美戰爭結束後,美國工業資本崛起,工商資本取代貿易資本。工商資本肯定要擴張的,但被南部種植園經濟給擋住了,最後結果就是南北內戰。
我認為,今天美國開始面臨第三次資本分裂,具體就而言是虛擬資本對實體資本,全球資本對本土資本。特朗普代表了實體資本和本土資本,他很重視汽車、鋼鐵行業本。而華爾街是建制派,就是我剛才講的“當權派”,他們主要在華爾街掌握虛擬資本和全球資本。
回到問題本身,為什麼這次大資本不顧規定直接跳出來?就是因為資本集團的分裂,所以它們開始親自上場了。
這給我們的啓示是,第一大選非常激烈,第二要看選後政治走向。

金燦榮教授參加觀學院直播廳——美國大選前夜透視活動
冬曉:金老師提到了選後,那就不得不説另一個問題,剛才兩個老師提到現在美國國內的情況有點危險,這次大選結束後,不管是誰當選,能否實現權力的和平交接?3年前的“國會山事件”,有沒有可能再次上演?
黃靖:很多人包括我在內都認為,今年是美國自南北戰爭以來最嚴峻的一次總統大選。根本原因就是美國從來沒這麼分裂過,兩股美國人都認為對方是假美國人,我才是真美國人。
國家認同包含兩方面,一個是文化認同,比如我吃中國飯説中國話,按中國人的習慣生活,我走到哪都是華人,這叫文化認同。還有一個叫政治認同,我是中國公民,我履行公民的義務責任,我也享受公民的權利。但美國沒有文化認同,美國人是從全世界各地來的,所以美國只有政治認同。
而身份政治抬頭以後,就出現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政治認同,也就是身份認同。支持特朗普的叫保守派,大部分都是白人,他們認為美國是白人建立的——也是五月花號的歐洲移民建立的,其他人都是來打雜的。這些人認為公權力或者説政府本質是惡的,因為政府要收税。
我們不要忘了,美國獨立戰爭是為抗税而打的,“No Participation,No Taxation”,反抗的理由就是不想給英國王室上税。從這個意義上説,喬治·華盛頓為什麼打贏戰爭以後就回家退休了呢?第一,可能他確實是個老好人,第二他不用上税了,這是他打仗的目的,仗打贏了,目的達到了,回家自由自在地做莊園主,這不香嗎?
所以這些人堅信“小政府大社會”,這是他們的意識形態。對他們來説,美國憲法的全部意義就是要“控制政府”,所以最重要的政治儀式就是總統宣誓那一天,新當選總統一隻手按在聖經上,一隻手按在心口上説“God Bless America”,上帝保佑美國。在他們看來,美國就是個基督教國家。
但另一部分美國人就支持民主黨,他們認為美國是靠移民建造的,不只是白人,白人只是移民的一部分,還有黑種人和黃種人。正因為如此,才有了今天的“黑命貴”運動。既然是各種移民共同建造的,美國的價值觀就應該是多元的,並且他們認為統治美國的應該是精英,而不是白人。
奧巴馬能當上總統不是因為他是黑人,而是因為他是精英;哈里斯能當總統候選人,不是因為她是女人或黑人,而是因為她是精英。他們認為政府不是惡的,是好的,是必要的,是要跟社會一起成長的,所謂的“小政府大社會”是謬論。為什麼?
政府有兩個基本功能是不可或缺的,第一個是保障每個公民在制度上的平等。
第二個是保證分配公平正義,一個社會如果分配出問題,那基本的公平正義就沒有了。人類社會最根本的矛盾就是無限的需求和有限的資源。所以不管是民主還是非民主,權管錢還是錢管權,政府最根本的功能就是保證分配的基本合理,否則就一定會鬧革命。
因此,對這部分美國人而言,最重要的政治儀式不是“God Bless America”,而是那句名言——“In God——and Democracy——We Trust”,意思是如果我們只信上帝,但你的上帝是耶穌,我的上帝是如來,相互之間沒有任何信任,所以要“Rule of Law”,而這就是指“Democracy”,民主。
那麼,這兩股人在實際行動中也是不一樣的。疫情結束後,美國大概爆發了六七十場全國性遊行示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支持特朗普的遊行示威,組織能力和行動能力都特別強,很有規矩,他們往往都住在郊區,喊的口號是“Law and Order”;他們一遊行警察都可以下班了,因為保證秩序給你維持得好好的。
但如果是奧巴馬或拜登的支持者出來遊行,往往會打砸搶、零元購,搶完了作鳥獸狀散,各自回家,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美國人。
為什麼現在美國人很擔心,就在於特朗普的支持者行動能力特別強。他們認為我的祖爺爺打了獨立戰爭,我爺爺打了南北戰爭,我父親打了二戰,我打了越戰,我們是真的為美國打仗的,是奮不顧身流血犧牲的。
他們跟自己祖爺爺的區別,就是當年祖爺爺是騎着馬扛着槍去打獨立戰爭的,叫“militia”(民兵團),他們現在是開着皮卡扛着槍。在美國註冊的“militia”有300多個,大部分是在中西部地區;要知道在官方註冊成立一個民兵團,至少要1萬名成員,300多個,大家可以算算那得是多少人?
今年很熱門的電影《美國內戰》,裏面有一個場景是,只要你是從馬薩諸塞、蘭卡斯特過來的,不管你是誰,一槍打死,因為我們是南方人。
所以大家對這場選舉最擔心的不僅僅是之前的國會山暴亂會不會重演,而是會不會爆發全國性暴亂,尤其在搖擺州及其周邊的幾個州。

電影《美國內戰》劇照豆瓣
金燦榮:美國的歐亞集團每年會搞一個叫界十大風險預測,去年有一個預測就是2024美國內戰。
今年美國大選中的矛盾特別尖鋭,後續會很麻煩,可能真的會有大沖突的風險。所以結論就是無論誰當選,日子都不好過,勢不兩立。
冬曉:如果特朗普正常選上了,是不是可能風波會小一點?如果哈里斯當選,但贏的票數不多,那麼這個問題是不是會被進一步放大?
黃靖:目前哈里斯贏面很小,如果只拿到二百七十多張選舉人票的話,就很有可能爆發全國性動亂;但假如特朗普當選,也有巨大危險。因為事實上不管誰當選,對面陣營的人都絕對不能接受。特朗普的侄子認為哈里斯根本不配當總統,她連美國人都不配做。哈里斯這邊認為特朗普就是個人渣,他當總統我們就全完了,所以雙方都不能接受對方勝選的結果。
如果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支持選舉結果,很可能就是打起來,但如果哈里斯的支持者不承認這個結果,由於他們行動能力比較弱,可能就是全國性的騷亂。但最怕的就是所謂的“肯尼迪現象”,所以從11月6日到1月20日,這段時間是非常危險的。
大家知道肯尼迪當年當選為美國最年輕的總統,大家都非常振奮。肯尼迪身上有幾個特點,一他是愛爾蘭人,二他是天主教徒,三為了有所作為,他僱了一批新的聯邦調查人員,徹底剷除美國黑手黨,因為他對黑手黨深惡痛絕。上世紀六十年代,黑手黨是美國社會的連結紐帶和粘合劑,就像《教父》電影裏面描述的那樣。所以肯尼迪把黑手黨全部打掉,肯定很得罪人。
結果,在美國這麼一個情報監控嚴密的國家,居然會讓一名槍手一槍射擊美國總統,這個槍手也很快死掉了。肯尼迪的弟弟羅伯特·肯尼迪不服氣,出來競選又被做掉,然後他的三弟就徹底服氣了。然而,美國這麼一個科技如此發達的國家,這麼多年都破不了這個案子,怎麼可能?
所以,這次特朗普説我一旦當選,就要公佈肯尼迪檔案。你以為他真的是要公佈,他其實是在發出警告,就是你們不要讓肯尼迪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因為我已經掌握了肯尼迪檔案,他其實是在要挾。從這個意義上來説,特朗普還是蠻勇敢的,他也知道自己這次參選是以命相搏,才會説出這樣一句美國總統從來不敢説的話。至於真的當選以後會不會公佈,恐怕未必,畢竟背後有太多和建制派的糾葛。
真正瞭解美國的人,不管共和黨人也好還是民主黨人也罷,都在為此次選舉憂心忡忡。我認識很多人,本來一直對美國感到驕傲,現在突然有個潮流,跑到意大利、葡萄牙、加拿大去買房了,可能是未雨綢繆。美國這個國家的制度還是足夠強大的,能夠渡過這個難關,但這次確確實實有巨大危機。

黃靖教授參加觀學院直播廳——美國大選前夜透視活動
金燦榮:其實剛才我們已經有了結論,誰當選都是放在火上烤,但從吃瓜羣眾的角度來説,我覺得特朗普上去好一點。除了肯尼迪檔案,他還準備公佈“蘿莉島”,作為中國的吃瓜羣眾太高興了。
我們當然不希望真的全面內戰,但我們判斷的事實就是它的內部矛盾太尖鋭了,所以無論誰當選日子都不好過,美國總統不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工作。
冬曉:既然提到了特朗普如果能順利當選的問題,那兩位老師不妨再談一談,如果按照這個路徑發展下去,特朗普在組建自己的政府班子方面,會不會有些變化?
因為上一次他組建自己的政府班子時,就是來來回回換人,一言不合就辭退。這次如果能順利當選,在某些比較敏感的位置上,他會啓用什麼樣的人?反之,如果哈里斯當選,她會不會繼承拜登的政治遺產和人事任命風格?
金燦榮:我認為,特朗普這次當選後,跟上次比可能不會那麼冒進。他現在講話比以前也要穩一點,還是有成長的。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剛才黃老師説的我是同意的,就是上一次建制派把很多人塞給他,他用的很不順手。
所以這次像他以前的戰略顧問班農這種性格的人,他大概是不會再用了,因為這個人太張揚,比特朗普還特朗普,這就不行。在建制派當中,他可能會挑一些跟自己政策取向更吻合的人,但具體人選現在也不是很清楚。
至於哈里斯,我想她肯定要跟拜登切割,現在經常看到的熟面孔像布林肯、沙利文,大概率得重新找工作。哈里斯肯定要用一些自己人,大概率是奧巴馬這個派系的人。因為佩洛西現在明顯是將矛盾公開化了,希拉里這一派也不太行,所以大概率是奧巴馬派系佔上風。
黃靖:我們剛才談了很多關於特朗普當選的事情,實際上哈里斯也不是完全不會贏。
如果哈里斯贏的話,她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經濟。我們知道美國一旦開始降息,歷史上都會出現一個比較困難的階段,甚至是一個大衰退,這次恐怕也是一樣。
大家都説美國經濟在發展,從特朗普到拜登,聯邦政府的財政預算赤字最高到達27%,所以過去幾年以每年3%的平均水平發展,大概創造了所謂12.7萬億的財富,但其中9.7萬億都是靠財政赤字吹出來的。這個泡沫實在太大,所以實現經濟軟着陸是她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第二就是兩場戰爭,巴以戰爭和俄烏戰爭。巴以戰爭必須要停下來,戰爭多打一天,美國軟實力就流血一天。俄烏戰爭也是這樣,很難想象美國會再給烏克蘭一個1.65萬億的援助法案。美國國會,尤其是共和黨掌握的國會,就更不會了。
此外,她想繼續拜登的重振聯盟政策,通過重振聯盟來打壓中國。這就使得哈里斯肯定不會再用拜登的人,因為拜登政府在外交方面任用了一批書生,是個弱勢政府。
拜登這次執政的最大問題之一就是設計得很完美,但實際執政能力很弱。從阿富汗撤軍就看得出來,什麼七國集團、三國集團搞了很多,但真正落到實處的幾乎沒有。
拜登政府最大的短板是經濟,他跟所有盟國幾乎都沒有一個經濟協議,你看日本跟歐洲有協議,還有實質牽頭的CPTPP,但七國集團搞了那麼多年,沒有搞出一個比如跨大西洋的經濟協議,連提都不敢提;好不容易搞了個印太經濟框架,卻是個空殼子,因為最重要的一條“市場準入”,在印太經濟框架裏完全沒有。
所以,搞來搞去就是行政命令,拜登根本不敢拿到國會去。哈里斯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加強和盟友的經濟關係,而不僅僅是安全關係。
哈里斯一定會用很多學院派的人,諸如有名的大學教授,或者諾貝爾獎獲得者、肯尼迪學院的這些人。我同意燦榮的意見,像布林肯這些拜登或希拉里的人,哈里斯肯定不會用。
但對於特朗普來説,他最不滿意的就是第一次執政團隊不是他負責組建的。那麼現在他要建自己團隊,有兩個標準:第一,必須絕對忠誠於他,不敢跟他唱反調,因為他很難容忍跟自己唱反調的人;第二,要跟他理念相投——這樣算來算去沒幾個人能入他的法眼。
以搖尾巴來算的話,就是奧布萊恩(Robert C.O’Brien)和科爾比(Elbridge Colby),一個做國安顧問,一個做國務卿。
跟他理念完全相同的,除了萊特希澤,還有一個可能是盧比奧(Marco Lubio)或者北卡州長羅伊·庫珀(Roy Cooper)等等。
可見,特朗普的選擇餘地並不大,而建制派對他選的人也絕對不放心,因為這些人要麼特別固執,要麼沒什麼經驗,很可能搞砸。
此外,他希望讓萬斯繼承衣缽,讓共和黨“特朗普化”,為什麼?因為特朗普知道自己有五項重罪在身:第一是國會山暴亂,這是涉嫌叛國罪;第二,把秘密文件移到自己家裏;第三,偷税漏税等社會欺詐罪;第四,干預佐治亞州大選罪;第五就是封口費罪。每一項都面臨起訴,要想徹底把這些重罪拋掉,就一定要控制國會,控制國會里面的共和黨人。
而現在共和黨裏對他威脅最大的就是一些大家族,像布什家族、切尼家族就是建制派。所以萬斯是有重大歷史使命在身的,他在這個團隊建設中肯定會起到重大作用。
也有可能一些年輕的保守派人士會進入特朗普的團隊,那時候危險就更大了,因為這幫人相信中美必有一戰,或者説他們骨子裏都是“傑克遜主義者”。
傑克遜主義認為美國就在一個大的島上,我們是一個新世界;作為唯一一個面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國家,只要我們不去打別人,別人想打我們是很難的,所以我們把自己的事情搞好以後,隨時可以出拳打人。這種絕對的保守主義、絕對的單邊主義、絕對的侵略主義,實際上加大了美國的危害性,而這危害的不僅是世界,還包括美國本身在內。
(上篇完,下篇更精彩,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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