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方：印度迎接“減排大挑戰”，原來是對華打這個主意…

【文/朱方方】

印度官方近日宣佈，將制定一項雄心勃勃的“綠色鋼鐵政策框架”，並考慮將綠色鋼鐵產品納入政府公共採購範圍。印度鋼鐵部長桑迪普·龐德里克透露，政府還將鼓勵小型鋼鐵企業生產低碳排放鋼。

6月9日，印度總理莫迪（右一）在新德里宣誓就職。 圖源：環球雜誌

這一舉措標誌着印度朝着2070年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邁出了重要一步。鋼鐵行業作為碳排放的主要來源之一，其減排努力對於實現這一目標至關重要。

印度是世界第三大二氧化碳排放國，印度鋼鐵行業碳排放量佔該國碳排放總量的12%。目前，印度已經提出本國的碳減排目標，印度總理莫迪在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上承諾，到2050年將二氧化碳排放量減少50%，2070年實現淨零排放。儘管設定目標日期比其他主要碳排放國家更晚，但對印度來説，實現目標仍然是前所未有的挑戰。

一、向“綠色鋼鐵”進發

傳統鋼鐵行業作為“工業的糧食，國防的基礎”，因其生產過程中的高能耗和高排放近來愈發受到詬病。當前，全球約75%的鋼鐵生產仍使用燃煤高爐，這些高爐將大量二氧化碳排放入大氣，加劇了全球變暖。此外，鋼鐵的生產過程需要加熱至高温，耗費了大量的能源。

數據顯示鋼鐵生產貢獻了全球碳排放總量的8%，根據國際能源署（IEA）的數據，到2050年，鋼鐵的碳排放量必須減少一半並持續下降，才能實現世界氣候目標。面對這一挑戰，“綠色鋼鐵”應運而生，它要求使用環保和可持續方法生產鋼材，並且使用可再生能源、減少二氧化碳排放以及生產過程儘量減少和回收廢物。儘管“綠色鋼鐵”目前並沒有統一標準，但它已成為行業降低碳排放均認可的做法。

從印度情況看，隨着印度工業經濟不斷增長，除非部署新技術和碳減排機制，碳排放量將繼續增加。

當前印度鋼鐵行業發展仍主要依賴化石燃料和二氧化碳密集型的高爐或鹼性氧氣爐（BF/BOF）路線，因此碳捕集、利用和封存（CCUS）技術成為印度鋼鐵行業脱碳的關鍵。CCUS技術不僅涉及對二氧化碳的捕獲和永久儲存，以及對鍊鋼流程進行脱碳減排，還能將鍊鋼過程中產生的廢氣轉化為藍氫，實現成本效益的轉化。印度政府目前正加大力度在鋼鐵行業部署CCUS技術，來應對高二氧化碳排放帶來的挑戰。

印度國家轉型研究院2022年11月就曾提出一項涉及產業集羣、創造就業和財政激勵措施的CCUS政策報告，報告指出：印度正在向可持續能源的未來堅定地邁進，因此需要採取廣泛的措施來兑現這些承諾。目前，為實現印度經濟的可持續發展，政府針對鋼鐵企業採用CCUS技術給予政策支持，通過多種形式的經濟激勵措施來啓動和加速部署，如對脱碳進行税收減免或現金補貼、生存能力缺口資金、貸款擔保、示範項目支持和研發激勵，激勵相關公司開發印度獨有的脱碳技術和基礎設施。塔塔鋼鐵、印度鋼鐵管理局（SAIL）、安賽樂米塔爾和金達爾等鋼鐵行業巨頭也正在設定各種目標脱碳減排，以提升印度鋼材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

二、鋼鐵脱碳裏的“政治經濟學”

印度政府推行鋼鐵脱碳的背後，有政治經濟社會多方面的考量。

莫迪2020年提出“自力更生的印度”倡議，計劃在保內需的基礎上擴充產能，補齊印度的供應鏈產業鏈短板，為經濟提供新的增長動力。運用CCUS技術生產更清潔的鋼鐵產品，進而帶動鋼鐵產業上下游的綠色轉型，推動整個產業鏈協同減排，有利於印度工業的可持續發展和基礎工業原料供應安全。

從參與國際競爭的角度看，隨着全球對低碳產品的需求增加以及國際貿易中逐漸形成碳壁壘，推動印度鋼鐵行業向高端轉型，發展高性能特種鋼材的同時減少低附加值高碳排放產品的生產和出口，有助於提升印度產品在全球市場尤其是對低碳要求較高的歐盟市場上的競爭力。在全球低碳轉型的大背景下，世界主要大國紛紛提出脱碳目標，推出減排行動。把脱碳行動作為外交政策的組成部分，已成為印度追求“大國地位”的重要舉措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全球開展氣候變化應對行動，設置國際碳壁壘，不僅是為了維護自身在國際舞台上的領導地位，也同時將印度作為它們低碳技術產品和服務的新市場。同樣，這也被印度政府視為推動自身發展的機遇。

從具體路徑看，鋼鐵脱碳不僅取決於政府政策和目標的設定，還依賴於執行力度、技術創新、資金支持和社會參與等多個因素。目前，印度鋼鐵脱碳還要克服一系列社會經濟方面的困難。

首先，CCUS技術的推廣不會一蹴而就。CCUS技術的高成本、對二氧化碳運輸基礎設施的高需求、大規模部署面臨的條件限制，以及社會對封存地點的環境和社會接受度等問題，都必須要解決。

同時，鋼鐵脱碳需要大量資金。印度鋼鐵行業當前的脱碳進程還處於起步階段，脱碳計劃涉及大量的綠色投資，需要政府、私營部門、投資者和民間社會的共同配合。

鋼鐵行業要想實現脱碳目標，還需與社會經濟發展要求相適應。鋼鐵脱碳帶來的成本增加與印度目前基礎設施建設和城市化進程中對鋼鐵巨大的需求之間存在矛盾，鋼材脱碳引起的價格上升會直接影響下游產業和消費者，將加重政府的經濟發展和民生保障壓力。印度有大量貧困人口，發展經濟和消除貧困仍是目前的重要任務，政府要在促進脱碳減排和經濟增長之間掌握好平衡。

三、機遇與挑戰

印度大力推進鋼鐵行業脱碳既出於自身發展需要，進程本身也是全球實現碳中和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具有全球影響。中國是世界鋼鐵生產大國，中印互為重要鄰國，印度的鋼鐵脱碳對中國而言既有風險挑戰，也存在合作機遇。

其一，印度為推動鋼鐵脱碳，可能轉向保護主義路線。鑑於印度龐大的基礎設施和工業發展需求，印度的鋼鐵生產能力不足以完全滿足本國對鋼鐵的需求，印度目前是鋼鐵淨進口國，而中國是印度的最大鋼鐵供應國。

2024年4～8月，印度進口成品鋼達370萬噸，總量創下六年來新高。一些印度鋼鐵製造商提出，從中國進口廉價的鋼材品種會影響鋼鐵脱碳進程。為推動鋼鐵行業向綠色鋼鐵轉型，印度不排除會在未來進一步通過提高鋼鐵進口關税打壓限制從中國進口鋼鐵，以保護本土鋼鐵產業。

資料圖：印媒

其二，印度主動與美西方鋼鐵行業供應鏈的對華脱鈎進行聯動。目前，日本和美西方鋼鐵製造商均敦促本國政府採取措施限制進口中國廉價鋼鐵。印度也在通過國際陣營化合作引入國際資金和前沿低碳技術，圍堵中國鋼材出口。

9月27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宣佈對華進口鋼鐵徵收25%的關税，以加強保護國內戰略產業；第四屆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QUAD）領導人峯會9月21日在美國總統拜登的故鄉特拉華州舉行，會上討論了氣候變化問題，四國持續關注減排和可持續發展，考慮將氣候政策納入國家經濟戰略，併為清潔能源轉型創建聯合項目或合作框架。印度主動參與對中國鋼鐵行業出口的圍堵，加入鋼鐵產業鏈對華脱鈎的陣營。

其三，美西方國家希望印度低碳鋼鐵發展與中國同態競爭，從而實現產業替代。印度鋼鐵產業的發展和全球競爭力的提升，使其有可能作為美西方填補中國在鋼鐵產業鏈脱鈎斷鏈後產生的鋼鐵行業產能真空的替代品。而印度政府提出的一系列野心勃勃的鋼鐵發展和激勵政策，也表明印度有意擔任此角色，成為支撐全球鋼材需求的國家。

當然，印度的鋼鐵脱碳進程對中國而言同樣有合作機遇。中國是印度最大的鋼鐵供應國，兩國在鋼鐵供應鏈上存在市場依賴關係，近年來中國鋼鐵輸印有逐漸深化的趨勢。印度處於經濟發展的重要階段，基礎設施建設和現代化進程需要大量的鋼鐵原材料。相對印度而言，中國在鋼鐵脱碳技術方面具有一定的技術和成本優勢，在以更低的成本開展技術交流和合作、與印度共同推動鋼鐵行業綠色轉型方面，中印有巨大的合作空間。

中國與印度同為崛起中的全球性發展中大國，不僅人口規模大、市場廣闊，也同為全球碳排放的主要貢獻者。兩國肩負着帶領全球約三分之一人口走向現代化的共同責任。這一背景下，中印合作而非對抗、對話交流而非單邊封鎖，將更有助於實現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兩國在推動全球脱碳減排方面協同努力，不僅能夠為各自國家的可持續發展帶來積極影響，而且對於全球範圍內實現碳中和目標具有深遠的戰略意義。中印合作不僅符合兩國的長遠利益，也是對全球環境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重要貢獻。

（本文轉載自“環球雜誌”微信公眾號2024年11月7日文章，原標題為《印度，迎接“減排大挑戰”》，原文刊載於《環球》雜誌第22期。作者朱方方系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迪維希語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