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軍評:首次亮相戰略巡航的中國核轟炸機,開始扇動翅膀-揚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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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揚基】
根據中俄兩軍年度合作計劃,11月29日,中俄空軍在日本海相關空域組織實施第9次聯合空中戰略巡航,11月30日,中俄兩國空軍位太平洋西部空域完成第9次聯合空中戰略巡航第二階段任務。此前歷次巡航,我方出動的轟炸機均為轟-6K,此次出動的則是2019年國慶70週年閲兵首次公開、時隔5年再次“亮劍”的轟-6N型。這款極少露面的機型,以其獨特的身份,成為此次聯合戰略巡航最大的亮點。

堪稱“模型封繪”般的編隊圖景
作為一款任務特殊的機型,轟-6N的立項論證工作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當時根據對核大國競爭局勢的判斷,原總參謀部聯合空軍和原第二炮兵等單位,對“我國應發展空基核力量”這一重大戰略課題開始論證工作。在“兩步走”的基本原則確定下來之後,各方圍繞第一步發展計劃也很快形成共識,即以當時剛服役的轟-6K作為空基核力量平台,並在此基礎上,論證了幾個配套掛載核導彈的方案。
看上去最為易行的方案,是為長劍-20巡航導彈配備核戰鬥部。這一方案技術難度最低,對載機的改動最小,且美、俄兩國戰略轟炸機作為空基核力量平台時的主要武器也是核彈頭巡航導彈,可供借鑑的案例豐富。但受限於轟-6K與長劍-20的基礎性能,即使不考慮突防問題,這一方案從打擊半徑上就根本無法構成對強敵領土的核威懾能力,因此很快被放棄。

中國獨特的地緣特點,決定了普通亞音速巡航導彈是無法擔負起“核大棒”使命的
另一個方案,則是在當時已經研製多年的長劍-100超音速巡航導彈的基礎上,研製配套的空射核戰鬥部型號,指標上類似於法國ASMP-A超音速巡航導彈的放大,經初步論證,轟-6K在適當改裝後可在翼下掛載2枚“空射型長劍-100”。雖然這一方案在打擊半徑和突防性能上顯著優於長劍-20核戰鬥部方案,但要形成對強敵領土的核威懾,仍需載機前出一定距離,且受限於導彈佈局特點,“空射型長劍-100”容納的核戰鬥部威力也較為有限。
因此,考慮到當時長劍-100基本型的研製工作正處於關鍵時期、需要科研隊伍集中攻關等現實因素,儘管該方案不乏支持者(其中多數觀點認為,該方案可作為超燃衝壓型巡航導彈研製成功前的過渡),並且長劍-100空射(常規戰鬥部)型也確實因此得到了立項發展,為人民空軍增加了一款遠程打擊利器,但核戰鬥部型最終沒有進入實際工程研製階段。

長劍-100雖然身形龐大,但有效填補了人民空軍遠程打擊體系中的空白
最終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方案,即為研製一款射程相比長劍-100有顯著優勢的空射彈道導彈,並將轟-6K改裝為可發射該型導彈的平台。在超燃衝壓發動機(其技術難度被稱作“在10級大風中連續划着一整盒火柴”)技術成熟之前,彈道導彈是兼顧射程與突防速度的唯一選擇,但滿足如此指標的導彈,無論如何減重,其重量必然顯著超過轟-6K機翼的承重能力,體積也不可能小到能塞進轟-6K的彈艙裏。
因此,將轟-6K的彈艙位置改為半埋式掛架,以掛載新型導彈,成為唯一可行的選擇。此前我國已通過靶-6超音速靶機、鷹擊-6空艦導彈、“神龍”試驗飛行器、無偵-8高空高速無人機等型號的測試工作,對於在轟-6彈艙位置改裝大型半埋式掛架的氣動、結構等問題有了諸多經驗,因此這一方案很快完成了可行性論證報告,並進入工程研製階段。

靶-6很有可能是以上幾個涉及半埋式掛架項目中,對原彈艙長度利用最充分的一個
通過模擬計算,轟-6K加掛新型導彈後阻力顯著增加、航程明顯下降,即使在原彈艙內部增設油箱也無法滿足空基核力量第一步發展計劃中,對載機留空時間和巡邏半徑的要求。因此,參考A-50I“費爾康”預警機原型機(即空警-2000的762號原型機)空中受油管這一工程樣品,最終方案也在與之相似的位置加裝了固定式空中受油管,與圖-95MS類似。
為了萬無一失地完成空中受油、安全拋射大型導彈、彈頭狀態檢測等諸多轟-6首次面對的技術難題,新機還加裝了多項專用設備,同時火控系統保留與轟-6K相同的使用長劍-20、鷹擊-63等常規空面導彈的能力。確定了以上改進項目之後,新機被定名為轟-6N,一方面是因為在轟-6K之後,J(K型的海軍型)、L(G型的升級型)、M(H型的升級型)等字母已被佔用,使用N順理成章;另一方面,N也有“Nuclear”(核)的意味,便於強敵“理解”。

參加2019年國慶大閲兵的轟-6N,掛載了長劍-20和鷹擊-63
2016年年底,轟-6N原型機首飛成功,2019年10月1日參加國慶70週年大閲兵,實現了“短平快”的發展目標。回望它一路走來的歷程,不難看出,儘管飛機平台性能有限,但作為空基核力量第一步發展計劃的載體,轟-6N仍然是一款在嚴格的時間節點要求下,儘可能實現對強敵領土的基本核威懾,併為空基核力量的重塑積累人才經驗,完善相關條令條例、訓練大綱和法律法規的戰略武器,意義重大。
雖然我國絕大多數大氣層內核試驗均由人民空軍的轟-6、轟-5和強-5空投完成,但這並不意味着在此期間,人民空軍是一支具備核打擊能力的軍種。首先,真正具備這一能力的飛機數量有限,轟-5和強-5總共只參加過5次空投試驗,因此只有6架轟-5和6架強-5經過改裝後具備投擲核彈的能力;而絕大多數空投試驗的主角“轟-6甲”,大多數情況下,指的都是改裝後的4251和4252號圖-16飛機。

該機退役後長期在中國航空博物館對外展示
儘管國產轟-6甲基本保持了與兩架“原裝轟-6甲”相同的技術狀態:在保持勾邊空心機徽和白色塗裝的同時,彈艙內均有核彈專用吊鈎和恆温恆濕控制設備,並有獨立的核彈投放電路;但在1988年轟-6甲完成生產定型後,這些飛機在廠修期間均拆除了這些核彈專用設備,按照空軍新標準重新予以塗裝。後續生產的轟-6系列也均遵循這一技術狀態。
更重要的是,由於很早就意識到空投核武器突防能力不足的問題,我國幾乎從未真正列裝過制式的空投核武器,特別是進入70年代之後,絕大多數空投試驗,都是為在研導彈核武器的戰鬥部進行測試。即使是被人們津津樂道的“狂飆一號”,其在測試狀態下也只是巨浪-1潛射彈道導彈戰鬥部的助爆級原子彈,完整氫彈構型對應的空投型號並未完成研製。

例如1976年,我國曆史上爆炸當量最大的核試驗,由轟-6甲投放的這枚核彈,其實就是測試在研的東風五號洲際核導彈的戰鬥部
而且人民空軍長期以來唯一一支具備保障核武器能力的機務部隊,本質上也是與大氣層內核試驗綁定的測試部隊:1965年12月,代號為空36師機務八中隊的核武器專業中隊組建,擔負參試轟-6甲的保障工作;1966年8月,空軍又從各院校單位抽調了數十名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幹部,在該中隊的基礎上組建空軍技術保障大隊。
這支專為核武器準備的人民空軍專業機務保障隊伍,具備保障轟-6甲、轟-5甲和強-5甲三種機型的能力,1966年之後的每一次空投核試驗,背後都有這些無名英雄的身影。而空軍列裝轟-6甲等機型的部隊,無論飛機硬件上是否保留投擲核武器的能力,其機務部隊始終不具備核武器保障能力。因此,西方涉我核力量各種報告中長期存在的“XX枚空投核武器”,完全屬於對我國核武器“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運用原則缺乏基本瞭解的臆測。

1971年,準備為強-5甲吊裝核彈的空軍技術保障大隊人員
空軍技術保障大隊的編制,一直保留到1980年10月16日最後一次大氣層內核試驗之後。這是因為我國原計劃要在1985年11月3日進行最後一次大氣層內氫彈試驗,因此在這5年期間,空軍技術保障大隊仍然維持訓練狀態;但隨着這次核試驗在“臨門一腳”前因非技術原因被取消,這支精幹的保障力量最終迎來了被撤編的命運,也使得人民空軍在此後幾十年的時間裏,除核防護領域之外,幾乎再無涉核崗位。
正因如此,轟-6N的研製與裝備,使得人民空軍藉此機會重新構建了從存儲保障、組裝檢測,到掛飛訓練、戰備值班,乃至未來的延壽改裝、退役處理等核力量建設所需的每一個環節。而隨着轟-6N的列裝與形成戰鬥力,逐漸形成並固化下來的、成文及不成文的涉核規章制度,自然會在人民空軍裝備新一代轟炸機之後迎來更為廣闊的應用空間。

網友拍攝的運油-20與轟-6N模擬對接訓練的場面
回到此次中俄空中聯合戰略巡航,如果説此前一直使用被戲稱為“超大型戰術飛機”的轟-6K與圖-95MS編隊,有點把俄軍戰略轟炸機“拉低”到“大號轟-6K”之嫌,那麼此次“堂堂正正”出動轟-6N,雙方都是“核常兼備”的打擊平台,地位上就顯得平等了很多,更能展現“戰略”二字。難怪有讀者將此次巡航稱為“中國空軍歷史第一次正式核威懾”。
當然也有讀者認為,由於轟-6N並未掛載那枚體現它真正“N”之處的新型導彈,此次巡航似乎還不能算作“核威懾”。雖然網友曾多次拍到過轟-6N在平時訓練中掛載新型導彈的姿態,但該機在2019年和2024年的兩次重大亮相中都“空腹登場”,雖然難免讓很多軍迷有些失望,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為“如有需要時提升威懾等級”的“留白”。——就像時隔44年再次飛向南太平洋的“東風快遞”,總要為下一次“亮劍”留一些懸念。
而且除了轟-6N代表的核威懾能力之外,中俄空中聯合戰略巡航能夠展示的內容還有很多。例如30日在太平洋西部空域完成的中俄聯合空中戰略巡航第二階段任務,我軍就藉此機會小小展現了一番體系作戰能力:除了繼續作為編隊核心的2架轟-6N之外,根據日方觀測情況,我軍還出動了來自兩支部隊、兩種不同構型的運-9平台電子偵察機,並有至少3批6架殲-16戰鬥機為中俄大型機護航,另有1架運油-20A空中加油機為殲-16提供加油保障。


這也是日本首次在西太平洋上拍攝到人民空軍進行空中加油訓練
在聯合巡航中自信地展示這樣一個小體系,既展現了我軍航空兵近年來的發展建設成果,也是對我軍多支任務部隊的一次檢驗性鍛鍊:從日本海到西太平洋,一路上負責護航的殲-16就至少來自3支部隊,調動的特種機單位更是一隻手數不過來,不僅能夠即時“抽查”沿途美日韓軍事資產對中俄編隊的應對情況,也是向俄方展示我軍在第一島鏈內外實現立體存在的能力與手段。

此處甚至應有提前列陣西太陣位的東部戰區海軍某驅逐艦支隊052C型導彈驅逐艦西安艦、054A型導彈護衞艦益陽艦,以及提前列陣日本海陣位的北部戰區海軍某驅逐艦支隊054A型導彈護衞艦棗莊艦——這些在人民海軍戰鬥序列中已經不能算先進的戰艦
而幾乎與中俄聯合戰略巡航日本海同時,一架屬於俄羅斯政府機隊的圖-214客機,也悄然從日本海上空進入朝鮮領空,它就是俄羅斯國防部長別洛烏索夫訪問平壤的專機。考慮到作為年度合作計劃的一部分,此次聯合空中戰略巡航的時間敲定,必然早於今年5月才上任防長的別洛烏索夫訪朝的日程安排。
東北亞同一天“湊巧”發生的兩件大事讓人不得不感嘆,俄羅斯確實善於“做牌”——別洛烏索夫10月15日訪華,與我軍啓動“聯合利劍-2024B”環台軍演也在同一天。
從“論跡不論心”的角度出發,中俄“核常兼備”力量在日本海和西太平洋的聯合巡航,足以為“絕不允許朝鮮半島生戰生亂”這句經典表態再次背書。在此基礎上,朝鮮與俄羅斯這兩個飽受國際封鎖制裁的國家之間能夠繼續保持互通有無的關係,使得半島局勢和俄烏局勢都能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就像27日訪韓的烏克蘭國防部長烏梅羅夫,在與尹錫悦的會談中沒能拿到烏克蘭想要的防空武器和自行火炮那樣。

想想11月29日當天,俄烏防長齊聚朝鮮半島,與此同時,中俄轟炸機編隊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飛來飛去,還是有些魔幻
值得一提的是,別洛烏索夫在會見金正恩時表示:“明年,俄羅斯聯邦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將共同慶祝衞國戰爭勝利和朝鮮從日本佔領下解放80週年。俄羅斯期待就邀請朝鮮武裝部隊赴莫斯科參加5月9日紅場閲兵的積極決定。”這意味着在2025年紅場閲兵式上,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和朝鮮人民軍三軍儀仗隊有望同場亮相。
然而要在全球伸張正義,不可能只靠“戰略轟炸機揮舞幾下翅膀”。隨着近幾天敍利亞內戰局勢風雲突變,儘管俄空天軍駐敍分隊頻繁出擊,蘇-34前線轟炸機以許久不見的臨空“地毯式轟炸”有力地打擊了阿勒頗北部地區恐怖武裝力量,但目前的嚴峻局勢,特別是阿勒頗城區主體部分的易手,對敍利亞政府及其友好國家來説無疑是非常不利的。

雖然敍軍在東部城區不斷調集援軍(粉紅色部分),但恐怖武裝(綠色部分)對阿勒頗城區主要部分的控制正越發穩固
作為敍利亞第二大城市,阿勒頗幾乎“拱手讓人”的局面,已經暴露出敍利亞政府軍近年來存在的嚴重問題,而敍軍在伊德利卜省的四個主要城鎮據點全部被放棄,計劃退回2017年傳統接觸線的做法,也讓外界嚴重懷疑敍利亞能否“一勞永逸”地解決其西北部問題。因此,
俄羅斯、伊朗等國能否及時施以援手,應對這一地緣局勢的重大變化,將是重要的勝負手。
聯繫近期“黎以停火”等事件來看,在拜登政權行將終結,政權即將交接之際,儘管強敵已無法在全球每個熱點地區讓局勢發展盡如己願——正如阿怡所説,“這三個月美國人在東北亞可謂‘安靜如雞’”——但仍有餘力在其核心利益區域,煽動相關國家發動“微操”,調動戰略對手的注意力,這對我們來説也是一個及時的提醒。
鬥爭之路註定漫長,“速勝論”與“速敗論”都絕不可取,強敵不會因為我們的“下餃子”和“大新聞”而選擇臣服,我們也不會因為強敵的裏挑外撅而放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宏偉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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