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珠海航展| 晨楓：殲-35A“好看”，但“功夫在詩外”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珠海航展與中國航空工業一起成長。1996年第一屆珠海航展舉辦時，中國航空工業還是航空世界裏大而不強的異數。那次航展在世界上引起轟動，但轟動不是來自中國航空科技，而是神秘中國開始向世界敞開。

然而，就航空科技而言，近些年的珠海航展開始代表世界航空科技的最高水平，因為世界上的傳統航空強國在減速甚至失速中，但中國在加速中，而且已經開始趕超前沿。

航展有兩種：一種相當於空軍公眾日，主要是空軍（包括本國和友鄰國家）的公關；另一種是商業航展，用於向潛在用户兜售航空及相關產品和建立商業人脈。珠海航展兩者都是，還擴大到更加一般的防務技術，地面（槍炮坦克）和水面（主要是無人艇）也成為關鍵部分。

除了F-35，西方已經20多年沒有推出新型戰鬥機了。美國第六代戰鬥機難產了，英意日的“暴風”還是PPT戰鬥機，法德的NGF也差不多，離落地（或者更加準確地説，上天）還有很長距離。西方的地面主戰裝備也多推陳少出新了。

但過去20多年是中國軍工密集發力的20多年。就航空科技而言，殲-10是第一炮，殲-20直接把西方轟懵了。如今，中國成為世界上推出重要新飛機最多、最頻密的地方。在2024年珠海航展上，除了殲-20、殲-16、運-20等老朋友，還全新展出了殲-35A、殲-15T、殲-15D，還有“九天”、“彩虹-7”等新型無人機，新型坦裝槍炮導彈等更是不計其數。

當然還有蘇-57，蘇-35和蘇-30SM，作為俄羅斯“勇士”隊的表演機前來。

殲-15T落地珠海圖：央視新聞

驚豔四座的蘇-57

歷史上，巴黎航展和範堡羅航展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這裏是首先向公眾展示重要新型戰鬥機和前所未見的機動性的地方。1975年，F-15首次在巴黎航展上展出。剛離地的F-15完全垂直地旱地拔葱，直插雲霄，然後在頂點小半徑改平，短暫平飛後垂直俯衝，在低空再次乾淨利落地小半徑改平，完成“矩形筋斗”，強悍的動力和機動性令人折服。

俄羅斯的蘇-27也首先在這裏向西方公眾展示，普加喬夫和他的眼鏡蛇機動從此為公眾所熟知。

F-22表演過一起飛就“爬樓梯”的動作，在速度還不高的時候，乾淨利落地從水平轉入短垂直爬升，再馬上改平，展現了在氣動控制力不足的時候推力轉向的威力。在2017年的巴黎航展上，F-35也衝擊了一把，但動力和機動性短板是飛行員的精湛技藝和賣力出演也掩蓋不了的。至少從飛行表演的角度而言，沒有達到應有的促銷作用。F-35是當今西方最熱銷的戰鬥機，但“功夫在詩外”。

在更早的1973年巴黎航展上，圖-144試圖展現蘇聯超音速客機的先進技術，結果當眾解體，機毀人亡。在1989年的巴黎航展上，米格-29也在表演時墜毀，KD-36彈射座椅倒是展示了驚人的救生能力，試飛員可以全須全尾地走出事故現場，樹立了業界標杆。

今天，蘇-57首次出國向公眾公開展示，博格丹贏得了中國觀眾的芳心，“博大爺就是你大爺”。博格丹開始還對自己的天皇巨星新地位認識不足，想和中國軍迷近距離互動，竟然被中國軍迷的過度熱情嚇得跳到隔離用的鐵馬欄杆另一側去了，還有軍迷試圖翻越欄杆，繼續追星。

博格丹出身航空世家，掌握57種機型飛行，常在國際航展獻技，與中俄航空有深厚淵源，曾獲多項榮譽 視頻截圖

還在航展的展前熱身階段，蘇-57的飛行就豔驚四座。航展正式飛行表演的時候，更是看得人蕩氣迴腸。在某種意義上，蘇-57是隱身化、現代化的蘇-27。這沒有什麼，在某種意義上，F-22也是隱身化、現代化的F-15。

與F-22相比，蘇-57更加註重機動性。航展中博格丹盡情發揮了蘇-57特別強勁的動力，加力爬升時的發動機轟鳴撕心裂肺，空氣在顫抖，大地在顫抖，肺腑在顫抖。但對於所有在場的人來説，那是真正的“痛並快樂着”。尾衝、落葉飄很驚豔，但已經不是新動作了，矩形筋斗更是如此。實際上，博格丹是把所有已知的高難度動作都再以頂級水平的120%重做一遍，但那依然是空中表演藝術的頂級享受。

蘇-57採用了新異的可動邊條，在機動飛行中起到相當於鴨翼的作用，但在正常飛行時恢復邊條的作用。配以從蘇-30MKI開始、如今已經成熟化的推力轉向，機動性無與倫比。推力轉向還在超短距起飛中發揮作用。仔細觀察可以看到，噴口在起飛前一瞬間上偏，形成壓尾抬頭力矩，及早增大迎角，才200多米就離地，然後轉入大角度爬升。

不過蘇-57的隱身性能各界説法不一，一般認為達不到第五代戰鬥機“應有”的水平。俄羅斯在氮化鎵主動相控陣雷達、座艙信息融合、機載人工智能、先進機載武器等方面的“短板”，可能也限制了蘇-57的實際戰鬥力。

但這些對於航展觀眾來説不重要。航展觀眾最需要的就是看得見、感受得到的“好看”！這一點，蘇-57無疑做到了。

殲-35A和彩虹-7無人機

對於中國觀眾來説，殲-35A的顏值更高。這無疑是最符合人們對第五代戰鬥機“刻板印象”的戰鬥機，與美國F-22、韓國KF-21、土耳其“可汗”甚至印度AMCA相似不奇怪。中國在氮化鎵主動相控陣雷達、座艙信息融合、機載人工智能、體系化機載武器的先進性，使人們更看好殲-35A的實際戰鬥力。

這也是中國第二個隱身戰鬥機，從12年前在大板車上欲秀還休到現在，終成正果。而且在人們認定殲-35以海軍主導的時候，突然以空軍型的面目問世，讓人驚喜交加。中國似乎終於迎來了自己的高低搭配。然而，殲-35A或許不是人們想象的高低搭配中的低端，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11月12日，殲35A正式亮相珠海航展 @央視軍事

而且就航展“好看”價值而言，殲-35A的好看在於亮相，而不是飛行表演。實事求是地説，就這點動作，博格丹可能一瓶伏特加下去，也能飛得更潑辣。殲-35A的“好看”同樣是“功夫在詩外”，還可能在外銷市場上引起濃厚興趣。不久前關於巴基斯坦空軍參謀長聲稱購買“殲-31”的傳聞，或許並不只是傳聞。中國先進隱身戰鬥機加盟巴基斯坦空軍，對南亞力量對比和全球南方軍購走向都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彩虹-7無人機採用大翼展人字翼，27米的翼展大大超過基本氣動外形相似、但只有不到19米翼展的美國X-47B，意味着設計上對長航時的側重。這是能攜帶各種彈藥的察打一體無人機，但重點不是“打”，而是“察”，尤其是高隱身、長航時的穿透性偵察、監視、情報（簡稱ISR）。

偵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情報主要是電子偵察，這些都是傳統偵察機擅長的。但監視是長時間的凝視，非常有利於捕捉忽隱忽現的戰機，更有利於識破蟄伏的隱蔽目標。一眼掃過的偵察容易被隱蔽目標矇騙過去，但繞圈子的持久觀察就容易識破偽裝。

人們往往關注無人機“打”的能力，想象各種平替戰鬥機或者轟炸機的作用。實際上，現在“打”的手段很多，無人機“打”的能力是補充，但不獨特。抓住了目標，是否用無人機打，就是個選擇的問題了。但首先要有得選。

當然，無人機“打”的能力依然重要，“九龍”大型長航時無人機起飛重量達到10噸，理論上可以在翼下掛載空空導彈、重型反艦和對地打擊導彈，還有可以容納蜂羣無人機的大型載荷艙，提供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戰術選擇。

飛行表演哪家最好看？

但對於大多數非專業航展觀眾來説，航展最大的看點永遠是飛行表演。蘇-57、殲-35A這樣的單機表演當然好看，但更好看的還是飛行表演隊的多機表演。

2024年珠海航展彙集了備受歡迎的“八一”和“紅鷹”飛行表演隊，還迎來了老朋友俄羅斯“勇士”飛行表演隊。

飛行表演隊有三大流派：重型戰鬥機、中型戰鬥機、高級教練機。

重型戰鬥機表演隊只有俄羅斯“勇士”隊，這是世界上唯一用重型戰鬥機作為表演機的飛行表演隊。重型戰鬥機身大力沉，但成本高昂，用作飛行表演隊要耗費大量訓練和表演飛行時數，實際上有浪費的嫌疑。但巨大的身影略過，強勁的發動機轟鳴，表演的衝擊力無與倫比。

俄羅斯“勇士”隊表演向上開花 中新網 陳海鋒攝

中型戰鬥機表演隊就多了，有中國“八一”隊、美國空軍“雷鳥”隊、美國海軍“藍天使”隊、俄羅斯“雨燕”隊等。中型戰鬥機輕巧靈活，成本更加適中。就表演效果而言，單大推的話，經常與重型戰鬥機的發動機同型，減半的數量依然盡顯大推的威猛；雙中推的話，發動機本身的威猛有所弱化，但加倍的發動機數量依然是很大的聲勢，表演依然震撼。

高級教練機表演隊就多了，如英國“紅箭”隊、法國“巡邏兵”隊、加拿大“雪鳥”隊等，當然還有中國的“紅鷹”隊。高級教練機在聲勢方面無法與戰鬥機相比，大部分高教甚至不具備超音速飛行能力。高教的單中推或者雙小推在聲浪上都比大推“纖細”很多，但中低空中低速機動性反而更好。這恰好是航展中最容易表演出來的飛行性能，超音速戰鬥機為了避免音爆對地面人員和設施的傷害，一般不能在航展中超音速飛行。

聲勢不足可以優美來補償。教練機表演隊通常採用大編隊，比如9機編隊。不管是中型還是重型，戰鬥機表演隊只有4-6機編隊。

4機編隊主要是一字形、菱形、人字形等簡單隊形，6機編隊還能三角形，但9機編隊可以變換的隊形就多了，更加便於空中開花、倒掛金鐘等特殊機動，更加可控的速度也有利於對穿等驚險機動。

在某種意義上，戰鬥機表演隊好比少林武術操，虎虎生風、氣吞山河；教練機表演隊就是芭蕾舞，輕盈優美、賞心悦目。

中國“八一”隊使用殲-10C中型戰鬥機，性能先進，外觀優美，鴨式三角翼與各種隊形都很配，鮮豔的塗裝在藍天白雲裏熠熠生輝。空軍大學教官執飛的“紅鷹”隊則使用教練-8教練機，在藍天白雲間穿梭漫舞。

八一飛行表演隊

不過平心而論，還是“勇士”隊的表演更好看。除了先天的聲浪優勢，俄羅斯飛行員們潑辣的動作、精確的隊形、緊緻的盤旋，令人歎為觀止。還成雙表演一般只有單機才表演的動作，如成雙的落葉飄。

好看是好看，但以此認定俄羅斯飛行員的戰鬥技藝高於中國同行，那是片面了。

大編隊飛行表演原先是從戰鬥機編隊飛行開始的，逐漸加入各種特技動作。在目視空戰時代，緊密編隊內互相掩護十分重要。不同影視和文學作品中，僚機擅自脱離長機導致任務失敗的情節也早為人們所熟知。但在超視距和導彈時代，緊密編隊的戰術意義淡出了。

這就像儀仗隊的齊步走，最早可以追溯到步兵方陣向敵軍挺進一樣。在冷兵器時代，嚴整的隊形確保所有人的長矛形成密實、互相掩護的殺傷陣，不留漏洞很重要。但在熱兵器時代，這成為徒招殺傷的擺設。

如今，隊列操依然有塑造軍魂的作用，編隊飛行也是飛行員的基本功。但隊列操與戰術動作無關，飛行表演動作也與戰術動作無關，打仗不是這樣打的。但軍隊的靈魂在於人，軍容軍威的重要性永遠不減，飛行表演隊就是空軍的軍容軍威之所在。

對珠海航展的期望

回到珠海航展，有未來可期的好處，也有辦事不牢的煩惱。

珠海航展的公眾日和商業展合一，既是優點，也是缺點。

必須説，中國缺少空軍公眾日，除了珠海航展，長春空軍節就是唯一向公眾展示中國軍機的地方。中國有14億人，關注空軍和軍用飛機的人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也有百萬之眾。兩個場所各有近百萬觀眾不過分，也帶來了巨大的人流控制和糟糕的現場體驗問題。

在理想情況下，各地應該結合軍民共建，開辦更多的空軍公眾日。甚至可以與訓練、演習相結合，在演習結束時，部分參演飛機參加靜態、動態展出，並不需要額外調動作戰和保障資源。空軍基地一般遠離居民中心，需要自駕或者公交到達。現在自駕很普及，公交也很容易解決。

就現在而言，空軍節就是純粹的公眾日，比較單純，只要安排好觀眾空間就行。珠海不一樣，還有大量商户、中外軍方人員為業務需要而來。展館裏充斥着大量的無關人員，既喧譁，又看不懂展台內容，還問些對專業認知不超過樹下嘮嗑大爺的莫名其妙的問題，對展商也是糟糕的體驗。遇到真正專業觀眾的時候，還要鬥智鬥勇一番，判明對方來路，才會對上話，否則也確實沒有那個精力。

或許珠海應該把公眾日和商業展分開。可以在同一個航展，但分區。

現在公眾觀看飛行表演，基本上都在航站一側的停機坪上，場地寬大，到場館也近，但逆光，對拍照很不友好。而且人人擠到面向跑道的圍欄，實際上後排的視野很糟糕，最好有前低後高的看台，但這對停機坪很難做到。

跑道對面的土地現在未開發。有幾座小樓，樓頂對空和對跑道的視野都好，成為航展期間攝友聖地。背後的金鳳台有一片沿山坡逐級而下的水泥台階，好像足球場看台一樣，也是觀看飛行表演的好地方，頂上還有一片平地，可以容納更多的人，但對空視野不錯，對跑道的視野不好。

這裏是山坡地，對於機場來説缺乏開發價值，但對於觀眾來説是建造看台的天賜寶地。這裏有些許農田，三兩個住户，大部分荒蕪，開發相對容易，建造一些正規的看台不難。還可以建造一些攝影平台，專門面向媒體和攝友，可以另外收費。這一側平時沒有什麼用處，只需要留出場地給臨時廁所和帳篷餐廳就行。現有道路不夠，公交基本不存在，但這些都是容易解決的問題，比如在南看台和北場館之間開通接駁車。

將珠海航展的觀眾部分分為南看台和北場館，可以有效地將公眾人流與專業人流分開。大部分公眾日觀眾最關注的還是飛行表演，對場館展台的熱情不超過五分鐘熱度，頂多對媒體上讀到的打一番卡。

兩區也可以分別售票或者出售套票。現在為了將專業人流與公眾人流有所分開，航展前三天為專業日，後三天為公眾日，實際上增加了擁擠。兩地分開後，航展總時長不變，人流也可以在時間上攤開，減少擁擠。

另一個問題是專業展台和宣傳展台都擠在一起。專業展台包括各廠商展示的產品，技術性很高；宣傳展台則是政府部門、院校、公司的公關宣傳，並無技術性內容，兩者分開也有利於改善參觀體驗。甚至部分“常住户口”的飛機、發動機模型和實物可以搬到緊鄰的珠海太空中心，作為航空成就博物館永久性開放，並不需要和航展擠在一起。

作為已經辦了十五屆的航展，展方的組織和地方上的管控也有可以改進的地方。但在可預見的將來，珠海航展將是中國最大、最重要的航展，而且已經在世界上建立了自己的聲譽。這是中國的寶貴財富，更是珠海的寶貴財富。

期待珠海航展不負重望，辦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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